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涼比想象中的來的更早。愨鵡曉說好的三日,竟用兩天時間就趕到了,他到落雁府的時候,毓鐘早已經清醒了,大概是記得前一晚所發生的事,他的臉色極其難看。
已經過了好幾天了,那群人至今還未落網,而這女人,竟還看到了自己的丑態。
想著想著,他就動了殺心,猛地將江火從床上拽起來,緩緩高舉至頭頂。只要他一松手,狠狠地往地上一砸,江火必定腦殼開花。就在這時,陸景涼趕到了。
他一看眼前的場景,額角就爆出了青筋,問︰「帝君,您打算做什麼?」
毓鐘瞥了他一眼,並不問他為何而來,難得一見的笑了,溫柔地反問︰「你看不出來麼?朕想試試如何一次摔死她。」又說,「小孩兒好摔,大人還沒嘗試過,不知道一次能不能摔碎她腦袋。」
陽春四月天,風景如畫,總督府的園子更是建造的格外精致。春日暖陽下,陸景涼卻險些被無邊的憤怒淹沒。江火睜開眼楮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陸景涼的一雙眼楮,心下覺得好笑。那人什麼時候也會用這等拙劣手段了。
「帝君,此人不可殺。」見毓鐘不為所動,陸景涼快速收斂起怒氣,換上了一貫閑散從容的姿態,晃悠到他跟前。「哦?為何不可殺?」
「此人乃是臣尋得,運送火紋礦也是微臣的意思。」頓了頓陸景涼看著毓鐘沒有松開的手,繼續道,「臣這麼做——只是試圖以南疆秘術,復活江火。如此而已。」言及如此,陸景涼撩起衣擺更是直接跪下「未經通報便如此做,微臣有罪,還望帝君息怒。」
江火——?
這兩個字,是毓鐘長久以來可以避免,卻又止不住日思夜想的一個名字。
江火——
那個在戰亂之中被自己撿到,小小年紀手刃俘虜的人。
江火——
那個隨著自己南征北戰,從小被自己訓練者的儈子手。
江火——
那個心中有無數算計,卻一片真心對自己的人。
江火——
那個一把火燒了自己,但又陰魂不散的女人?「帝君,還請三思。」陸景涼見毓鐘已有所遲疑,恰到好處的補上了一句。
「江火無論怎麼說,不該這麼早死去。」
「……」毓鐘沒有講話,看著江火的面容,深淵一般的眼底是道不清的情緒。江火也許懂,也許過了這麼久,她已經忘了怎麼讀懂他。
「滾。」毓鐘一把將江火丟開,仿佛丟掉一件垃圾那麼簡單。「都給我滾,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朕的面前!給我滾,滾得遠遠地。」
「微臣領旨,謝帝君不殺之恩。」陸景涼扣首,打橫抱起來江火之後便轉身離去。
他懷中的江火,再沒有回頭看毓鐘一眼。
毓鐘沉默的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攥著的拳頭越發收緊,終于忍耐到了極限,一把掃開桌面上所有的東西,恨鐵不成鋼的一拳落在桌上,木質的桌子生生裂開一道縫,而毓鐘仿佛絲毫不覺得疼。
陸景涼說,要復活江火?
