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坐在沙發上時，不時有年輕的勤務兵畢恭畢敬地進出辦公室，給他端來茶水、果盆、瓜子等等。蘇哲也不客氣，喝著茶水，嗑著瓜子，和王大海侃著山海經。
戰友相聚，分外熱鬧，兩人在辦公室談到興起時，還互相比劃了幾下拳腳，聊著聊著，就到了晚上。
「走走，吃飯去。」王大海推著蘇哲上了車。
東山的晚上，夜色撩人，半輪紅月掛在天邊。路上有些坑坑窪窪，飛起的石子打在車窗上，發出當當的聲音。
車子在一座富麗堂皇的飯店前，停了下來。一名穿戴正式、圓頭圓臉的中年人滿臉殷切地候在一旁。
「小張啊，這次又讓你破費了。不好意思。」王大海一下車，笑嘻嘻地與這名中年人握著手。
「首長，哪的話。我晚上正好也沒事，這不，你一叫，我就來了。」中年男人連忙表示自己是路過。他看著蘇哲，覺得有些眼生，笑著說道，「這位是？」
王大海一把摟過蘇哲，「這是我弟弟！」
蘇哲心中一暖，王大海在外人面前如此介紹自己，明顯是給足了自己面子。
「哎呀，你弟弟是青年才俊，一定大有作為。」中年男人又說了不少好話，雖然這些好話都帶著露骨的表揚，卻披著含蓄的外衣，實為拍馬屁的更高層次。
王大海和蘇哲跟著蘇哲進了包間，兩名勤務兵站在門口，筆挺的身姿，引得過往吃飯的路人頻頻側目。
「對不起，可以上菜了嗎？」服務員怯怯地在包房門口探著腦袋，兩名官兵使她明白里面的人，一定來頭不小。
「上吧，上吧。」中年人熟練地揮了揮手。
蘇哲忘記問那中年人是誰，只當是王大海的朋友，反正他今天就是來蹭飯吃的，也無所謂。
「對了，小張。從簡，從簡。」王大海伸出了一個手指。
「哎——沒事，沒事。這點小錢，你弟弟難得來一次，怎麼著也要照顧好。」中年男人打著哈哈。
王大海按著對方的肩頭，又說了一遍，「小張，咱們之間還客氣什麼。這幾天，上頭下了文件了。一切都要從簡，我剛升的團長，怎麼著，也要注意點。」
中年男人點頭稱是，有些擔心地看著蘇哲，「我就是怕你弟弟吃不飽。」
王大海哈哈大笑，他摟著蘇哲，「吃不飽？給他上飯，絕對管飽！」
蘇哲自己也不是餓死鬼投胎，也客氣地說道，「沒關系，這菜，已經很好了。」他
雖然是從簡，但是飯店的確也下了一番功夫，端上來的這幾個菜，宮保蝦仁，那蝦仁又大又女敕，簡直像廣告里做得一樣。蟹粉豆腐，全是蟹粉，沒幾塊豆腐。
吃飯吃到了一半，王大海一抹嘴，放下了筷子，對中年男人介紹道，「我弟弟，剛從部隊退伍，現在在物流公司里做事。你呢，多照顧點。」
「小蘇，這是張偉。在那個東山紡織當那個什麼？」王大海一時有些記不起來了。
「總經理，總經理。」叫做張偉的男人連忙應道。
蘇哲一听，心中嘖嘖不已。東山紡織可是東山首屈一指的大型外貿公司。這家公司整年的出口量，不會比五星衛浴差多少，是老牌國企，曾經在東山經濟轉型時期，擔任了重要角色。這樣大規模的公司，只要吃下一家的業務，就足夠一家小型物流公司存活的了。
張偉看上去干練無比，他點了點頭，「我們東海紡織集團，現在下面有十多個業務部門吧。每個業務部門都有自己的合作物流公司。老實說，這一攤子，我倒沒怎麼去管。平時也挺忙的，不過呢，我回去之後，會看下情況，絕對會照顧好小蘇的。」
蘇哲一听，心中自是開心不已，他說道，「張總，謝謝支持。我們偉通也是家大公司。到時候我把公司的資料發一份給您……」
張偉笑了笑，「王團長的弟弟，我相信。」
「廢話，老子那麼軍需的棉被從你那里要，你小子，要是照顧不好我弟弟，明年的單別想拿了！」王大海開始扯著嗓子教訓起張偉。
王大海這一說，蘇哲總算明白了，他是負責軍需用品采購的，這可真是個肥差。國家撥給軍隊的預算充足，就算張偉以五倍的價格賣給王大海，只要雙方溝通過，按照軍中下級服從上級的規矩，其他人就不會異議。難怪，堂堂東海紡織的總經理會對這一單生意如此重視，王大海的東山軍區，是東海紡織的VIP客戶。
