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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沌沌間,江火覺得腦仁疼的厲害,像有一把刀子在里面變著法子地絞來絞去。沒有馬車,橫躺在馬匹上,烈馬跑的很快,山間的涼風,當頭的明月,月影搖曳的樹林。

當烈馬嗷嗷嘶鳴終于在落雁城都督府前停下來時,她渙散的意識終于有了清醒,軟綿綿從馬上跌落下來。

毓鐘並未攙扶她,站在一邊,自上而下冷眼俯視著她。

女人的頭發已經全亂了,裙裳不整,十分狼狽,哪有半分先前得手時的得意?若不是他心生疑慮,鏢局那百來人口就全喪命于她手上了。

什麼越國人,什麼為了取暖而運送火紋礦,這女人從頭到尾嘴里就沒一句實話!

自她與鏢局離去之後,毓鐘便一直暗中跟隨著,果不其然,到了半路這女人就動手了,被他當場捉住的時候還想跑,雖然確實沒有武功底子,可暗器竟會使幾手,單論武功招式也不弱。但是這些在他面前就等同于小兒家打鬧,不到片刻就被制服。想到這女人滿腦子算計,怕中途出了意外,便直接將她打昏,強行帶回了落雁總督府。

這時,江火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見自己身處落雁總督府門口,心下微驚,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腦仁後被敲打了一記到現在還有後遺癥,疼的厲害,心里忍不住破口大罵。

狗皇帝下手一如既往的狠毒,想當年自己跟著他學功夫時,她不過才五六歲年紀,稍有犯錯就被體罰,狗皇帝毫無憐憫之心,對一個小兒下手也不好留情,小時候她經常被打的躲在草堆里偷偷哭。

長大了,反而不挨打了,因為她聰明,比毓鐘想象中的好太多。再後來入了宮做了娘娘,更沒再挨過打,除了那一次,被直接敲碎了腿骨。

江火揉了揉後腦勺,抬起頭來與他對視︰「你怎麼發現的?我哪里露了馬腳?」

毓鐘淡淡地說︰「並非你露了馬腳,也不是你手段不高明。」換做他人,他不一定會起疑心,況且這女人行事異常小心,很是老道,就算是他也不一定看出端倪。要怪就怪她太像那個女人。

只要像她的人,他總會多一分留心,忍不住去懷疑。這懷疑來的無緣無故,明明知道或許是錯誤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結果,他果然懷疑對了。

跟蹤這幾天,他不是沒派人調查江火的身世,奈何半點頭緒也沒有,這女人就像從地里活生生蹦出來的一樣。那時江火並不知道,君世早已將她的身世動了手腳,除了李明玉,沒人知道她出身自楚國,是他西燕的太子妃。

毓鐘不關注西燕這樣的小國家,自然也不會猜測到燕國身上。

可鬼鬼祟祟來鄭運送火紋礦,其心不明,不明者必誅!

毓鐘做事向來干脆利落,不再與江火廢話,揪住她的頭發便將她狠狠往都督府里拽去。

總督府的門衛自然不認識他是何等人物,見他粗暴地拽著個女子就要闖府,連忙凶神惡煞地上前阻攔,被毓鐘極其不耐地一腳踹開。再有上前阻攔的,毓鐘只簡簡單單說兩個字︰滾開!

從尸體堆里打出天下的鐵血皇帝,與金玉軟香窩里扶上去的皇帝不同,光是一個眼神也足以令將士膽顫,天生的掌權者。

落雁總督金盛懷此時已經聞到了風聲,慌慌張張穿衣從床上爬起來,帶著一隊兵馬要去捉拿私闖入府的賊人,等看清楚來人是誰後,二話不說,直接跪倒在地,欲要高呼帝君萬歲,卻被毓鐘不耐地打斷︰