「呵,真是可笑。你當你南疆都是些什麼人,你知道那個賤人燒的灰都不剩了嗎?啊?!」毓鐘近乎歇斯底里的在一個人的房間放生大喊,回音寥落在空曠的走廊。陸景涼的腳步聲早已听不見。
終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一般,頹然的坐在江火之前躺著的床上,望著枕頭上凌亂的皺褶蹙著沒低聲自言自語︰「若你活過來,朕也決計不會放過你,你休想過的好,朕要讓你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另一邊,陸景涼帶著虛弱的江火,在城外與安燕匯合。
落雁城不能再呆下去,自古帝王心易變,此時此刻毓鐘答應放人,難保不會改變主意再找其他接口來抓人回去。
‘陸景涼’安排安燕讓接到貨物的軍隊分批把東西運回西燕,切不可太過招搖,要小心謹慎一些。而自己則用早已備好的馬車,帶上江火,前往與西燕相鄰的望北村。
「你怎麼會趕來的?」馬車之中,江火被‘陸景涼’用上好的外傷藥小心的敷著傷口的時候開口問道。
「陸景涼的傳書。」
「堂堂西燕太子,這樣闖入鄭國牢房,虎口探險,你就不怕出意外牽連你的國家?」
「……」這會兒這人倒是沉默了,低頭一味給江火上藥。上好藥之後擦洗了手,將臉上精致的人皮面具摘下,認真的看著江火,道︰「我以為,國與你,你更重要。」
「……」
這次輪到江火沉默了,不知道如何答話,索性不回答了。
過了片刻,江火低聲問︰「你……何時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這不重要。」君世的語氣平淡的像在討論天氣而不是荒誕的鬼怪之說。江火卻忍不住追問︰「你不怕?」
君世反問她︰「有什麼可怕的?不管你曾經是誰,你現在是我的娘子,我是你夫君。如此,就夠了。其它一概不重要。」
同一時刻,真正的陸景涼這邊,卻在怡紅樓買醉。
是的,買醉,不是為了姑娘,僅僅是買醉。
本來去搭救江火這件事,自己是要親歷而為。但是……但是邊關國與她之間,終究還是沒有辦法抉擇。
所以只能以最快的方式傳書君世,簡單說明了情況便讓人前去搭救江火。
若是遲了,怕落在毓鐘手上的女人,又要生生掉一層皮。
陸景涼喝著美酒,四周還有美人,他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回到西燕之後,君世讓江火在府中修養了半月有余,起居的一切都是下人去辦,運回來的火紋礦也只是令人先好好收著,不急著讓江火再為了軍火的事情勞心勞力。直到江火終于是整整胖了一圈,才被君世放出來透風。
西燕的夏季,比之冬季要稍好一些,並不是特別的寒冷,不過也比不上鄭國的燥熱。君世陪著江火在庭院的小亭子里面下棋。
「你是說,你與安燕是在前往雁鳴山的路上遇到毓鐘的?」
「嗯。本來也是巧合,只是到現在都不太明白,他是如何把我當成以前的江火了。」
「你說你們曾在一家客棧偶遇?那,會不會是他看到了什麼,你們很像的習慣?」
「不可能。」江火白子落下,斷然否定道︰「他不是那種人。」
「唔。這倒未必。」君世落下一子,正好吃掉江火的棋子,緊接著道︰「後來是他跟蹤你所以抓到你了?」
「嗯。應該是這樣。」江火手中握著棋子,看了棋盤半晌沒有再落子,直接將棋子放回棋盒︰「和局了。」說罷便起身伸了個懶腰,接著道︰「餓了,吃飯去。」
君世看了眼棋盤,又看著往客廳走的江火的背影,有些無奈的笑著。
這個,不是自己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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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火好了之後,軍火的鑄造便又開始了。上次前往鄭國冒險運回的火紋礦終于是沒有虧本,二十噸火紋礦在江火的預算下,如果不出意外,二十台火炮是足夠鑄造的了。而關于鑄造地點,西燕時局動亂,外邦賊人未除,王權未掌控好,需要隱秘。
江火問君世︰「西燕有沒有什麼荒山?越隱秘越好。」
君世略一思索,道︰「東邊有一座荒山,地形很是隱秘,四周全是延綿大山,呈圓形狀,平日里嫌少有人出沒,獵戶也不經常進去。」
有就好。
隔日,江火帶著幾個人先進去考察了一番,發現確實是個好地方,鑄造炮台最合適不過。當即帶了一支技術型軍隊進山,建了十幾間隱秘的木屋,便開始研發起炮台來。
炮台的制造並不容易,畢竟古人的科學技術有限,很多材料都找不全,當年給毓鐘制造的那幾台也花費了她好幾年的功夫,如今雖然有了經驗,可想要研發出比鄭國更厲害的炮台來,則更加艱難。一開始總是失敗,不是啞炮就是威力弱小,連棵樹都轟不倒,次數多了,跟來的幾個士兵就都有些灰心,他們是見識過鄭國武器的厲害的,可那據說是鄭國的奇人所建造,太子妃……太子妃看起來就只是個弱女子而已,真的不是太子由著她胡來麼?
