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婉妃自與子蘺相認後,病勢稍緩,但總沒有好轉的跡象。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她想起松鳴鶴的話,知道自己難逃此劫,也不再為自己打算,只一心想著怎麼幫女兒。而子蘺認了母親後,憂郁卻絲毫不減。她常到蕙香館去侍奉母親,婉妃見她日漸不樂,情知原因,卻一時不得解決的辦法。
這日,婉妃用過藥,子蘺坐在床頭。她在紫禁城里住了一個多月,正如十一公主所言,目之所見,足之所至,不過東西六宮。對十一公主這樣從小生活在這里的人來說都覺得遺憾,更何況虞子蘺這樣在外面野慣的人。她本望著松鳴鶴來帶她出去,現在老師也沒了指望,她只能每日望著高牆,心向外面。又加上思念養父母虞家親人,想到再難相見,便更加郁悶。婉妃拉著她的手道︰「蘺兒,你想外面不想?」這話正戳中子蘺心事,她看著母親,點了點頭。婉妃道︰「我剛進宮時也是這樣,很想家。我作姑娘時,愛騎著馬四處玩,到這里來很久不能適應,額莫理解你。」子蘺看著她母親,心里憋了很久的話就欲問出口,但還是止住了,只說道︰「我想出去,可是沒法子。」婉妃道︰「你要出去,只有出嫁一條路子。」「出嫁?」婉妃點頭道︰「額莫這一生,正好可分為兩段。前半生十七年過得無憂無慮,後半生十九年則過得人鬼難辨。人都說皇宮後庭是囚籠,我原認為這話極是,但現在卻有了別的看法。對于所有進了後宮的女人來說,生活並非是一樣的。有的女人自做女孩起就是貞靜矜持的,她們向來不多出戶,所以待在哪里對她們來說區別不大。況且皇宮中吃穿不愁,對她們來說是個好歸宿,因此這些人並不以為過著囚籠生活。而另有兩種人,她們在後庭里過得就辛苦。一種是與上面那種貞靜矜持的相反的,她們生性活潑,不能在一處久待。盡管十年二十年的時間會讓她們慢慢習慣這種生活,但是稟性難移,她們終究會覺得束縛。最後一種女人,便是有野心的。她們不僅為了吃穿不愁,也為了權力地位。身體的勞苦遠不如心力的消耗,有野心的女人耗盡心力追求權位,若是得到了還好,倘若是再也不能得到,那對這種女人來說,無異于判處極刑。她們生活再無指望,只能空虛不滿地活著,那就是苟延殘喘。」婉妃喘了口氣,虞子蘺听得愣住,沒想到母親目光如此犀利,心境如此明白。婉妃凝視桌上那把長琴,緩緩說道︰「可惜,你額莫是後兩種人。在一個不能久待的地方賣弄野心,所以落得現在的下場。」子蘺愕然,她沒想到母親竟會如此評斷自己。婉妃又道︰「你身上有一點很像額莫,你也是個性格活潑的人,有草原姑娘的氣度,額莫實在沒想到今生能夠再見到你,決不會再讓你重蹈額莫的路。」子蘺道︰「子蘺也沒想到自己是個滿人,從小都認為自己是個漢人,習漢文,學漢話,現在還以為自己是漢人。」婉妃听了這話沒有一點不高興,反微微笑道︰「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是額莫沒福氣。額莫是犯了死罪的人,多虧你汗阿瑪格外開恩,才能再與你相處最後一程。」子蘺不願听她說這樣的喪氣話,便將話題岔開道︰「母親的病會好的,照太醫的話作就是。只是有一處子蘺不明白,我頭兩次到蕙香館來都是德娘娘帶過來的,她看來很關心母親,不知怎麼這一個多月都不見過來?」婉妃臉色淡淡,說道︰「現在後宮的事都由她在打理,太忙了吧。」虞子蘺「嗯」了一聲,見母親不大願意說,便不再提了。婉妃忽問︰「格格,你在外頭定過親事沒有?」子蘺臉上一紅,答道︰「原定過,後來退了。」「退了?是那人不好麼?」子蘺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是甚麼緣故,退了便退了罷。」婉妃見她不大好意思,也不再逼問。
過了幾日,桃夭閣忽聞消息,說皇上已將十公主許了人。沒得到確切信息,藍姑讓閣中之人三緘其口,不得亂傳。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虞子蘺還是听得些零碎。因問藍姑道︰「你這兩天听見甚麼話沒有?」藍姑道︰「不知公主問的是甚麼話?」虞子蘺怎好意思說,便要找她母親去。