「刑房在哪里?」

金盛懷戰戰兢兢,見他手中拽著一個女子,煞氣濃重,心里嘀咕著這女人也不知道犯了什麼事,讓帝君龍顏大怒。

不該問的事就不問,看見了什麼也當看不見,這是為官之道,金盛懷混跡官場這麼多年,自然深蘊此真理,遣退了一干下人,親自帶毓鐘去了刑房。

刑房陰暗逼仄,氣味難聞。獄卒點起了火把,吊起了刑具,火烙、指夾、鐵釘凳,虎刺繩,浸泡在鹽水辣椒水中的荊鞭……江火被拽進去,四肢被銬進了鐵繩索內,動彈不得。

金盛懷搬來椅子,恭請毓鐘坐下,小聲詢問︰「帝君,您要親自審問麼?」

毓鐘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吐出一個字︰「滾!」

金盛懷默默關好牢房門,退了出去。

于是牢房里就只剩下了他們二人,前世的結發夫妻,如今的陌路過客。

燭火搖曳,一縷青煙飄蕩在空氣中,毓鐘拎起荊鞭,與空中抽動了一下,沉聲問︰「你是哪國人,何人所派?取火紋石是為了什麼?說出來,說出來朕就不殺你。」

江火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想當年她為了扶持眼前這人上位,玩弄權術,什麼樣的苦頭沒有吃過?她還記得,有一次,為了除掉太子黨的謀士大理寺卿,她設了一計,以自己姓名為誘餌,在大理寺的詔獄里蹲了整整十八天。

當年的大理寺卿季伯呈,是名揚天下的酷吏,天性殘忍,喜研各種殘酷刑罰手段整治犯人,以觀犯人痛不欲生為樂。史書上的來俊臣也比不上他一二。

在詔獄里的十八天,江火嘗盡了想象不到的苦頭,被陸景涼救出來時就剩下最後一口氣,險些斃命。就算日後康復了,身上也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疤痕。

但是她不後悔,她原本就打算以一命換毓鐘的天下的。季伯呈死了,太子黨最後的余孽就消失了,毓鐘從此可後枕無憂登基上位。

現今這牢房里的刑具,比起當年,她覺得根本不足為懼。唯一擔心的就是重生後的這具身體,耐不耐打。

她緩緩道︰「我是楚國人,運送火紋石是受我國皇帝所令,取回國家給百姓取——」暖字還沒說出口,一鞭子就抽到了她身上。

這鞭子不是普通的皮鞭,而是取自荊棘草制成,鞭身掛滿倒刺鉤,一鞭子下去,人身上的血肉都被勾了出來,能讓七尺男兒鬼哭狼嚎。江火疼的一陣眩暈,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滾到嘴邊的申吟,咬牙道︰「給我國民取暖!」

結果不出意料的,又是一鞭子下去。

一鞭,又一鞭。

直到身上的衣服都打開了,皮開肉綻,血肉被倒刺刮開,深的地方幾乎可見骨頭。

毓鐘打的時候沒再說話,也沒再逼問,只是沉默地鞭笞著,臉上的表情麻木冰冷。直到百來鞭落完,他才再次開了口,仍是不急不躁的語氣︰「招不招?」

江火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來,虛弱地抬眼望著他,好半天,才用輕的幾乎听不見聲音說︰「無可招。」

毓鐘點點頭︰「好。那我們繼續。」

他站起來,將擺在一邊的辣椒水與鹽水桶舉起,毫不猶豫嘩啦一下朝她潑去。

瞬間,劇烈的疼痛像海浪般席卷了她的身體,四肢五骸,從骨血蔓延至皮膚,全身上下的經絡,無一處不在顫抖,整個人就像被丟進了地獄里的油鍋里滾了一圈,讓她連叫都叫不出來。

毓鐘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惡狠狠問︰「招不招?」

江火的臉已經白的沒有人色,偏偏就是吊著一口氣,就是不肯如他意,牽起嘴角惡毒地冷笑道︰「無可招!」

毓鐘盯著她的臉,她的唇,她倔強的嘴角帶著的一抹惡毒,也不知怎麼忽然就覺得無比熟悉,以前那個女人也是這樣,當年在大理寺的詔獄里,她被季伯呈那個狗官審訊用刑,當時他就在一邊看著。季伯呈問她招不招,她就是死活不肯開口,不管怎樣殘酷的刑罰,就是到最後快要死去的時候,也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恍惚間,毓鐘覺得自己好像又看見了她。他定了定神,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而後松開江火說︰「你總會招的,朕不急。朕陪你慢慢玩!」

