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首先找到了英國。英國原本不想管清政府的這種破事,法國再怎麼說也是其曾經的戰友,但它接著發現法國最近的一系列重大動作顯然觸及了自己在中國西南的利益,于是就向法國建議應有第三方來「仲裁」中法爭端。
帝國主義老大哥來求情,這個面子法國肯定得給,可又不能顯得軟蛋,因此法國在德國的暗中支持下,在拒絕英國的同時,又向英國保證︰大哥你就放心吧,這是我與中國的火拼,絕不會有火星濺到你家柴垛上的。英國一看法國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又回到了隔岸觀火的狀態。
英國見死不救,李鴻章又找到德國。德國一直想插手中國事務,見清政府來求助,迅速抓住這次機會,利用法國兵力不支的困難,委托德國人德璀琳出面為中法兩國進行斡旋。
在德璀琳的撮合下,李鴻章與法國海軍軍官福祿諾進行談判,並于1884年5月11日在天津簽訂了《中法簡明條約》。條約的主要內容有︰清政府不得再過問越南與法國之間的事;中越邊境開埠通商;中**隊須從越南撤回。
條約簽訂後,法國初步滿足了自己的戰略需求,李鴻章因此受到對方的高度贊揚。法國一家雜志刊文說︰「在中國人中,談判上,他(李鴻章)是對我們最有利的,他是最能給我們服務的,我們應當盡我們一切的努力,重新樹起他的威望
中法戰爭第一階段結束。
四
中法戰爭的第二階段是從1884年8月至戰爭結束。戰場主要有兩個︰中國東南沿海和越南北部、中越邊境一帶。
《中法簡明條約》簽訂後,由于過于「簡明」,里面並沒有明確規定中國撤兵的日期和細節,越南駐防清軍也一直沒有接到撤軍命令。但法軍不管那麼多,于1884年6月挺進諒山附近,要求中國駐軍交出陣地。
大家都知道,只要是當兵的,別管能耐有多少,脾氣一般都很大。清軍也不例外,見法軍如此囂張,又不听解釋,自然不會輕易就走。
雙方于是邊僵持邊挑逗,結果是脾氣大的一方按捺不住,而脾氣的大小又與實力有關,所以法軍首先動起手來——開槍打死了清軍代表,並炮擊清軍陣地。清軍只好還擊,先後兩次打退了法軍的進攻。
事件發生後,中方表示遺憾,法國卻不依不饒,要求中**隊立馬從越南北部消失,並賠償兵費2.5億法郎(真敢開口啊,估計連精神損失費都算上了)。
法國駐北京代辦通牒總理衙門,限期照辦,否則將會采取武力行動。同時,法國為擴大侵華做了軍事部署,任命孤拔為艦隊司令,將法艦調往福建和台灣。
清政府自然不希望事態繼續鬧大,一方面決定限期撤軍,另一方面派兩江總督曾國荃為全權大臣,帶著十二分的誠意去上海與法國駐華公使巴德諾進行談判。雖然談判斷斷續續,結果未知,但慈禧、奕等人還是把希望寄托于和談,對法國的挑釁置之不理,並嚴令沿海各省「靜以待之」,不可挑事。
閩浙總督何璟、福建船政大臣何如璋、會辦大臣張佩綸為落實中央精神,對游弋在閩江附近海面上的法艦不管不問,也不做戰守準備——對不起,這個表述不太準確,總督何璟同志還是有些準備的,他的準備是每天「拜佛念經,以冀退敵」。
7月中旬,一支由海軍中將孤拔率領的艦隊突然駛抵閩江口,提出要進入福建水師基地馬尾軍港停泊。這是一個比野豬要求進入菜地還要荒唐的請求,但更荒唐的是負責這事的何璟、何如璋居然同意了。
孤拔艦隊進入馬尾海港後,中方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得到的回報卻是,港內的福建水師嚴禁移動,動則開炮。這令不少官兵十分不爽,自己的地盤做不了主,還時刻面臨死亡之虞。如此擔驚受怕了一個多月,到了1884年8月23日,法國領事突然向閩浙總督何璟下發戰書,說要開戰。
何璟接到戰書叫來何如璋、張佩綸共同商議對策,商議的結果是看能不能讓法國改天再開戰,這冷不丁的你就說打,我們也沒啥準備啊。此橋段如果能揉進春晚的小品節目中,我打賭,只要這個包袱抖出來,絕對能樂噴無數個正在吃餃子的觀眾。
什麼最幽默?看見了沒有,歷史最幽默。
