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暈,如打翻了一盒胭脂,盡染青天長河。這奼紫嫣紅怎麼在馮潤眼中卻變成了一片血色呢?
走在晚風中,一襲素衣也被鍍上富貴的金黃。馮潤明白剛剛的允諾會給她的接下來的人生帶來怎樣的變化,話說出口竟然是喜大過憂。收養太子是她日盼夜盼的夙願,可是一旦如此她就要和太皇太後成為一派,對自己的仇人卑躬屈膝。
走在靈泉殿的長廊中,六神無主的馮潤撞上了同樣魂不守舍的拓跋宏。二人驚訝地抬頭,把對方的愁眉不展盡收眼底。
馮潤先開口問道︰「陛下心中有何憂慮之事,不妨直抒胸臆,長久地郁結于胸恐會由憂成疾。」
拓跋宏牽著馮潤倚在長廊上,沉聲道︰「沒什麼要緊的事。齊國來使與朕商議結盟之事,順便向朕索要一物。」
「他們所要何物?」
他目光炯炯,升起熊熊火焰。
「謝斐然的項上人頭。」
聞言,馮潤也眉頭一皺。那個玩世不恭,超凡月兌俗的翩翩少年又出現在她的眼前。自洛陽一夜,她見如此多的文人雅士將他奉為座上賓,心中始終帶有幾分敬意。
「那陛下,您打算如何做?」
拓跋宏不予置否地挑眉一笑,勾起馮潤的下巴,讓他們離得更近些。
「那阿潤希望朕怎麼做?」
馮潤自然知道拓跋宏是不願的。♀他素來就極愛謝靈運的《長歌行》,而謝斐然又是謝靈運的嫡系後代,行為處事頗有阮籍嵇康的林下風致,他是欣賞他的。
「陛下無論怎麼做,阿潤都會理解支持。不過,此刻陛下心中一定已有了決定。」
風鑽進竹林轉眼沒了蹤跡,樹葉搖晃,聲音猶如下過一場輕雨??鰲?p>「謝兄弟真會挑地方,他是如何找到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山野的?」
祝羿走得大汗淋灕,停下腳步,擦擦額頭上的汗珠。他正準備找塊石頭歇歇腳,邁出一步卻發現腳下泥土松軟,還沒來得施展輕功便落入陷阱中。
真有夠晦氣的!一定是詭計多端的謝斐然搗的鬼!想明白後的祝羿也懶得跳上去,直接盤腿走在泥土中,大喊道︰
「有沒有漂亮姑娘來救我啊!」
只听見風走過竹林的腳步。
他正欲再喊,卻見陷阱上頭露出一個笑眯眯的俊臉。
「英俊的少年來救你行不行?」
祝羿鄙夷地瞪了上方的謝斐然一眼,聲嘶力竭地喊道︰「謝兄真是神龍見尾不見首,好歹是引你出來了。」飛身一躍,身輕如燕地落在謝斐然的面前。
「祝賢弟明明知道這竹林中只有我一人住,還喊什麼漂亮姑娘,這不是擺明了死路一條嗎?」
謝斐然見他渾身是土的狼狽模樣,頗為好笑,忍不住打趣道。
祝羿拍拍身上的灰,理理發型,露出一對酒窩,眼中卻露出凶光︰「謝兄命明知道也就只有我會上山找你,還在這兒挖個陷阱,這不是明擺著要謀財害命嗎?你怎麼不再在里頭放個捕獸夾啊?」
「謝謝賢弟的提醒,我這就回去放個捕獸夾。好了,不開玩笑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直接說正經的吧。」
「皇上讓我來通知你,齊國的人要皇上取謝斐然的命,皇上當然不會下手,不過至少會做做樣子全國通緝他。平城已經呆不住了,還望謝兄早日另謀打算,日夜兼程盡快出城。」
「原來是他們……」手搭搭在還隱隱作痛的臂膀上,謝斐然星目含威,深思熟慮道,「昨夜在平城中他們已經動過一次手了。」
「謝兄可有受傷?」
