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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城中雪,佛前月

晨間,晨光明亮。

整座都城早早就醒了過來。

都城上空的雨下了整整一夜,從開始的小雨變成最後的大雪,大雪在寒夜里來不及融化,便厚厚的堆積起來,變成冰雕的地毯,鋪滿都城千里土地。晶瑩如玉的老樹枝椏搭在雪白的屋檐上,不時被冷風抖落下幾片碩大的雪花,落在屋檐下的石階前,搭在將軍府外的兩個石獅子上,填在街道旁的腳印里。

依然白淨。

都城外北面十里處有座破廟,大雪將破廟緊緊的包裹在里面,近乎埋葬。破廟里住著一群和尚,不懂修行,只會誦經,每到清晨的時候,廟里的和尚就會起來一起做早課,哪怕大雪嚴寒。

都城里常年緊閉的將軍府大門在今r 早早便被府中的下人打開了,下人們掃了屋前屋後的白雪,安靜的站在門口。

御林軍都統燕雨站在皇宮門口,不畏風雪。

清晨的時候,大雪停了下來,但天s 依然很暗,y n雲堆積在城樓上空,把天空壓的很低很低。

太和殿前百官勤勵,站在積雪如被的御道上,文武分家,早早就排成隊伍。

中午的時候,一隊兵馬遠道而來,將士們的身上不見僕僕風塵,只有被雪水浸濕的寒氣。一大隊人馬穿過北門,來到街道上,身穿盔甲的將軍勒住韁繩,在儀仗隊前停了下來。

鎮北大將軍回京。

城內的市民在遠處安靜的仰望著,很有涵養的保持著沉默,沒人開口議論,以老百姓自個兒的話來說,就是不能因為一點點激動而忽略了南國人的高尚情c o,說的文雅一點就是要含蓄,說白了就是不能丟臉。

張啟回京之後並沒有急著進宮覲見,而是直接去了將軍府。

在鎮北軍的隊伍還沒有進城的時候,燕雨就通過天樞處,將陛下的意思轉交給了張啟。

看著將軍府高大的門匾,張啟很清楚唐宋的意思。來自淮安來的人,從任何角度上講,他都要負相應的責任,哪怕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下人將他領進府內之後就自行離去。

張啟取下頭盔,在院子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才上前輕輕推開那扇緊閉的大門。坐在書房中的老人閉著眼,安然自若,似乎並沒有在意推門而進的男人,寒風從門外魚貫而入,毫無畏懼的撲在他早早蒼老的臉上,吹動他身上的長襖和長發。

露在寒風中的老人在此時顯得那樣瘦弱不堪,但又巍峨如岳。

張啟在進門之前的內心很復雜,只是此時看著老人的身影,鼻中卻有些微微的酸楚。

他在老人面前單膝跪了下去。

寒風吹動老人的睫毛,唐夏慢慢睜開眼楮,抬了抬手,又指了指旁邊的木椅,示意他坐下說話。直到此時老人才緩緩開口︰「在外帶兵辛苦,回來了就不要這麼拘謹了。」

張啟能有今天的地位,和眼前的老人月兌不開關系。

戰爭在沒有將整個世界顛覆之前最顯著的表現就是造就了無數的孤寡老人和孤苦孩童。張啟從小是個孤兒,十三歲從軍就在唐夏的營下,整整做了十年的小卒,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唐夏看重了他帶兵的潛力和堅毅的人格,所有大小戰役一直把他帶在身邊,一手提拔成帳前將軍,前幾年被皇帝唐宋派往淮安,經過長年血與刃的磨礪,才有了如今的鎮北大將軍。

老人于他如授業恩師。

他待老人如父。

听到老人的話語,張啟的內心略微有些溫暖。他低下頭認真的說道︰「往年一直在外,不見將軍,張啟心中十分想念。」

像這樣的話語似乎不應該出自一個鐵血的軍人口中,但老人明顯不怎麼在意,而張啟內心更加清楚,在他推開這扇門,走到眼前這個老人身邊的時候,他就再也不是那個遠在淮安威震北國的將軍。

