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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悲戍金甌五戎蠹 幸射天山一箭藏 (十一)

大宋拈鬮派出攻擂的,乃御龍骨朵子直[1]都虞侯魚朝宗,他只得翻開上等甲牌去馴服最凶猛的獸王才能取勝。隨著承旨長聲高叫︰「野人!」一陣「嘩啦啦」鎖鏈響,八個獸奴連打帶拽,驅趕出一頭龐然大物。只見那怪渾身紅毛,滿頭亂發。兩臂過膝,青面獠牙。高一丈八尺,襠間裹條三角皮裙。前額眉骨凸起多高,遮著兩只園溜溜的小藍眼珠子,顧盼間神色又是倨傲又是憤懣。忽然扭頭瞧見魚朝宗,惡狠狠地把項間鐵鏈塞在嘴里,嚼得拇指粗的鐵環「格格」作響如吃崩豆。

魚朝宗見已慘死了兩個袍澤,心里正在念佛許願。待瞧到這野人猙獰模樣,較之獬豸杌何止猛惡十倍?自己這一下場必是肉包子打狗,就要變成野人之糞。當時一口氣不上來,順著褲腳淋下灘黃水,白眼亂翻就在台上暈死過去。

完顏賽不、胡沙虎等笑得前仰後合,大宋百姓也覺丟臉之極。太子趙竑面色慘白,一顆心當即沉下去︰「完了,這場一輸,神仙來了也無濟于事。火葫蘆王呀火葫蘆王,叫你去請水仙莊陳公子,如何耽誤這許多時辰!壞了國家大事!」

木惜珍急急上得樓來,掏出個錦囊遞給太子。守緒在袍袖中打開掃了兩眼,頓時滿臉春風神采奕奕。慢慢呷了口茶,含著貓耍耗子的譏笑對趙竑道︰「方才那條魚突發屁滾尿流之癥,第六場還未決出勝負。咱們也不用講究打擂者須有從九品以上官餃的規矩了,但要江南有好漢能打敗野人王,這一場便是我大金輸了!」高琪重重咳了兩聲,以目光阻止太子︰宋室諸班直無人下場,玄女擂大金十勝其六就贏定了。何必與南人一個喘息之機,憑空再生波折?

守緒微笑著點點頭,叫高左帥稍安勿躁。卻是他方才得了密報,知道陳昑已中伏命赴黃泉!原來前些日子海神會鎮會至寶紫霞珠失竊,陳公子被義叔郝鵬久請到了福建泉州協助查究。待接到趙方金牌,陳公子先飛鴿傳書命水仙莊都管範笠翁、胡湯婆率百十名莊客趕往慶元府,自己後與孟王爺星夜兼程前去會合。李知孝得悉趙樞密圖謀,便與守緒商議重金雇佣玉石骷髏軍江南分舵的「瘟 氤氳使」和日月星教的「千幻桃瘴精」,在半路布下極其陰毒的「瘟 氤氳陣」和「千幻桃瘴陣」,把陳昑打在網里。玉石骷髏軍乃聖武道第二大派,擁有猛將上百精兵數萬,惟利是圖專替雇主殺人放火,它接手的買賣至今無一失手,何況還有聖武道的另一大派日月星教助陣?陳公子被困五天五夜終抗不住瘟瘴之氣交攻,中毒昏倒被砍下腦袋。

眼中釘既拔,守緒見三才堂在擂台上無往而不利,忽又有些後悔不該除了陳昑︰此番擺擂就是要炫耀武功,一樣樣把宋人都比下去。叫它輸得越是灰頭土臉,對江南軍民士氣的挫傷越大。若冷冷清清沒人應戰,豈不掃了興致?當時眼珠一轉,便冒出個狠毒的計較︰江南武林其實藏龍臥虎,一個其貌不揚的小校,竟能槍傷獨角鬼王。這野人王乃高麗國所獻,力大無窮無人降得住,這會兒正可用上做誘餌。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一除,再施以激將法,必有許多自命俠義的蠢貨跳出來送死,說不定還能釣上大金死對頭丐幫莫一拐、滿江紅岳珂、八字軍郗超等這樣的大魚。一旦他死在野人手下,抗金門派群龍無首多半要窩里亂,平定江南豈不又省了手腳?

趙竑眼看要輸了,瞅到大內侍衛個個噤若寒蟬,一時情急站起身向樓下大聲喝道︰「大宋百姓听真,我乃當朝太子是也。那個能降伏野人,本殿下定當向朝廷保薦授以忠翊郎之職[3],賜錢百貫!」連問三聲,台下萬頭攢動面面相覷,卻無人敢應。

閔大官人對麥高笑道︰「麥幫主,儂升官發財的大際遇來了!且下場子去宰了那頭野人,‘八臂夜叉’也給阿拉露八小手!」麥高「呼」地站起,望著那頭野人又頹然坐下,卻屬鴨子的肉爛嘴不爛嘟囔道︰「他姥姥的,老爺只要揍金狗,和頭畜生較甚麼勁。再說本幫主也是有身份的人,豈能斗獸耍猴與你們看!」

趙竑心內大急。直把官餃升到左武大夫[2],賜錢千貫。守緒冷笑道︰「可笑偌大宋朝,人人貪生怕死。千歲只怕賞到萬戶侯,也沒人肯賠上性命!」話音未落,只听有人在樓下應聲道︰「休要折辱大宋好漢!」一個黑臉後生在人叢的肩膀上奔走如飛,縱身一躍跳上擂台。

一時樓上台下幾萬雙眼楮齊瞧向這後生。含玉心中一震︰果然等到他出手了!那後生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在海鶻船上與丹陽伯惡斗的漁郎甘頎!