一干人等心里有意見,江火也明白,嘴里不說,多少有些著急。畢竟西燕的國情與當年的鄭國不同,當年的鄭國可以等她幾年,燕國卻等不起。等三國戰爭一進入尾聲,他們就該出手了,到時候沒有先進的武器坐鎮……
憂心忡忡,不到半個月,整個人又瘦了一圈兒,君世知道後,趕到山林里來,給她做了一頓野味,還破例給她帶了壇好酒。有了酒,某人就開心了,覺得什麼困難都不叫事兒,別說炮台,就是飛機她都能造出來。
君世︰「……」
同行的除了制造炮台的人之外,還有的就是高山氏的那個小子了。
江火在研究著炮台制作的同時,也會抽時間指導指導這小子的武功。
高肅安雖然年輕,但是底子很不錯。更何況早之前有君世讓人訓練著,在跟著江火在深山里面的這些日子,進步非常迅速。
山林里面錯綜復雜的道路,很是鍛煉人的腳力。江火時常在自己在失敗的炮台上面找尋失誤點的時候,就讓高肅安去山底下采水,亦或者去林間捕捉松鼠,借以這些來鍛煉小鬼頭的反應速度。
而很多次君世來看江火的時候,這女人也是被炸的灰頭土臉的跟同行的士兵一起動手,好多次都是鬧得君世哭笑不得,只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人務必小心,江火也是隨隨便便應聲就接著去忙活,然後又給忘了。
唯一不會忘記的,就是好酒。每次上山,這女人總忘不了跟他討要好酒,不過每次都沒討到。
用君世的話來說,我的女人喝酒的話,只能在我面前喝。
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次失敗,炮台還是沒有成功實現遠程吐炸彈。
「沒道理啊,怎麼會這樣呢。」江火在火炮的腦袋上拍了拍,腦子里面是炮台內部構造的清晰的圖像。每一個餃接點都非常清晰的印刻在江火腦海之中。
有些不解的動手調整了一下炮台的位置還有引線,把火藥分量也做了適當的調整。就在準備再次點燃的時候,安燕那邊卻突然叫江火過去,說是在圖紙上面有了新的發現。江火狐疑的隨著安燕走進臨時搭建的小屋子里面,炮台詳細構造的圖紙就在桌面上鋪開。
「主子,您看,這里是不是可以稍微改改?」安燕伸手指著炮台的側面切割圖,指尖落下的地方是引線與下半部分的餃接處。
「哎,八竿子打不著一起……」
「轟——」江火話還未說完,外面便傳來一聲驚天的爆炸聲,整個山體似乎都隨之晃動。
「什麼情況?」安燕與江火面面相覷,隨後便相繼走出小屋子。
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聚集的中心是之前江火調整過的炮台,而站在旁邊的人,赫然便是高肅安。
「肅安,是你做的?」江火穿過人群便看到炮台口還在冒著煙,發生了什麼不言自明。
「啊?我就……我就好奇順手一點……結果就……」
「干得漂亮!」江火打斷高肅安要說的話,伸手在人肩膀上拍了拍道︰「太好了!」
為什麼江火會這樣說呢?因為在一陣濃濃的灰塵過後,江火看到入目的場景︰對面的山體應該是被火炮直接命中,整整一片山脈幾乎是被夷平,火炮所帶來的威力遠在自己的想象之外,射程遠,傷害高,比計劃之中還要好太多。
也正是因為這種威力,才讓江火贊不絕口。
當下,江火便讓人去叫君世過來,而自己這邊也把相應的調整,火藥的添加量,引線的長度等等細節的地方,全部與參與制作的親信講了一遍。側面切割圖江火也親自動手給改善了。剩下的,就是投入生產了。
君世來了之後,江火讓人填充了火藥,指著對面一座完整的山體,手中拿著火把對君世道︰「看著啊,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了。」說著,就把那引線點燃。
「轟——」又是一聲巨大的響動,地面晃悠了幾下,江火靜靜等著濃煙散開,不時看著身畔人的反應。直到煙塵散盡,又是一座小山被炮火轟平。
周邊一片寂靜。
過半晌,除卻君世以外的所有人都唰一下跪下,高呼太子萬歲,太子妃萬歲!有此利器,光復我大燕榮光指日可待!