至蕙香館,正听見里面婉妃玲瓏在說什麼「這門親事」的話,她猜母親也听見了那話,更急著去問。子蘺向母親問過安後,說道︰「母親听見那話了嗎?」她說著臉上還有些忸怩。婉妃一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指的是甚麼,說道︰「听見了,你皇父將你許了人。」虞子蘺一听,急了起來,一跺腳道︰「怎麼這樣了呢!」婉妃拉著她坐下,慢慢勸說道︰「這親事不是你皇父做主,難道你要自己做主麼?你也到了適人的年齡,十一公主比你小幾個月都配了人,你做姐姐的怎麼還能落後呢。」子蘺急道︰「這有甚麼落後不落後的,這,這……」婉妃見她滿臉著急,微微笑道︰「格格,你要一輩子不嫁人麼?」子蘺此刻腦子里只想著司馬沉璧,只是不願嫁給別人。婉妃知道她此刻必想知道嫁給何人嫁到哪,但一個女孩子到底不大好意思開口問。于是婉妃說道︰「我听說烏珠穆沁的王爺親自來信為他的孫子提親,這位貝勒爺是草原的英雄,人才也好,皇上很喜歡他……」「哈森貝勒?」虞子蘺月兌口道。婉妃笑道︰「你知道他?」虞子蘺一听是蒙古,心里已是轟然一震。又想哈森雖是個好漢子,可不是她心儀之人,要放下眼前掛心的人而遠嫁給自己不心儀的人,虞子蘺又急又不知說甚麼好。她一不能讓別人知道她對司馬沉璧之情,二是無力反抗皇父定下的婚事,因此只有著急而已。婉妃見她急得不想說話,忽又笑道︰「可你汗阿瑪舍不得你遠嫁,沒答應烏珠穆沁的求親。」虞子蘺一听,臉露喜色,不禁舒了口氣。但一想到哈森已是不錯的人,再要換一個能比得哈森的人談何容易,因此又憂心焦躁起來,只盼著婉妃趕快把那人是誰說出來。只見婉妃正色道︰「那人是個漢人,父親是大學士,家道富足。」子蘺心中暗道,「家道再富足也不過是吃穿不愁,姚家不也吃穿不愁麼,可妹妹還是給害死了。」婉妃見她臉色轉憂,不忍再賣關子,索性說道︰「額駙家復姓司馬,听人說是難得的好人,你皇父的眼光,看天下亦有余,額莫相信皇上不會看錯人。」子蘺一听「司馬」兩字,心中欣喜難以言語,漢人,司馬學士,非他家而誰?虞子蘺好似一下從谷底飛出,只見眼前之景俱是明亮的,婉妃病容也似光潤許多,窗外瑟瑟冷風也好似春風柔和。「母親听清楚了?」她不敢得意忘形,仍內斂著問。婉妃早看出她神色的變化,她也曾經有過少女時代,少女的心思她還是明白的,含羞含樂。「禮部官是這麼告訴我的,應該不會錯。」婉妃道,她見女兒有個滿意的歸宿,比女兒還高興,這件最大的心事終于有了結果。虞子蘺听禮部官都來知會過了,心想是錯不了,又想到可以由此出宮並能探望養父母,真是一天都喜得不知所以過去。
十公主婚訊一出,有人歡喜有人怨。結親兩家自是歡喜,虞府當然也為這樁散而復合的婚事高興。那不高興的,有三方。第一方便是烏珠穆沁的王爺貝勒,他們的提親因公主早有婚約作罷;第二方,是王奕清家,王奕清只恨沒有逼迫司馬家早些上門提親,他可拆了虞侍郎家的婚姻,卻拆不得皇家婚姻;第三方,則是十四皇子胤禎,他愛慕虞子蘺兩年,最終只等到她要嫁人的消息。
哈森知道求親不得且虞子蘺要嫁給司馬沉璧後,帶著酒騎著馬在草原上跑了兩天。兩天後,哈森回來時,臉上雖有憔悴之色,但說話精神還和以往一樣。阿古達木王爺擔心孫子心中難受,特意讓薩滿潮洛門去勸他,誰知哈森見到潮洛門,大笑一陣,說自己沉淪了兩天,已經對得起那份感情,再也不會受其影響,且真心祝福虞子蘺。哈森雖嘴上如此說,心中實仍念念不忘虞子蘺,他告訴阿古達木王爺說他以後不會再向哪位公主求婚。不久,哈森娶了科爾沁的一位姑娘,那姑娘有一雙和虞子蘺相似的靈動眼楮。此是後話,暫且按下。
和哈森的豁達不同,王奕清女兒王慶怡對這位曾以為是準丈夫的司馬少爺很難割舍。她從未見過司馬沉璧,關于司馬沉璧的事都是從別人嘴里听說的,尤其是從姨娘杜秋兒那里。這些人本對司馬沉璧知之甚少,有些還是頭一回听說這人,但在杜秋兒的慫恿下,一個個都把司馬沉璧描述成亙古難得的好男人,弄得王慶怡想入非非,幾度夢中見到個英俊瀟灑的少年。本來日日盼著司馬家上門提親,自己好與這樣的好男子共度一生,誰知提親的人沒等到,卻等到了司馬少爺要當額駙的消息,真個把王九姑娘氣得昏厥過去。王奕清心疼女兒,可這回真是沒法子了,他要想撼動這門親事,除非是做夢。而杜秋兒更是沒想到自己花費這麼些心機要拆散的婚事竟這樣合了回去,她的胡編亂造把王慶怡弄得現在傷心欲絕,此時更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