胡沙虎嗤笑道︰「俺道有甚麼立地的太歲,下凡的金剛應戰,誰知卻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女圭女圭!」趙竑見甘頎年少,心下也自失望。只是病急亂投醫,死馬權得當活馬醫。當下高叫道︰「這位小兄弟,上得擂台生死難料,方才你是看真切了。那野人凶惡得緊,沒的[4]憑一時意氣送了性命。」甘頎向太子叉手道︰「小人甘頎,曾拜明師學會一身本事。今日為大宋百姓爭一口氣,自願下場會斗野人王,雖死無憾。」

百姓看著這後生,無不欽佩他的膽氣。熊長貴扯開大嗓門嚷道︰「好哇,甘兄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真乃大英雄本色,比那些狗掀門簾全憑一張嘴的鳥人強上百倍!本熊可要敬他兩碗酒,卻好壯壯聲勢!」言訖捧了壇花雕下樓去,高喚著「甘兄弟且住——」分開人群一溜小跑上了擂台。甘頎仰脖猛灌幾口,把酒壇「啪嚓」摔碎在地。拾起三塊大的碎片,伸指如鑽刻了字。把手一揚三片瓦不偏不倚,都飛去深嵌在牌額右首盤龍金柱的木牌對聯上。

右首對聯是「拍馬偷雞模狗,南疆盡有英雄。」原聯自然並非這般寫的,那是打擂的首日一三才堂好手獲勝後發狂,竄上柱子把原聯除下換了這副來羞辱宋人,這些自都是完顏守緒授意。也曾有好漢要砸了它,但三才堂弟子日夜在擂台周圍把守,其實無機可乘。趙竑據理力爭,守緒則陰陽怪氣道︰「聯子寫得雖尖刻些,可難道不屬實?如此也好,便能激得大宋好漢知恥後勇。殿下休廝纏,但要你們打勝一場,本太子立時取下此聯,決不食言!」

原來甘頎運功于指,在三片瓦上刻了「驟、聞、宰」三個字。這三片瓦嵌入木牌,恰恰遮住「拍、偷、模」。如此這副聯念起來,便是「驟馬聞雞宰狗,南疆盡有英雄。」但听那台下百姓的喝彩,猶如山呼海嘯,樂得趙竑差點從座上跳起來。他對黑後生本不抱指望,只是感念其慷慨赴義。不料武功竟如此之高,幾臻飛花摘葉傷人的境界,與所謂大內高手相較不啻判若雲泥。

為激發凶性逼它殺人,野人王已被餓了一天,正饑火大冒不停使舌頭舌忝那嘴巴。忽見迎面跳出個後生,更覺饑腸 轆。當時「咭咭」怪叫巨爪箕張,攜著猛烈之極的暴風向甘頎當頭抓下。甘頎撩起一掌大氣磅礡,含玉識得是「二郎擔山」。甘頎這掌迎在野人王爪上,只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撞到,五髒六腑痛得如同被撕裂來。向後連退了十幾步,眼前一黑嗓眼發甜。原來野人王天生九牛八馬神力,抵得過武林高手的百年修為。否則三才堂好手如雲,如何制它不住?野人一爪抓下,只道這後生已頭碎頸折。那知卻似拍在銅柱上,痛得它也是「咭咭」亂叫。甘頎剛把口熱血強逼回肚中,那野人和身早壓將上來,好似推倒了一座小山。雙臂圈時,劈頭蓋臉把甘頎抱入懷中。

甘頎頓覺腰間好似卡了道鐵箍,體漲欲爆,眼珠外凸,全身的血都涌到頭上。野人張開大嘴獠牙閃著白厲厲的光,便向甘頎喉嚨咬去。甘頎雖有兩條手臂可以活動,但軟綿綿地發不出一點力道。忽見野人腋下洞開,露著尺許長的腋毛,便輕輕在胳肢窩撓了兩把。癢得野人「嘿嘿」大笑,兩臂便松了。甘頎向下一挫月兌出身子,趁勢穿在野人襠間扭住肚皮,猛地挺直腰身竟把大怪物橫扛在肩。就地旋了七八旋,「呼」地一聲從頭頂甩了過去。

彩樓上多了一位身著紅羅衣的少年。手搖折扇容貌秀麗,正是那位丹陽伯。見了這手功夫,「紅妖孩」大聲喝彩道︰「甘兄弟,好俊的‘鵓鴣旋’!」聲音尖細如針直刺耳膜。

野人連吃兩次虧野性大發,掄起兩條長臂夾頭夾腦向甘頎拍去。它雖行走笨拙,閃展騰挪卻甚是靈動。守緒見它實是世所罕見的精怪,較之獸類可聰明百倍,意欲練做巨霸殺神,特請高人傳教了若干簡單拳腳,攻防之間居然頗成章法。又有無可比擬的天資,世人看來匪夷所思、絕無可能的招式,它一抬手一投足便可做到。更兼自幼生在深山,身上滾滿松脂砂土,日積月累連毛帶皮,混聚成一層銅牆鐵壁似的硬甲。甘頎雖使巧勁避開它兩記狠撲,但此刻野人斗得瘋癲,每擋住它一式,都要使盡全身氣力。

場上情景,台下瞧得格外分明,百姓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含玉暗自思忖,既使南宮盟主上去,也未必能擋得住。除非聞聘穆鈺復生,才制服得住這頭巨霸。這時台上「嗤」地一聲,甘頎背上著了一爪衣衫破裂,帶下的皮肉被野人送入口中「呱呱」嚼吃。

[1]御龍骨朵子直︰二十四班之一。都虞侯,諸直高級將官。

[2]忠翊郎︰右禁侍,正九品。

[3]左武大夫︰東上合門使,正六品。

[4]沒的︰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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