君世什麼都沒說,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容,眼底是不經意的驕傲。
想夸就夸啊,裝著不難受麼?啊真是虛偽的男人。江火在心里吐槽著,笑容卻忍不住爬上臉龐。
「哦,還有,娘子,高肅安現在如何了?」
「進步很大,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了。」
「嗯。」君世聞言,若有所思看著炮口還在冒煙的炮台。
後來兩人便是考慮到負責軍火的將士們也已經很久沒能好好休息,也就讓他們休息一天,然後再行備戰。
這之後,江火突然收到來自匈奴的耶律南的信箋。
經由官道傳來的信內,江火看到久別的耶律南已經有些陌生的字句︰
主人︰
我是耶律南。
害怕你忘記了,所以就先說一下。我是你在楚國的時候,替你經營女紅的那位,被你從奴隸市場買回來的匈奴人。
自楚國一別,算算我們似乎也有半年多未曾相見,不知道你現在西燕過的可還好?
我簡單來跟你說說我這邊的事情吧。
從楚國回來之後,我先是找到了初步的投靠目標,然後進行了一些調整還有規劃,從穩定根基一直到現在,手下已經擁有九萬多兵力了。
我的戰士們對我非常的信任,他們都是驍勇善戰的猛將,可以為了家園拋頭顱,灑熱血,也能因為妻兒的家書而落下熱淚。
說到這里,我想到前些日子,阿蠻的妻子千里迢迢來到兵營看望阿蠻,那家伙,竟然在他妻子走了之後找我喝酒,而後便哭的稀里嘩啦的。
對了,我忘了跟你說,阿蠻是一個非常結實的漢子,所以我們在看到他哭的時候都覺得非常的……逗樂。
但是想想,又覺得很是惆悵。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吧。主人,你贈與我的錦囊我都用上了,非常感謝你,三個錦囊給了我非常大的幫助。
哦,應該是兩個,還有一個尚未拆開。
還有,在離開的時候,你說的有朝一日會需要我的幫助,對此我一直銘記,也不斷在強大自己。我等你來。
若是他日你有用得上我耶律南的地方,盡管開口,刀山火海,義不容辭。
主人,如果你過的不好,就傳信給我,我接你來匈奴,阿南永遠照顧你,尊敬你,陪你喝酒。
耶律南,親筆。
江火看著手中薄薄的一張紙,沒有什麼太多的內容,就是沒想到阿南平時話不多,寫信卻是個話嘮=。=
不過江火畢竟不是感情白痴,為什麼會有這封信,而這封信又意味著什麼,江火不是不知,只是不說破。
把信折好塞回信封,遞在燭火上面任由火苗點燃紙張,想著要回信,提筆又不知道寫些什麼。便這樣拿著毛筆看著窗外黑洞洞的夜色。
君世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江火出神的樣子,小心走到人身後也不擾她,掃了一眼空白的宣紙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倒了杯水放在江火的桌邊。
「啊,你回來了。」江火看了看君世,而後又看著桌面被壓平的宣紙,終于提筆寫上‘一切安好。’之後便放下了毛筆。對君世說道︰「歇了罷,不早了。」
一夜燭火明復暗,枕畔佳人嘆夜短。
一直到六月中旬,西燕的昏庸帝王,通正帝,說是要舉行選美活動。
雖說皇帝荒婬無道,但是皇城的繁華在百姓的心中仍舊是夢想一般的地方。
一時之間,京都變得分外熱鬧起來。
這個時間對于江火與君世來說,肯定是天賜良機了。
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之後,高肅安對于殷正的刺殺計劃,也在選美活動進行的時候,揭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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