當晚,江火就淋著辣椒與鹽水在牢房里過了一夜。

很奇怪的是,就算受了這麼大的酷刑,她也沒有昏厥,這一整夜,她都睜著眼楮在黑暗中思考著逃月兌之計,思考著火紋石的下落,該如何運送。按時間來看,安燕應該已經到了長樂坊,如果行動夠快的話,很快就會追到落雁來。

但是將近數百個外來人口突然一起流入落雁,必會引起懷疑。毓鐘如今不殺她,肯定是為了釣出她身後的人。如果他們真的來了,就糟了,到時候肯定會被一網打盡。

而火紋石,她被捉的當晚就被毓鐘派人押送回了落雁。

火紋石必須得拿走,她也必須活下去,安雁更不能帶人進城。

江火很著急,這焦慮煎熬的她連疼痛都忽略掉了,不是她不信任安燕無腦,而是她早就模清了他這個人。安燕這個人,有勇,謀略卻差了些,死腦筋,比阿南還要忠心,你叫他從七樓跳下去他就不會從八樓跳。當時離開燕國時,君世明說了,必須保護好太子妃。現在她落入了敵手,安燕必定會帶人來解救她。到時候就什麼都完了。

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身上的血珠子串成血線,滴滴答答往下流,在寂靜的牢房里蕩出回聲。

這時候,誰能利用,誰可以利用……

她仔細回憶著從前在鄭國布下的關系網,猛然間,她想起了一個人。

阿景!阿景的山海錢莊遍布鄭國,乃至天下都有他的分店,錢莊並非是普通錢莊,而是暗閣的殺手。暗閣是她當年一手創建的,殺手們行蹤詭譎,神出鬼沒,靠特殊口號聯系。

但如今,這口號並不能用,當年她將所有權勢都交給毓鐘的時候,也將這口號也一起交了過去。

只有一個辦法能行得通——靠毓鐘。

毓鐘想要一網打盡,必定會在國內張貼告示,誘敵入網。阿景消息靈通,肯定會猜到是自己,到時候,他必會趕來解救。

只是……

江火閉上眼楮,只是自此,又欠了一條人情。而且,解救自己,必會讓阿景為難,畢竟,這已經牽扯到了國家利益。

牢房天窗上,月已行到中天,忽而,寂靜的夜色中,傳來輕微地開門聲。

一個矮胖的人慢慢走了進來,輕手輕腳打開牢房。

江火望過去,卻是落雁的總都督——金盛懷。

金盛懷開門見山,低聲說︰「我受陸老板所托,來轉告姑娘一聲,他人正在關外,要趕過來最少需要三天時間,這三天時間,請姑娘無比撐下去,等他搭救。」

金盛懷竟是阿景的人!

他說完後就離開了,沒再交代其它。江火心里余有難以言喻的心情。

到了第二天一早,毓鐘又過來了。

這次,他沒再刑罰她,而是將她從鐵銬中放下,送回了干淨的房間,還叫了個大夫過來給她上藥療傷。大夫走後,他來到床頭坐下,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沉默地盯著她看。

江火注意到他臉色發白,眼下有一片青灰,看起來昨夜他睡得也並不好。

毓鐘問她︰「你是誰?」

江火別過臉,輕輕笑了。你問我是誰?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是前世你那條听話的狗,還是來這個世界前的生化學家穆君辭。或者,是這輩子西燕的太子妃江火?

她不知道的答案,要如何回答?

便隨口扯了在故鄉時的名字︰「我是穆君辭。」

「你故鄉是哪里?」

故鄉。

江火恍惚了,她有故鄉嗎?