「王哥，你看你。哪的話，這點小事，小蘇兄弟做的是孽航線？」張偉笑道。
蘇哲連忙跟張偉說，自己負責的是陸運，專門管集卡的。
「那就是裝箱報關了，行行行，我知道了。」張偉夾了一筷子菜。
「別他媽嗦了，吃菜，吃菜。」王大海又開始嚷嚷道，這些物流上的事情，依他粗暴的性格，還真沒有耐心去了解。他只負責牽線搭橋，剩下業務上的事情，就交給蘇哲和張偉自己去溝通了。
雖然只有幾個菜，但是量十分足，三人吃得也是十分的飽。和張偉分手後，王大海又拉著蘇哲回到軍營里聊了大半個晚上，把蘇哲聊得兩眼發沉，直打瞌睡。這可又被王大海數落了一通，說他最近轉業後體質下降得太快，是不是縱欲過度的原因。
蘇哲就在王大海的罵罵咧咧聲中，在他的團長辦公室里湊合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蘇哲就被起床號給吵醒了，立馬條件反射似的一個鯉魚打挺，雙眼朦朧地找被子去疊。忙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在王大海的辦公室，王大海早就不見了蹤影。蘇哲嘆了口氣，那種悠揚而急促的笛聲，讓他有了一種錯覺，以為自己還在部落里。他推開門，一股清新濕冷的空氣迎面而來，天剛蒙蒙亮。
用過早飯後，張偉公司的一輛SUV等在了軍營門口。蘇哲和王大海告了別，便鑽入車內。
司機一路帶著微笑，這是總經理的客人，不敢掉以輕心。SUV寬大而平穩，像是一間小型的辦公室，讓蘇哲感嘆，自己今後重振了家業，也一定要買一部這樣的車。蘇哲每次坐在車上，就開始幻想著買各種車子，每一輛車，他都覺得好。這種希望迫切而激烈，當然，隨著他一下車，這種希望就識時務地煙消雲散了。
東海紡織坐落在一片工業園區內，佔地兩百多畝，是園區內最大的一家企業。一到門口，就看見了各種金色的牌匾，什麼省內最優企業，全國先進單位，糊滿了大門口的一面牆。有些已經完全褪了色，只留下銹跡斑斑的銅銹色，讓人以為是亂貼的小廣告。
不過，這牌匾，也的確是廣告的一種。
就在進大門的時候，蘇哲看見了兩三個西裝領帶的小青年，正在跟門衛說著，求見某某業務部負責物流的主管。心想，這些國企的物流主管們，的確可以在這些私營企業銷售人員面前當爺了。哪怕在國企里面是一個芝麻大小的官，只有手中有些權利，通常都是耀武揚威，在物流公司面前裝大尾巴狼。
蘇哲曾經見過自己公司那些銷售，低頭哈腰地迎接著那些長著一臉廢柴像的國企主管，好吃好喝供著，巴望著從對方手里取得一兩票貨物。他對此嗤之以鼻，堅信平等的交換，才能帶來更長久的利益。有時候，銷售技巧就是一種心理較量，你越不把自己當人，別人也不會把你當人。只有你自己不卑不亢了，別人才會尊重你。
蘇哲敲了敲門，走進了張偉堪比小廣場的辦公室，張偉一見蘇哲來了，立馬示意秘書給他倒茶。
「給我把五個業務部門的主管叫過來，馬上，快！」張偉打了個電話，做了指示。
很快，五名業務部的主管急匆匆地趕來了。蘇哲看著他們，一個個肥頭大耳的，估計是給那些物流公司喂得舒舒服服的。
「這是東山軍區王團長介紹過來的物流公司負責人小蘇，他們這家公司的資質，我看過，在花城排名前十，挺不錯的。你們的貨物，大多數都是從花城港出口，與其找東山當地的物流，二轉手。還不如找花城的物流公司。」張偉對著幾名手下說道。
張偉說得有他的道理，很多外貿企業其實都是在大的港口出口，但是可能由于當地有熟悉的物流公司，就把貨物委托給他們。而這些當地的物流公司，並不具有海運運輸資質，他們接到貨物後，再去尋找港口的合作伙伴，轉手交給能直接出口的同行。
