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一抹魚肚白顯露在天際時,我從夢中轉醒,昨兒歇的不太安穩,睡時已是夜半三更,是以早上起的便有些晚了,來不及吃飯,只將要呈給慕容離的折子揣好便急匆匆往宮內趕。
力排眾同僚擠到自己那一席之地時,慕容離堪堪邁進大殿。
瞧他一臉疲態,眼下尚掛著困頓,不難得知昨夜亦是未歇好。
我同他視線對上,他扯了扯嘴角,惹得齊忠回頭怒目而視,面部表情極其猙獰。我心一緊,不自覺捏了捏袖口中的折子,準備找個恰當的時機遞上去。
順便說上一嘴,今兒早朝氣氛有些怪異,往日里眾人那爭先恐後遞折子的模樣好似要將慕容離拆了吞入月復中,但眼下卻與以往不同,眾同僚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的站著,殿上一片靜謐。
我輕咳了一聲,以此提醒齊忠莫忘了上折子,可這老頭竟似未听見一般,只是偷眼睨了睨我。
我不知他這是唱的哪出,又不敢貿然便將折子上了,只得隨眾人一道靜立。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良久之後,小安子聲若洪鐘,拂塵一甩,一臉的正氣。
眾人如釋重負,作鳥獸散,一窩蜂的朝門口涌。
齊忠經過我身旁時,胡子翹了翹︰「一會隨我去明文殿。」話畢便撇下我揚長而去。
我覺得讓我接管徹查朝中不正風氣這事十有八.九是生了變數,是以急忙跟上齊忠的步子。
明文殿內,慕容離朝服還未來得及換下,修長的手指正搭在折子上,瞧見我同齊忠入殿後微微抬眸,教小安子賜了座,而後便沒了聲息。
「皇上,昨日老臣所提之事不知皇上可做了定奪了?」
見慕容離不搭理我們,齊忠有些忍不住了。
「嗯,便按你說的辦罷,只是這事要莫要對外聲張,私下由尚玉查辦便可,畢竟齊相聲望極高,尚玉還是個年輕人,若不打著齊相的名頭,想必這事還是有些棘手的。」
慕容離結尾那話將齊忠緊皺的眉頭舒開,他沉思片刻道︰「如此也好,那日後便勞煩尚大夫了。」當然,那勞煩的話自然是無半絲誠意可言,其中敷衍居多。
我起身行了一禮︰「大人如此看重下官,下官定當竭盡全力,不負皇上同大人所望,早日整治不正之氣,還朝廷以及百姓公道。」
齊忠倒是沒那好心情听我打官腔,將我晾在一旁,轉身向慕容離請旨欲去坤和宮探望齊貴妃。慕容離未做猶豫,當下便準奏了。
齊忠領旨而去,但走了兩步後復折返︰「還望皇上同微臣一道去,昨日臣見皇上去後,貴妃好了許多。」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齊忠近日當真是愈發的放肆起來,對著我橫眉豎眼也罷了,可現下對慕容離竟也半是請求半是命令。
慕容離眉峰微挑,面沉如水,也是不好發作,只是隨意將卷宗放在案上,順手托起茶盞來︰「也好,那便勞煩齊相去找個人將這些折子批了罷,如此朕才有工夫不是。」
齊忠饒是再目中無人,此時也應當听出了慕容離話語中的異樣,思量片刻,這才陰著一張臉邁出了明文殿。
他走之後,慕容離一直繃著的面皮終是松了些︰「現下這擔子落在了你肩上,你準備如何處理?」
「劉福山貪污一事大家雖面上不說,但定然是心知肚明的,齊相也早已將此類證據掌握大半,眼前只要讓他的親信口供一致,得空我再去各處搜上一搜,若能搜出些更為有力的證據,那他這命差不多便也能了結了。」
慕容離又將折子握在手中道︰「我知你不願我插手。但我還是要說上一句,這事你一人要格外當心,若你不出差池,我便只在一旁觀望,若你將自己都搭了進去,這輩子你都別想再親手復仇。」
我一個沒站穩,朝後退了幾步,含糊道︰「唔。」
慕容離面色一沉︰「唔是什麼意思?是听見我的話了還是沒听見?」
不得已,我點了點頭,至于將不將自己一並搭進去那都是後話,現下說來未免太早。
瞧我點了頭,慕容離這才將手中折子翻了一頁復又從容批閱起來。
「齊貴妃她如何了?」我百無聊賴在他眼前打轉,瞧見他氣定神閑的看折子又覺無趣。
他頭也未抬︰「無事。」
我托腮在他書案前坐定,沒話找話道︰「無事是什麼事?」
慕容離此時正在發糞涂牆,雙眸低垂,眉頭微蹙,一手握著茶杯,一手握著折子,根本無暇同我閑談,只下意識的嗯了一聲。
我當下便來了興致,換了個姿勢,將聲音放輕又問了一句︰「你傻不?」
不出所料,慕容離又應了一聲。
我心中大喜,我們有一位敢于承認的好皇帝。
慕容離隨口應後,終是察覺有異,手中仍握著折子,哭笑不得的抬眼瞧我︰「你不去文史閣查查這兩年的記載?順和元年起至今,雖才兩年多光景,但期間也出過不少災荒,劉福山借此向我請過幾次銀兩,賑災之事也是他著手在辦,你順著記載上查,或許有所收獲。」
我斜睨了他一眼︰「太史令所記載那些連您都不能瞧,我怎麼去瞧?恐怕還未等近門便被轟了出去。」我端正身子︰「再者說了,我若是一不小心翻到什麼不該翻的,那多不好。」
「哦?原來你還曉得門這個東西。」慕容離面上顯出一絲興趣︰「我一直以為門這東西對你來說不過是擺設,難不成竟是我理解錯了?」