經過這麼多天的修養,積攢了渾身力氣的法軍在宣戰的當天下午1時3刻對福建海軍發動了襲擊。福建海軍倉促應戰,過程太慘烈,我略去不寫,這里只說結果︰馬尾船廠被轟毀,水師11艘兵艦全部被擊沉或擊毀,外加19艘商船,官兵死傷人數為700余人。
在馬尾海戰之前,戰火其實已被點燃。8月4日晨,法國海軍少將利士比率領一支由3艘軍艦組成的分艦隊,發起了向台灣基隆的進攻,其目的是想一舉攻佔台灣北部和基隆煤礦。
負責接招的是台灣事務大臣劉銘傳。劉銘傳出自淮系,曾是淮軍的業務骨干,從小打架,成年打仗,都是一塊好料。法軍前來侵犯,劉銘傳親臨前線,部下一看領導都這麼大無畏,全都奮起抵抗。在基隆拉鋸戰中,法軍死傷一百多人,雖比中方少,但擱不住中國人多,最後狼狽逃竄,計劃也跟著流產。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盡管中國人在很多時候都表現得像一盤散沙,可只要有人能充當水泥的作用,再噴點水,很快就能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
經過上面兩次戰斗,清政府的求和夢在現實和輿論的擠壓下破碎了。馬尾海戰3天後,清廷向法國宣戰,令滇、桂各軍迅速進兵,沿海各地加強戰備,並將堅持議和的張蔭桓等6位總理衙門大臣革職,授劉永福為「記名提督」。
五
1884年9月中旬,孤拔率主力艦隊準備再次侵犯台灣基隆、淡水。台灣守軍在劉銘傳的帶領下,撤離基隆,集中兵力扼守淡水。法軍幾次進攻,都被守軍和當地軍民並肩擊退,壓住了敵人的囂張氣焰。強攻不行,孤拔于是改變策略,對台灣實行經濟封鎖,企圖切斷大陸的接濟,孤立台灣守軍。但是福建、廣東、上海等地人民不斷冒死沖破法軍封鎖,輸送物資去台灣,用行動支持台灣軍民抗法。
台灣久攻不下,如果一直耗下去,法軍恐怕只能靠打漁和撈海帶維持了。于是在1885年1月,孤拔在封鎖台灣的同時,又率艦隊去騷擾浙江鎮海。浙江提督歐陽利見如一把利劍早在鎮海海口等著,孤拔率領的軍隊很快陷入由木樁、地雷、炮台組成的抵抗洪流中。孤拔無法自拔,在6月份敗退澎湖後不久,死在了那里。
除了海戰,中法之間還有一次陸戰,主戰場是在越南北部地區。守衛此處的由兩部分組成,一個是由潘鼎新率領的桂軍駐防的東線,一個是由岑毓英率領的滇軍及黑旗軍扼守的西線。
1885年2月,法軍在增兵後大舉向東線清軍進攻。潘鼎新堅決執行李鴻章所謂的「敗固不佳,勝亦從此多事」指示,采取乘勝不追、戰敗則退的消極方針,放棄諒山,逃到離鎮南關有140里的龍州,坐觀鎮南關被法軍佔領。
鎮南關失守後,清政府撤掉了58歲的潘鼎新,在張之洞的推薦下,換上了年近70歲的老將馮子材。馮子材(1818—1903)和馬克思同一年出生,行伍出身,能打善打,累功升至提督,在清軍中素有威望。他被推為前敵主帥後,率領自募的「萃軍」18營,趕赴鎮南關附近的憑祥。
馮子材到達目的地後,審時度勢,采取了積極防御、以守制敵的策略。當法軍炸毀鎮南關,退駐關外30里的文淵城,伺機反撲時,馮子材隨即移師關前隘,借助該地的崇山峻嶺的有利地勢,在隘口搶築了一條橫跨東西兩嶺的長牆,並在嶺上趕修了炮台,形成了一座堅固的城堡。然後馮子材以此為據點,實行縱深梯次的部署,集中優勢兵力,在鎮南關至龍州地區組織防御,以阻止法軍沿鎮南關、憑祥向龍州的進攻。
3月23日,法軍分三路撲向隘口,很快佔領了東嶺的3個炮台,然後居高臨下地掩護部隊發起進攻,形勢十分危急。
馮子材號令全軍︰有進無退,誓與陣地共存亡。在各軍的合力夾攻下,與法軍激戰至24日,戰場上「藥煙彌漫,至不辨旗幟」。
但是法軍在炮火的協助下,還是如潮水般涌上了己方陣地,恰在這時,馮子材大呼一聲,抄起一把長矛,帶上兩個兒子,躍馬沖出,殺入敵陣。全軍上下見此情景,無不血脈賁張,全體肉搏沖鋒,逼退法軍。
接著,在當地軍民的幫助下,經過「七上七下」的激戰,清軍復又奪回3座炮台,殲滅法軍300余人。法軍後援不繼,在即將彈盡糧絕之際,狼狽逃回文淵城。馮子材乘勝追擊,于25日發起總攻,斃敵1000余人,法軍全線潰散。