唐夏微微看了他一眼,又側目望向屋外的白雪,大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關上。

張啟坐在老人身前,再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老人沒有任何客套,直接說到了正題。

唐夏淡淡的說道︰「你認識那個少年?」

張啟沉默了良久,才將心中的秘密告訴老人。「月缺是淮安城里無數孤兒中的一位,我在空余時間偶然認識,想來也算半個朋友。那個孩子和普通孩子不一樣,具體特殊在哪里,我也說不上,閑暇之際我曾多次去過他的住所,但很多時候都被他拒之門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和城里的人說過話,也很少外出,大多時間都是把一個人關在房間里,或是坐在房頂上看著夜里的星星發呆。我讓手下的密探徹查了他往年的生活,似乎一直都是如此,從未有過改變。」

他的話語停了片刻,像是在回憶之前的見聞。「沒人知道他是誰家遺棄的孩童,更不見他有一個朋友。」

張啟在準備閉口的時候忽然想到了另一條信息,有些遲疑的說道︰「听城里的人說,十年之前城里來過一個流浪的老人,曾在城里講義七天,他似乎去听過三天講義。」

老人慵懶的身子在椅子上坐直了起來,像是一顆走過寒冬的老樹,忽然之間堅毅了無數倍。

「有意思。」

這是老人今天說的第三句話,隱隱之中透著一股笑意。

而張啟的內心卻相當的震驚,因為他知道,能讓大將軍覺得有意思的事情實在太少。

「他來都城,和你有些關系吧?」

張啟低下頭,不敢去看那一雙洞察秋毫的眼楮,這才大著膽子說出自己的想法︰「如果古國能出一個第四第五名將那樣的人物,便應該牢牢的握在手中。」

大陸第四和第五名將的故事在整個六國高層的心中早已不是秘密,而隱士的傳聞在這位軍方老人的面前也並不顯得多麼稀奇。

唐夏一雙渾濁的雙眼緊緊的盯在他的面上,面無表情。

「我之前給你說過,一個軍人不該有太多的思想,尤其是一位手握大權的將軍,更不應該萌生領軍以外的想法。」

老人握了握自己枯瘦的右手,繼續說道︰「一把太利的劍傷人傷己,握的好了雖可以殺敵十方,但握的不好了容易割掉手指,遠不如一塊純鐵好用。」

張啟跪在老人身前,低頭不敢說話。

老人閉上了眼楮,不再理會跪在腳邊的男子。

屋外的白雪又開始飄了起來,屋內的老人靠在椅子上沉沉的睡了過去,張啟跪在老人腳下,不動分毫,裹在盔甲中的男人此時變成了一塊冰冷的寒鐵。

當老人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已經是幾個時辰之後。

他睜開眼楮看著張啟,開口說道︰「並不是所有有機遇的人都能成為大陸名將。」

張啟回答道︰「信心來自信念,信念與強大有染。」

「東來的大風能卷起沙漠中的黃沙百丈,並不見得可以撼動城外南山上的巨樹。」

老人走下椅子,彎起腰將他拉了起來,對著他繼續說道︰「信心的大風可以在草原上橫行而過,但並不見得能在叢林中暢通無阻。」

老人攤開雙手,伸向兩邊,繼續說道︰「如今的六國就是一片布滿荊棘的叢林,你常年駐守在古國的邊境,想來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張啟站在老人身邊微微點頭,他在淮安駐守多年,抵御著北國雄兵多次南下的侵擾,比誰都清楚如今的局勢。