謝斐然故作輕松一笑,擺了擺手道︰「輕傷而已,他們所付出的代價更大。我這就準備出城,祝賢弟你就代我替向皇上、常兄弟、還有瘋丫頭告個別。祝賢弟,以後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你多加保重,下次再掉進坑里,你的謝兄可趕不及來救你。」
「謝兄你真是這種時刻都不忘開玩笑。」祝羿笑著笑著,心中也隱隱有一陣難過。
入夜,平城突然飄下一場寒雨。冷風中,西南角的一處燈籠兀地滅了,只留下慘白的軀殼在瑟瑟發抖。
謝斐然向來恪守君子之道,卻沒想到今日也做了一回梁上君子。他屏息凝神,守在房梁上等到廊上幾名丫鬟過去後,才輕捷地落地。
他走到紅柱子後,看到內室亮著燈,一個少女的倩影印在窗上,那人仿佛近在咫尺。
「葉芳奴。」
他輕輕上前敲了敲窗楹,壓低聲音呼喚道。
門中的少女愣了一下,試探著詢問︰「道暉是你嗎?」
「是我。你把門開開,我有話跟你說。」
葉芳奴毫不猶豫地推開門,那個魂牽夢縈的風流人物又出現在她的面前,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還停留在昨夜的夢中。只是在見到他的時刻,她急忙收起眼中的思念,恢復成一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模樣。
「我是來與你告別的。」
對方只用了一句就將她的故弄虛玄打的潰不成兵。她淚盈于睫,湊上前來,急切地問道︰「你要去何處?」
謝斐然依然保持著如沐春風的笑容,夜雨也無法打濕他的眉眼。
「齊國的皇帝要取我的項上人頭,平城我自然是呆不住了,估計不出三日我的畫像要貼遍平城了吧。」
「你還笑?那個鮮卑皇帝真是無能,連一個臣子都保護不了!我真是錯看他了!」葉芳奴憤憤不平地咒罵道。
「黛黛,你不要這麼說,追根溯源我都是齊國人,齊國皇帝要取我的性命,他也不便插手。更何況他要與齊國休戰,好全力對付北邊的蠕蠕,如此困境中,他仍願意放我一馬已經仁至義盡。」謝斐然倒是很看淡,笑著駁斥。
「那你回簪花小築吧。」葉芳奴還是有私心的。如果他去簪花小築的話,他們或許會有重逢的一日。
「若他們在簪花小築找到我,我不光會拖累你,甚至會拖累賀蘭兄。道暉向來以天為蓋地為廬,天高地遠任我遨游,這人世也不過是一時的住所,我要游遍大山大河,怎能被困在一處。」
葉芳奴听他這麼說,不禁悲從中來。那日,在去竹林詩會的路上,他曾對她許諾,當他解救出家父謝超宗之後,便與她一同寄情山水。斗轉星移,謝超宗猝然離世,而她已嫁做他人婦。
她伸出手,拂在謝斐然的臉上,這一次他沒有躲開。葉芳奴已明白這次是真正的訣別了,可是隔著窗戶她卻無法撲進他的懷中痛哭一場。
她的手指在他的臉上游離,長眉、俊眼、高鼻、薄唇……他還是那年在光輝燦爛中初見時相逢一笑的模樣。
謝斐然見她神情悲切,淚流滿面,也有些鼻酸。他揚首笑道︰「都做了別人媳婦兒了,怎麼還這麼愛哭。賀蘭跟我不一樣,他寬厚善良,一定能讓你下輩子安定快活,不再受飄泊之苦。」
他將自己的掌心貼在她的手上,握緊,放下。
「既然不是離別,就不必說再見了。」
一陣寒風吹過,窗邊的燭火也滅了。百度搜或vvww,.更新更快葉芳奴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夜雨闌珊,空階滴到明。可是長夜沾濕,何處才是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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