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掙錢?」孫娘子听了潤娘這話更是糊涂了︰「不掙錢你折騰這些事做甚麼。搞不好還招惡名呢。」
潤娘接過秋禾奉上的茶盅,淡笑道︰「一點子野菜哪里值得咱們費這些力氣。」
「那你到底為甚麼呀?」孫娘子越發疑惑了,連侍立在旁的秋禾也皺了眉在猜她的意思。
潤娘放下茶盅,將兩手交疊著擱在手熜上,但笑不語。孫娘子也不催他,等了一會見她不出聲故意擱了茶盅,佯要起身道︰「你不說我可就回了,家里可倆個病著呢,我這還是抽空過來呢,可沒工夫跟你干耗。」
果然潤娘摁住她,笑道︰「我的嫂子,你也容我想一想麼。」
孫娘子伸手往她眉心的戳,嗔道︰「你就是愛端架子!」
潤娘笑了一陣,正色道︰「嫂子咱們這些莊戶除了莊稼地的租子是收錢的,其余那些各式時鮮的物事、干貨毛皮要麼由著佃戶們自己去賣,賣多賣少由他們說了算,咱們只有吃啞巴虧的份。要麼咱們全收了上來自已去賣,得了錢再同佃戶們分帳,本來這是極好的,偏又撞上湯家那樣不講理的,明著就要壓你的價錢。大哥哥跟他理論兩句,挨了打不敢去討說法也就罷了,還要埋怨自己太莽撞了。
我心里盤算著,佃戶這一頭是沒辦法了,你就是換了人起先看著老實,時間長了保不住不同你使壞,就算咱們想出好的法子也只防得一時防不得一世,畢竟再好的法子都免了有漏洞。」
孫娘子邊听邊點頭,趁著潤娘吃茶的工夫,接過話頭道︰「真正的呢,這一年一年的,為了那點物事咱們總是犯愁偏就是沒法子。」
潤娘呷了口茶,覺著還是燙嘴放下茶盅,接著道︰「佃戶算是咱們求著他,可湯家呢?他的氣咱們為甚麼要受呀?按說是他求著咱們才對呀,不就是因著信安府就他一家收雜貨的商鋪麼,他才敢這般欺負咱們。哼,咱們有貨在手上誰規定非賣給他不可的!」
孫娘子嘆道︰「妹子你是不知道,那湯家世代以收雜貨為生,門路廣得很哪怕是捆干柴,他都能找著得買家,因此信安府這一片的農戶手上但有些東西都是找他們家的。」
潤娘冷冷一笑,道︰「咱們另闢蹊徑還不成麼!」
孫娘子看著她怪人清淡眉眼,心里禁不住一陣發慌,而適才那句話她又听不懂,且心里又惦記著家里兩個病人,臉上便顯出些不悅來︰「你知道我沒念過書。何必跟我拽文呢。你說了半日我也還沒弄明白你意思,我是真不能久坐!你有話清楚明白的說出來不成麼!」
潤娘知道她心里煩,听她這般埋怨自己倒也不生惱,只緩緩道︰「我的嫂子,這本就是長話——」
「那就長話短說!」孫娘子繃著臉搶斷道。
「好好,我長話短說,我的意思就是以野菜為由頭讓那些酒肆知道咱們熟悉咱們,往後那些時鮮菜蔬河鮮諸物咱們可以直接賣給酒肆。」
孫娘子听罷皺著眉頭思忖,秋禾站在潤娘身側問道︰「娘子這法子不過是換個買家,難道酒肆壓咱們的價?」
潤娘說了這一番話,早覺得口干了,恰好茶也不燙嘴了,端起來吃了兩口,听得秋禾這麼問,倒是一愣自己想的好像不是她問的那回事吧︰「傻丫頭,怎麼會只是換個買家,我可想著有朝一日能與湯家分庭抗禮。」
雖然「分庭抗禮」這個詞孫娘子听不懂,但意思也猜得出幾分,因而驚愕地盯著潤娘,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大妹子你說夢話呢麼!」
「怎麼會是夢話呢!」潤娘放下茶盅,身子向孫娘子稍稍傾過去。道︰
「你我兩家再加上我老樟窩子那邊的地,算有三處田產,咱們先小打小鬧著,做得熟了再拉幾戶人家來,那湯家這麼欺負人,但凡有個出路誰還去求他。」在話里她自話自說的把孫家算了進來,怕孫娘子听了反駁,因此她一面說一面拿眼角瞟孫娘子,見她還听著,便接著道︰「到時候果真做得順了,咱們也在信安府開爿店鋪——」
「越發地胡說了!」孫娘子突地打斷道,剜了她一眼,道︰「你們周家好好的一個詩書門弟,倒去做那賤業,慎哥兒的前程你還要不要了!」
潤娘被她一訓斥才想起來,雖說大周朝的世宗皇帝也販過茶貨,然在這個時代商人依舊排在階級的最底層,若自己真跑去做生意族里那些老頭怕是要逐自己出族,就是華叔華嬸他們怕也要來跟自己抹眼淚,她想了想笑道︰「嫂子怎麼就這麼實誠,咱們為甚一定要自己去做呢!大可交給華叔他們去做呀。」
