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綃……紅綃……」含玉念叨著這個名字,忽地想起眼前弱不禁風的小丫頭,就是熊長貴所說水仙莊八大高手之一。料她必學過「千斤墜」之類功夫,怪不得以乞帝丐拔山舉鼎的蠻力,卻也拽不動分毫。但她實在太過弱小,本身又是女孩子。論起真實力氣,終究敵不得乞帝丐。守住門戶自保尚可有余,但要拽過這條鐵塔似的大漢,也是千難萬難。念及于此,含玉不由心生疑惑︰「臨川雙筆」精明過人,為何要打這沒把握的賭?
含玉正思念間,場上情勢突變。紅綃忽然間後勁不足,被拽得東倒西歪。眼看趔趔趄趄要滑過白線。紅綃「哇」地一聲叫︰「大狗熊人家怕了你,算你贏啦!」乞帝丐大樂︰「臭丫頭,給二兩顏色就想開染坊。還登鼻子上臉了,我摔你個狗吃屎……」不料猛地拽了個空,晃得他身子向後急撞去,一坐在地上。卻是紅綃小手輕揚,衫子迎風張開化成大網向他頭頂罩來,原來這竟是件奇門兵刃。傻大個目瞪口呆,登時被裹在網里。剛掙扎幾下,這網卻越掙越緊渾身緊箍,便似繩捆索綁。紅綃掏出紅綾索套拋去,索上金鉤掛住網把他死豬似的拖過白線。
百姓們圍著乞帝丐大笑起哄,有好事者按住頭就在地上磕︰「好個乖孫子,快願賭服輸頭拱地狗吃屎,拜見你紅綃小女乃女乃!」乞帝丐動彈不得,口中只是亂罵︰「我日你娘的,臭丫頭使壞狡賴!」紅綃笑嘻嘻道︰「咱們是不是說好拽過白線算勝?」乞帝丐道︰「啊對!」紅綃又道︰「哪是不是人家把你拽過白線?」乞帝丐道︰「啊對!」紅綃撇撇嘴︰「這不結了,咱們又沒說不許用網罩索掛,反正人家把你拽過白線,大狗熊你輸了,對不對?」乞帝丐翻翻白眼︰「啊對——啊不對!你使詐爺爺不服,有膽量咱們重新比過!」
商輝抹著滿頭冷汗,向「臨川雙筆」連聲道謝。掃了滾在地上的乞帝丐一眼,長聲喝到︰「公主起駕——」百姓隨之叫嚷︰「公主起駕,把這只擋道的瞎眼狗拖開。」完顏守緒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低聲吩咐兩句。忽從他身後閃出條漢子,身穿緇衣頭戴峨冠,臉上毫無人色活似僵尸。形如鬼魅飄到乞帝丐身前,抓住金絲彩虹網扯了兩扯,柔韌至極的網線竟被他撕得稀亂。乞帝丐暈頭漲腦爬了出來,沖向百姓輪拳便打︰「你們這些鳥人!那個方才消遣爺爺的!」活僵尸鼻孔中冷冷哼道︰「蠢貨,還嫌三才堂的面子沒給你丟盡麼?」乞帝丐听了這聲哼,頓臉色慘白身子僵直,蔫頭耷拉腦躲到守緒背後。
彩虹網是紅綃的命根子。小丫頭當時心痛得眼淚汪汪,發拳就向活僵尸打去︰「丑東西,你還我寶貝!」巫氏兄弟大驚︰「紅綃退下!」雙雙掣筆撲上。活僵尸左袖輕描淡寫在銀筆上一撩,巫伯溫如遭雷震,那枝筆月兌手直沖九霄。人被這一撩之勢帶起多高,落下時重重摔在街心熱血狂噴;右袖卻纏在銅筆上往懷里一拽,巫公儀身不由己直撞入去,一頭觸在棵樹上立時暈厥。
含玉大吃一驚︰三才堂竟有如此高手!須知「臨川雙筆」乃是成名豪杰,身手只在二流之上不在二流之下。這活僵尸只一個照面便叫他頭破血流,武功儼然已臻超一流境界!當今中土除去南宮北斗、嵯峨凌霄等區區數子,誰還有這般能為?活僵尸一招擊傷巫氏兄弟,腳下毫不停滯飄向翟轎。眾軍健挺槍遮攔,他覷若無物,身子就好似從槍尖上穿了過去。看得百姓們毛骨悚然,大白天的,莫非這廝真的是鬼?
活僵尸如入無人之境,從袖中探出一只模樣古怪的爪子,便去揭水晶簾。含玉瞅見僵尸爪不由打個冷顫:是他!這廝居然是在南宮世家漏網的獨角鬼王!含玉伸手在鹿霓囊中模出九顆鐵蓮子,使個「無孔不入」手法瞄準了大頭鬼後心︰完顏守緒攔截車駕雖然無禮,料想還不敢把公主怎麼樣。但獨角鬼王生性至婬,若叫他見了美若天仙的公主,說不準會做下甚麼無恥之事。料想他投靠完顏守緒只是權宜,以其武功身份,怎會甘心受人驅使?只怕忘情亂性之下,擄走公主遠遁也是有的。
含玉鐵蓮子剛要發出,耳輪中只听到轟然一聲大響。獨角鬼王面如死灰,一連向後退出三步。從公主翟轎後轉出個瘦小軍健,看那年紀也不過十七八歲,滿面病黃似乎風吹便倒,低眉順眼佝僂著腰身。銀槍班軍健本是千里挑一,個個虎體彪形孔武有力。這小校因為毫不起眼,是以誰也不曾留意到他,以為另有高手暗中相助都在四處尋找。只有含玉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獨角鬼的功夫她是知道的,在眼下中土幾無對手。怎麼這個小小軍健,便能把他震開?