鎮南關大捷扭轉了中法戰局。馮子材在越南軍民的幫助下,接連收復了文淵、諒山、谷松、長慶、船頭等地。與此同時,劉永福的黑旗軍也在越南人民的支援下,在臨洮打敗法軍,光復了廣威府、黃岡屯、鶴江、老社等地。
當法軍在鎮南關慘敗的消息傳到巴黎後,引起了當局的極大震動和恐慌,也引起了人民的極度不滿。3月30日,法國群眾涌上街頭,游行示威,包圍議會,高呼打倒茹費理的口號。茹費理內閣當天晚上便即倒台。
然而,正當勝利形勢一片大好之時,清政府竟然發出了向法國求和的請求。因為在清政府看來,戰勝是投降的最佳資本,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這種邏輯簡直讓人崩潰,但是清政府自有其道理。在它看來,打敗法國就好比孱弱之人摔倒一名身強體壯的大漢,實屬僥幸,等大漢爬起來,後果將不堪設想。但要是趁機把大漢攙扶起來,燻兩句好話,這事說不定就過去了,你好我也好。
清政府想求和的另一個理由就是怕繼續打下去會激起「兵變」或「民變」,因此在整個中法戰爭期間,慈禧太後都是抱著「避戰求和」的心態進行觀望的。而主和派李鴻章更是在慈禧太後等人的支持下一直設法與法國進行或明或暗的接觸,試圖通過外交途徑解決問題。
在戰爭初期,法國是拒絕求和的,在它看來,戰爭好不容易發動,清廷已成甕中之鱉,怎麼著也得掏兩個金蛋才能罷手。誰知局勢一會兒是上帝,一會兒是撒旦,當法國陷入馬達加斯加戰爭的泥淖中後,便開始作出種種姿態,誘使清政府進行談判。
再加上英、美、俄、德等國為了自身利益,積極進行「調停」,就更加堅定了清政府「乘勝求和」的信念。1885年4月4日,清政府授權中國海關駐倫敦辦事處的英國人金登干與法國簽訂了《巴黎停戰協定》,議定雙方停戰,法國解除對台灣的封鎖,雙方擇日在天津或北京議定條約細目。
六
4月7日,清政府命令前線各路軍隊于4月15日停戰,25日撤兵。听聞這個消息後,前線將士「皆扼腕憤痛,不肯退兵」,「拔劍斫地,恨恨連聲」。不少人把清政府給馮子材的退兵命令比作南宋秦檜命令岳飛從朱仙鎮退兵的金牌詔。在越清軍被迫奉命撤回。
好吧,既然你清政府已決意求和,我也攔不住,那麼,中國作為受害國和戰勝國,如果能通過議和多獲得一些補償,也算有個心理安慰了——畢竟國人對打仗還沒達到像對鴉片那麼上癮。于是很多人都在祈禱,清政府,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我們還都指望用這個事跡來激勵後代呢。
清政府果然沒有讓人失望,因為它做到了讓人絕望。1885年6月19日,李鴻章與法國駐華公使巴德諾在天津簽訂《中法新約》。
而條約內容不僅使法國達到了侵略越南的目的,還最先取得了在中國修築鐵路的特權。法國侵略勢力從此伸入(大家注意,這個詞其實用得很傳神)我國雲南、廣西,中國西南門戶被打開了。
國人不明白,甚至連那些為清朝賣命的兵蛋子也不明白,為啥打勝仗了政府還要投降。清政府沒有對民眾進行解釋,因為很多時候政治行為不需要解釋,越解釋越說不清。但清政府心里是明鏡似的,它認為自己與法國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選手,這次勝利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從長遠來看,最終吃虧的肯定是自己。與其那樣,不如見好就收,用勝利作為投降的資本,換取一份看得見模得著的安寧,來偷得浮生半日閑,爽一會兒是一會兒。
于是,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我們奇怪這件事的本身倒成了一件奇怪的事了。而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種奇怪逐漸適應成一種習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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