君世在楚國時,他心心念念的故鄉是西燕。毓鐘在漠北打仗時對將士們說,答應了這一仗我們就能回故鄉了,他們的故鄉在鄭國。陸景涼有故鄉,夏玉樓在南疆出師後,齊國是他的故鄉。阿南的故鄉在匈奴。

只有她,她沒有故鄉。

她只是個迷途的旅客,不知因何緣故,闖入了這個亂糟糟的異世界,嘗盡人生百態。

毓鐘見她眼底露出了迷茫水色,心里忽感壓抑,沒再繼續待下去,留下一句「好好養著」便出去了。到了晚上,他又過來了,似乎喝了點酒,有些醉態。到了房間,在桌邊坐下,從衣服內取出一只精制的匣子,打開,里面盛放著的,是曼陀羅粉。

曼陀粉,少量服用可鎮痛,堅持服用,則會成癮,讓人產生幻覺。

就是現代社會里的吸毒!

江火沒想到,毓鐘竟會吸毒。

只見他慢慢將匣子里的藥粉倒進酒杯,用手指攪拌開來,舉杯飲下。

慢慢的,一滴汗自他額角滾落。

他軟軟地倒在了桌邊,臉上終于露出了少見的脆弱。這個鞍馬一生的鐵血皇帝,只有在吸食曼陀羅時,才會撕開自己的皮囊偽裝,露出里面千瘡百孔已經快要腐爛的內髒。慢慢的,藥物生了效,周身的血液,終于歡快的沸騰起來,他抓住桌沿,調整呼吸,但那快活感來的太凶猛,讓他幾乎無法控制。

人在最快活的時候,會想自殺。

毓鐘現在很快活,但是他還沒有快活到那種地步,所以他想更快活一些,快活到讓他想死的地步,于是他抽出匕首,悠哉悠哉地在掌心重重割了一刀,血線便串連成珠子滴答落地。紅色的雪珠子在地上暈染開一朵朵梅花,越開越大,鮮妍怒放,就像一個詭異的圖騰。他伏在桌邊,軟軟地朝江火望過去,不發一語。過了片刻,忽而對她伸出手,喃喃地說︰「江火。」

江火閉上眼,已經不想再看他。

想過無數次的復仇,想過他難受痛苦煎熬,想的時候自己的心是如此的痛快,可真的看見了,她卻沒有任何快活感。

君世說過,成功了卻沒有快活感,這才是最大的失敗。

她與毓鐘,都是失敗者。

耳邊回蕩著毓鐘的聲音,他在叫她的名字,江火,江火,一遍又一遍,委屈地質問她,為什麼要離開自己。但始終都沒說過一句——

江火,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沒說,只是重復地叫著江火的名字,就這麼固執地叫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終于發了狂,沖到床邊,一把將她從被子里拖出來,狠狠地摔到地上咆哮︰「像你這等妖孽,一把火燒的干干淨淨正合我心意!就該一把火燒了你!燒的干干淨淨,連骨灰都不要留!燒了好!燒的好!」

「你這個賤人,你以為你死了朕會難受?你休想讓朕煎熬!」他拍著自己的胸口,冷笑道,「你死了,朕不知道有多快活,美酒,江山,上不盡的美人,哪個都比你好。你這種心腸惡毒滿腦子都是算計的女人,朕稀罕你什麼?朕不稀罕!」

他瘋瘋癲癲嬉笑怒罵,江火因為身受重傷無法動彈,就這麼躺在地上平靜地望著他。

或許是曼陀羅的藥效要到最後才能體現出極致的快活來,終于,毓鐘癱倒在地,摟住江火,軟弱地哭了起來。

猶記當年中秋夜,月光朗朗。

古戰場上美酒月光杯,胡笳與狼煙。

她一身戎裝被鮮血染紅,窩在尸體堆里,卷起衣袖,神氣十足地對他說︰「陛下,我給你看樣東西。」

毓鐘笑著湊過去︰「哦?是什麼?」

只見那只沾滿鮮血的手緩緩張開,剎那,掌心流光四溢。

是一片冰晶玻璃。

映襯著天上的明月,在她掌心升起一束瑩白月光。

「好看麼?」

毓鐘笑著伸手,在她臉上輕輕一彈,已經分不清是說月光好看還是人更好看︰「好看。」

這一彈指,就過了多少春秋?

------題外話------

剛下班,先更這麼多,等會兒接著寫,晚上有2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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