鬼王驚疑更甚。上下左右打量這小校半天,瞧不出絲毫離奇之處,一時也模頭腦不著。暗自提聚起八成功力,爪影暴風驟雨般向他卷去。只見小校手拈一桿五鉤神飛爛銀槍,攔、拿、扎、劈、崩、掛、挑、穿、架、撩、摔、點,使開了三十六路「梅花槍」。這路槍法系宋初名將楊繼業所創,廣為流傳大宋軍健多半會使。小校槍法也就馬馬虎虎,雖有模樣但紕漏甚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路破綻百出的槍法,竟逼得獨角鬼近不得翟轎。斗了五六十回合,兩家堪堪戰成平手。
從遠處急奔來四人。一個相貌秀氣衣衫潔淨是個廚子,一個臉色黝黑粗手大腳是個鐵匠,一個不修邊幅的中年書生懷抱琵琶,一個肥胖和尚背負極大的酒葫蘆。這四人分開百姓救起巫氏兄弟,中年書生邊搭脈邊問了紅綃幾句話,瞧向獨角鬼王的眼色中不勝驚疑。取出兩顆丹藥喂入「臨川雙筆」口中,低聲吩咐廚子、鐵匠道︰「快背回店中請範醫仙調治。」
胖和尚道︰「他兄弟不要緊麼?」書生兩眼微眯,目光如電朝獨角鬼王射去︰「性命倒也無妨,但半月難以起床。幸有本莊醫仙聖手調治,兩個月能夠痊愈。若落在尋常郎中手里,不死也須武功盡失。」胖和尚吁了口氣,解下葫蘆「咕咚」了兩口酒︰「他兄弟也是莊中數得著的高手,怎地叫人一招就打得如此厲害?難道這入娘撮鳥比南宮盟主還要了得?」書生再看那小校槍法,驚得嘴巴張開半天合不攏︰「我的天,怪事天天有,今日恁地多!嘖嘖,你看這小校槍法,直追當年岳武穆!這若到戰陣上,決計是賽過趙子龍披靡百萬軍的勇將!只怕連老帥孟王爺,年輕時也沒這般能為!」
胖和尚直眉瞪眼瞧了半天︰「這‘楊家槍’使得稀松平常,有甚麼希奇?」書生神情凝重道︰「你再看那僵尸的身手,當今武林幾人抵擋得了?」胖和尚瞧了有頃面色大變︰「這入娘撮鳥是誰?若是番虜請來壓陣的,咱們這場擂台賽可不輸定了?就算咱家公子,也抵擋他不住。」
書生「嗯」了一聲︰「莫說咱家公子,只怕連南宮盟主也毫無勝算。但小校纏斗了這許久,半分不落下風。活僵尸功力深厚之極,每爪都有開碑碎石的威力。小校手中不過一條尋常爛銀槍,槍桿還是木頭的。活僵尸居然折它不斷,可不是咄咄怪事?這小校槍法所以瞧著稀松,小生猜測他趁手的兵刃並非槍矛,應該也是長兵刃之屬。他在‘楊家槍’中揉入本門招數,看似破綻百出,其實玄妙無方——此境界的玄妙卻已非你我所能領悟。」
胖和尚模了模光頭︰「是麼?這個我果真看不出,卻不知他兩個誰更加厲害些?」書生道︰「兩個人的本事半斤對八兩,分出勝負非要到千招之外。這小校看那年紀好似比咱家公子尚少,武功勝出卻不只一籌。都說江湖上藏龍臥虎,諸班直中藏的這小校可不是龍虎,簡直要算做半個天神!近十年武林龍虎榜上的第一位後起之秀,非此人莫屬!」
看了一會兒,胖和尚漸漸焦躁起來︰「這入娘撮鳥敢傷咱莊上的人,定須叫他生受。本佛爺今日要破回例,權助那小校一助!」言訖舉起葫蘆猛灌了幾大口酒,縱身跳入垓心向獨角鬼王暴雷似地大喝一聲︰「兀那入娘撮鳥,著佛爺法寶!」獨角鬼王百十合斗這小校不下,心中驚駭愧惱正無以復加。驀地里听到這聲大喝,猛抬頭只見一個胖大和尚,怪眼園翻腮幫子高努,手拎一個碩大的酒葫蘆,當時毛發皆立魂飛天外,目中露出恐怖至極的神色。
小校正使個「金雞三點頭」,銀槍直扎哽嗓斜帶雙肩。鬼王驚恐萬狀不能抵擋,慌亂中扭頭歪脖險險避過哽嗓,左肩卻被銀槍上的五把鉤子掛破,撕下一塊肉來污血橫流。這位獨角鬼此刻卻似喪家狗,抱頭慘嚎屁滾尿流,在地上連摔了兩跤手腳並用落荒逃走,模樣之狼狽讓人駭然。瞧得含玉一頭霧水︰獨角鬼本事並不在這小校之下,怎地突然間方寸大亂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