「這——」孫娘子低著頭擰著眉,這了半天也沒說出第二個字來。
潤娘看她的樣子知道是有些動心了,不僅不向前進逼反倒退了回來︰
「實告訴嫂子我也是怕獨自一家孤單了,才拉著嫂了一起,想著好歹也能有個照應。不過這畢竟是大事,嫂子回去跟大哥哥商量著再說吧。」
孫娘子听她這麼說,忙道︰「是啊,是啊,我也出來有一會兒了。且先回去了。」一面說一面就起身了,潤娘將她送至西跨院的月亮門方回。
回程上秋禾嘟著嘴道︰「我還以為孫娘子會應承下來呢,沒想到,哼!」
潤娘笑道︰「我倒怕她滿口應承下來呢!」
「為甚麼?」秋禾不解道。
「這畢竟是樁大事,況且孫家外頭的事向來是孫大官人做主,她要真是滿口應承下來豈不是敷衍了我!如今這樣她回去倒會細細地說給她家官人,指不定還會說兩句好話呢。」
主僕二人說著話,行至知芳房門口,潤娘見這時候不早不晚的,便隨腳拐了進去。知芳坐過了月子已能下地了,這會正盤腿坐在炕上給藕兒喂女乃,一見潤娘進來忙要起身,潤娘忙止住道︰「快別起來。」說著話已到了知芳跟前,見那藕兒閉著眼握著粉女敕的小拳頭,嘴巴一嘬一嘬地吃得可歡實了。
潤娘忍不住捏了捏他肥嘟嘟地小臉蛋,惹得藕兒皺了皺沒有眉毛的眉頭,又揮了揮小粉拳,潤娘輕笑道︰「他這名字可是取錯了,不該叫粉藕的。」
「那叫甚麼!」秋禾藕兒的小虎鞋掉了只下來,便蹲在後頭給他穿鞋,听潤娘這麼說便抬頭問道︰「那叫甚麼?」
潤娘輕拽著藕兒的手,笑道︰「這麼好的勁道,該叫他小老虎的!」
知芳喂罷了女乃拉好衣襟。拍開潤娘的手,低聲道︰「他好容易睡了,你再把弄醒了!」她一面說一面將兒子外頭的棉袍子解下來,將他輕輕地放炕上再蓋上褥子。
潤娘挨著炕沿坐下,看著粉藕熟睡的樣子,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蛋,知芳還不及說她,就听知盛在外頭叫道︰「娘子在里頭麼!」
屋里三個女人听得這聲皆皺了眉頭,秋禾上前挑了簾子低斥道︰「嚷甚麼呢?藕兒才睡了呢。」
知盛探頭進來,小聲道︰「對不住阿姐,我不知道藕兒睡著。」
「好了。好了,有話咱們出去說,看吵著藕兒了。」潤娘說話間已站起身,秋禾忙去攙扶著,知芳還要送被潤娘硬攔住了。
潤娘回了屋,真覺著有些乏了,由秋禾侍候她上炕歪了,方向知盛道︰
「這麼會工夫帳目你就都算出來了?」
知盛自懷里掏出張箋紙遞上,道︰「娘子瞧瞧,我也不知算得對不對。」
潤娘看著箋紙一個個繁體的數目字,腦筋早就打結了,揉了揉眉心,可是這帳自己又非得弄清楚不可,于是放下箋紙向知盛道︰「我看是看不明白的,你慢慢地告訴我吧。」
知盛應了聲,道︰「現如今短工一日的工錢是一絡,咱們少說要請十個佃戶,這一日光工錢就去了一貫。而信安府里那四五家大些的酒肆一日所需的野菜少說要七、八十斤,我按著三十八個錢一斤,七十斤的量算,一日就是二十六貫六絡錢。」
潤娘望了秋禾一眼,驚嘆道︰「咱們這不是發財了。」
知盛道︰「帳是這麼算不錯,可是那些佃戶能答應麼?真鬧了起來,雖說那地是咱們的,總是不大好听的,而且他們要是不肯幫咱們收野菜呢,靠著咱們家這幾個人無論如何也是忙不過來的。再說了那野菜收了來也要分一分類別,光這一宗就夠咱們忙的了,還要去送菜只大奎一個也不成,必要姐夫同著一起去,兩人中午那頓在外頭的嚼用一個月下來怕也是要一貫錢的。」
潤娘擺了擺手道︰「這種小帳就不要算了,我就擔心佃戶們不答應呀,就是答應他不給你賣力做也能是不成的。按你說的每個每日得揀七八斤的野菜,雖不多也不少呀。」
「因此我想著,既然娘子本就沒存著掙錢的心思,咱們倒不如讓些利頭出來,還是跟佃戶們分帳的好。」知盛不敢把話說得太干脆了。只試探著道。
潤娘正思忖著,忽听外頭有人問道︰「周娘子在屋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