「古國很需要這種年輕的隱士。」

張啟略有些憂慮的說道。

這一次,老人並沒有因為他的思想過境而生氣,反而很溫和的笑了笑,說︰「隱士不過是一群神秘的普通人而已。」

張啟想了想,蹙了下眉頭說道︰「可是神秘兩個字本身就是一個很有力量的詞語。」

老人搖了搖頭對他細心說道︰「于平凡中非凡,依然還是平凡,只有于非凡中平凡,才是真正的不凡。所以,不要被任何外表強大的事物迷惑。」

張啟仔細的想了半天老人說的話,才點頭稱是。

老人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回復著之前的坐姿,望著他問道︰「我有些好奇,你似乎很在意那個年輕人?」

張啟看著老人沉默許久,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回答老人的這句問話,許久之後他對老人說道︰「在淮安的時候,他對我說過一句話。」

唐夏饒有興致的問道︰「什麼話?」

張啟說︰「有一次和他在屋頂上喝酒的時候,他看了半天頭頂的夜空,然後將手中的酒壇扔下房頂,打碎在寂靜的街道上,悠悠的說道,北國無將軍,六國無謀士。」

唐夏睜開眼楮,盯著身前虛空中的不知名處,許久沒有說話。

直到很久之後,他才閉上眼楮,對身前的男子說道︰「覲見陛下之後,你將這話說于他听吧。」

張啟舒展開一直沉下的眉頭,點頭稱是。

唐夏擺了擺手,示意他先行離開。

直到此時,房間中斷斷續續的對話才落下帷幕。

……

……

月缺站在長街上。

大雪停下來的時候,有人走到了他更前,交給他一份書信。

月缺出了北門,沿著長街上的白雪,向著十里外的佛廟走去。

張啟的信里說了一大堆廢話,包括淮安的天氣到都城的大雪,他最後在信中找到的有用信息只有一句話,那就是晚上十里長亭見。天s 尚早,距離晚間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里月缺有別的事要做。

在昨r 進城之前,他把跟隨自己十年的長劍放在了城外十里處的寺廟里,此時他要去取回來。

和整個尊貴的都城相比,這處破舊的寺廟顯得比城邊上的馬廄還要不起眼。

大雪包裹著千里土地,理應一視同仁。

都城像是一座冰雪的殿堂,里面到處都是白玉。

佛廟像是一處被遺忘的古剎,等待大雪慢慢抹除它在人間最後的影子。

月缺走進這座破廟的時候,有年輕的僧人在廟前掃雪,有老邁的僧人在後堂做齋。在一天之前,這些大小和尚剛見過這位遠道而來的小施主,于是對他此次到來並不覺得陌生,掃雪的僧人對他微笑,講經的僧人對他行禮。

月缺走到佛堂,靜靜的看了諸僧拜奉的佛像很久,才轉身拿起放在佛手上的長劍,走了出去。

月缺沿著來路,一步步的向城內走去。

干枯的老樹彎在石道上,嶙峋的怪石橫在小路旁,各有風光。

月缺走後的佛廟里。

老僧低下頭快速的默讀經文。

年輕的僧人將佛前的雪掃了一遍又一遍。

經文是金剛伏魔經。

雪地是佛前明鏡。

樸實的佛像之下正燃著三柱香,香煙悠悠而上,飄在月缺放劍的哪只手上,飄在整個佛身上。

那只空著的佛手在青煙中慢慢的出現了一道裂痕,然後從佛身上掉落了下來,打翻了下面的香案。巨石打造的佛像雙眼上出現了一道裂痕,有兩行殷虹的血淚從裂痕中擠了出來,掛在眼角。巨大的佛像胸前同樣出現了一道裂痕,然後整座佛像從高處傾塌而下,碎成大小不一的石塊。

誦經聲悄然而止,伏魔經意消散一空。

外邊大風突起,年輕僧人聚攏的白雪被大風一吹而散,明鏡亦碎。

廟內出奇的安靜,諸僧人跪地而坐,之前佛像上出現的一道道裂痕猶存心頭,比劍痕還要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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