五名主管一听，都苦著臉，每個人都不吭聲。這明擺就是要奪自己灰色收入的事情，國企的收入就那樣，高不成低不就，全靠出口物流公司的那點返佣外快。平時，張偉事物繁忙，並不怎麼管物流上的事情，所以這些主管，像是諸侯割據一樣，都選著自己的物流公司。現在上面發了命令，要插手物流，那不等于就是往自己口袋里掏錢嘛。
張偉一看幾名主管都不說話了，心里明白了幾分。他開始點名，「老劉，你的業務一部，現在跟誰合作？」
業務一部的主管連忙說道，「現在和東山的一家國有物流公司合作，他們的老總您也見過。」
業務二部的主管答道，「手上的物流公司，是國外的那家客戶介紹的。人家說，非這家不用。」
張偉又依依問了其余幾個部門，結果，不是跟國有企業合作，就是和客戶介紹過來的物流公司合作。張偉苦笑了一下，國企的關系戶的確是眾多，錯綜復雜，東山紡織在東山市樹大招風，大家都擠著腦袋把自己手上的關系戶往里面塞。
張偉手托著下巴，手指不斷敲擊著桌面，在思考著對策。軍區的人囑咐的事情，可不能弄砸，這不僅僅是影響到一單大生意的問題，如果得罪了軍區的人，說不定那些兄弟單位，工商啊，衛生，公安，都會來找自己的麻煩。
「業務一部和二部，你們手上的貨物撥一半給小蘇做。至于那兩家國企物流公司的領導，我會跟他們打招呼的。」張偉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只能選擇得罪一方了。
業務一部和二部的主管，耷拉著腦袋，就像是戰後失敗的投降方士兵。
蘇哲一看，覺得情況不妙。他明白這次張偉算是付出了代價，但是這並不是最高明的方法。還沒開始做業務，就把兩個業務部門的主管得罪了，在今後實際操作中，說不定對方會暗暗地給自己小鞋穿。
「張總，我有一個方法。」蘇哲站了起來。
大家的目光立刻被這位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吸引過去，業務一部和二部的主管的眼神略帶著哀怨，心想，就是這小子，毀了我們幸福美好的生活。
「業務一部和二部還是可以繼續和他們的物流公司合作。」蘇哲微笑地開口說道。
此話一出，張偉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這名青年，不知道他腦子里有什麼算盤。業務部的兩名主管也是一頭霧水，難不成這小子，良心發現了。
蘇哲繼續解釋著，道出了自己的方法，「至于我的生意，其實也不影響。只要業務一部和二部通知他們的物流公司，一定要把貨物轉發給我們偉通，就行了。本來，他們就是要轉給花城的同行，干脆直接轉給我們。這樣，大家都接到生意，大家都有利潤。」蘇哲的話語中帶著自信。
這一句提議，大家的臉上都露出了喜色，他們知道自己的物流公司實際上，是會轉包給花城的同行，只是這一環節，他們並不關心。現在，蘇哲提出來的方案，既不影響業務一部二部繼續和原有的公司合作，也能讓張偉這邊有了交代。
張偉還有些不放心，「同行轉包過來，你會不會沒什麼利潤？我們都明白，同行貨物的利潤特別低。」
這話一出，又讓兩位主管臉上冒出了汗，他們心想著，好不容易蘇哲提出了這樣一個三贏的局面，別再變了。于是，這兩位主管急忙表示，一定會照顧到蘇哲公司的利潤。此時，他們看待蘇哲的眼神中倒是帶有一絲感激，正是這位青年的方法，讓他們擺月兌了這個僵局。張偉也對蘇哲有些刮目相看，起先覺得他不過就是王大海的一個遠房親戚，沾了他哥哥的光，佔點便宜。沒想到，對方的兩句話，倒是輕輕松松地解決了自己目前在那些關系戶和王大海代表的軍方之間的困局。
就這樣，蘇哲拿到了東山紡織兩個業務部門的運輸權。
然而，他的想法卻還不止這些。
作者大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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