我一時接不上話,遂伸手將折子重新擋在他面前︰「臣這便告退了,皇上要以龍體為重啊。」
慕容離也換上一副嚴肅臉︰「愛卿跪安罷。」頓了頓又道︰「跪就免了。」
自明文殿出來,我去文史閣門前轉上一圈,如預想那般,文史閣雖在皇宮東角一處頗不起眼的地方,但門口卻是重兵把守,嚴密的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去,我也只能在遠遠望上一眼。
宮中藏書的地方有兩處,一處文鑒閣所藏書卷不過是尋常的冊子,而這文史閣中所藏大多是皇上起居注同一些歷史記載,上面都是些極其機密的事,比如慕容離被他前妻給休了這事,想必也是記上一筆了的,只是不知那內容會被改成什麼模樣,會否顛倒黑白。其實這太史令也是個苦差事,有些事不記載不好,但不加修飾還原真相記載那更為不妥,除非是活膩了想求死。
而今我望著這小閣子,想進去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的見過大人,敢問大人此行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我躊躇之際,門口有侍衛顛顛朝我奔來,面上少不了帶些疑惑。
我抬手示意他起身︰「無事無事,只是來逛上一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日夜把守在此,連飯都用不上,當真是苦了你們。」
小侍衛聞言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角︰「我們一個時辰換一次班,辛苦倒是談不上,這也是小的們職責所在。」
我了然揚了揚眉︰「原來如此,你快去把守罷,別教閑雜人等靠近此處。」
小侍衛領命而去。
既然有換班,那定然是有機可趁的,得知這個消息,我頓覺輕松不少,回府後,齊忠早已派人將卷宗等送來。如此也少了不少麻煩。
隨手將那些冊子攤開瞧了兩眼,上面所記載的多為三品以下官員的貪污案例以及少許劉福山親信對貪污或受賄一事的畫押證詞。
上書,劉福山親信一共有九人,其中五人已認了罪,當然其中免不了有被屈打成招的,剩余那四位是真漢子,至今未松口。
掩卷後我揉了揉額角,不知慕容離在批閱折子時是何種情緒,反正我是覺煩躁。
既還有四位未認罪,我這少不了得去大牢一趟,可以預想到,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日中,我這生活將很是充實。
***
上次去瞧劉璃時,是在宮中大牢,而今來的卻是刑部大牢。
我到刑部時,刑部尚書湊巧也在。
刑部尚書姓邢,倒是同這地方相應。見我來了面色微變卻還是上前行了禮。
「原來尚書大人也在,當真是巧了,今日本官來此處是要提審前些日子入牢的那批犯人,勞煩大人將未認罪那四人押上來。」
邢尚書站在原地並未動彈,顧左右而言其他︰「大人有所不知,那四人昨日用了刑,現下還在昏迷當中。」
我正要落座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瞧著堂下站著的邢尚書︰「冷水潑醒不就好了?尚書也不是剛上任的新官,如何將昏迷當中的人喚醒,應當不必我多說罷。」
他動了動嘴角︰「回大人,這冷水潑也未少潑,可若長久潑下去,怕是人就死了,屆時可是什麼都問不出來了,望大人三思啊。」
此人推三阻四教我心生疑惑,說了這麼多,中心思想便是不讓我提審那四人。刑部尚書是劉黨一事已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至于那四人,十有八.九知曉什麼重要的事,現下劉福山又不能將他們一並殺了,是以只能護起來。
我笑了笑,這齊忠也真是老奸巨猾,查到此處得知事情棘手了便借著齊貴妃中毒的事月兌了身,這坑爹的皇宮啊。
我垂首沉思片刻,決定讓上一步︰「既然他們暈了,那本官去瞧瞧他們的傷勢。」
此下邢尚書再也找不出阻擋的理由,只微微側首朝他身後站著的衙役使了個眼色。那衙役接收到邢尚書的視線後,只是維持著原姿勢站在原地。
我將視線移開,假意未瞧見方才那一幕,而後便由著邢尚書同我談古論今,那衙役瞧見我們二人談在興頭上,不動聲色朝後退了兩步欲往牢中而去。
「尚書大人當真是客氣了,本官並沒有嫌牢中陰暗之意,不用特意差人去打點,這便一同進去罷。」
邢尚書方才還晴好的面色登時陰了起來,嘴角抽了抽︰「大人請。」
我撢了撢官袍上的灰塵,從容邁步跟在他身後往牢中走。
這刑部大牢比起宮中大牢,條件更是艱苦,地面坑窪不平,有陰雨天氣時所積的雨水,不留神自那上面踏過,水珠四濺開來。
牢中一片靜謐,即便身旁有人相伴,可這心中還是得慌。
那四人便被關在**的牢房中,耳旁不時有鐵鏈摩擦之音傳來。
一直噤聲的尚書突然開口道︰「大人,腳下地滑,要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