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種武器,第二卷魂槍六章深不知處
第六章雲深不知處
小樓靠前的窗口下,是個不大不小、不寬不窄的庭院。愛琊殘璩
庭院里的薔薇花下,有個很大的魚缸,但這個大魚缸里,卻養著幾只小螃蟹。
一個面白無須,看上去很年輕,實則也不算太年長的侏儒,正背負著雙手,直勾勾地看著那幾只螃蟹。
兩個又瘦又高、腰佩弧形短劍的黑衣人,影子般貼在那侏儒身後。
一個白發蒼蒼,滿嘴牙齒都已掉光了的老太婆,正扶著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一瘸一拐地蹣跚著,慢慢穿過這方庭院。
四個青衣勁裝的彪形大漢,一排站在西廂房前,正目光灼灼的盯著大門入口,仿佛正在焦慮的等著什麼人從門外進來一樣。
李貪歡道︰「這幾個人,我昨天還見過。」
軒轅鴻烈道︰「你見過他們,在哪里見過?」
李貪歡道︰「就在那間小酒樓里。」
軒轅鴻烈道︰「他們真的曾經找過你?找你有什麼事情?」
李貪歡道︰「只不過借我的斷魂槍去看了看。」
軒轅鴻烈道︰「然後又怎麼樣?」
李貪歡淡淡道︰「然後當然就看完了,看完麼,當然就又送回來了。你要也看得出來,就算是屠龍老大借了我的斷魂槍去,也一樣會送回來的。」
軒轅鴻烈道︰「你就那麼有把握?」
李貪歡道︰「沒把握的事情,我說都懶得說出來!」
軒轅鴻烈皺了皺眉,才問道︰「你就那麼肯定,他們真的就是屠龍會的人?」
李貪歡道︰「你應該也看得出來,若不是屠龍會里的人,別人只怕還沒那麼大的膽子。」
軒轅鴻烈用眼角瞟著他,也輕輕搖頭嘆息著道︰「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人啊?」
李貪歡道︰「是南唐李後主的嫡系皇裔,‘斷魂槍’李貪歡。」
軒轅鴻烈眨了眨眼楮,反問道︰「李貪歡又是個什麼人?」
李貪歡笑著道︰「是個不怕死,也死不了的人。」
突听「嘩啦」的一聲響,那個大魚缸也不知被什麼東西忽然就打碎了,打得粉碎。
大魚缸里的水飛濺而出,眼見水花就要濺得那侏儒一身。
誰知他靈猴般的身子,只一式「隨波逐流」,忽然就輕飄飄飛了起來,飛起七八尺高後,才用一根手指勾住薔薇花棚,整個人吊在上面,居然輕得就像是個紙人一般。
那兩勁裝黑衣人的褲子,反而全都被打濕了。
李貪歡道︰「想不到,實在想不到,也看不出來,這小侏儒的輕身功夫倒還真是不賴。」
軒轅鴻烈道︰「你看不出他是誰麼?」
李貪歡道︰「看他的身法,好像是華山一路的。但近二十年來,華山門下的弟子,已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了。」
軒轅鴻烈道︰「你難道忘了華山的掌門大師,未出家前是哪一家的人了麼?」
李貪歡道︰「‘永嘉之亂’、‘中原陸沉’、五胡亂華時的大燕皇裔,蘇州燕子塢慕容家。」
軒轅鴻烈道︰「對了,這小侏儒就是蘇州慕容家的大少爺,也就是聖恩大師慕容藏龍的親佷子——慕容秋水。」
李貪歡道︰「他那兩個保鏢呢?」
軒轅鴻烈道︰「不知道!但看他的武功路數,最多也只不過是江湖中的二三流角色。」
李貪歡道︰「他自己明明有著一身第一流的武功,為什麼還要請兩個江湖上二三流角色的保鏢呢?」
軒轅鴻烈道︰「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李貪歡道︰「但我還是覺得,他那兩個貼身保鏢,並不像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軒轅鴻烈道︰「最近你的眼楮也沒有出現過什麼不正常的問題?」
李貪歡道︰「沒有!」
軒轅鴻烈道︰「那你怎麼會有這種看法呢?」
李貪歡道︰「因為我看得出來,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至少能在十一招之內,將慕容秋水打到完全爬不起來。他們的武功,也許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可怕得多。」
軒轅鴻烈不說話了。
李貪歡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他當然也相信李貪歡的眼光,正如李貪歡也相信他的眼光一樣。
大魚缸里的小螃蟹,隨著水流出來,在地上四處亂竄。
那兩個勁裝黑衣人,卻還是站在水里,一動也不動,兩雙深凹的眼楮里,卻帶著兩分憂郁,三分悲痛,和五分無奈。
軒轅鴻烈忽然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輕聲道︰「這兩人,倒真是可憐得很。」
李貪歡道︰「難道你也同情他?難道你也突然學會如何去同情別人了麼?」
軒轅鴻烈道︰「一個人,若不是真被逼得沒了法子,又少了後路,誰又願意去做這種事情呢?更何況,單看他們用的弧形短劍,在江湖中本來也該小有名氣的,但現在……但現在卻心甘情願做了別人聊作陪襯的貼身保鏢!」
他忽然改變話題,又問道︰「你看不看得出,到底是誰打破那只大水缸的?」
李貪歡道︰「打破那只大水缸的人,當然就是那位‘日力不足,繼之以夜’的君實迂叟、涑水先生、溫文正公——司馬光。」
軒轅鴻烈瞪了他幾眼,才冷冷的道︰「滑稽,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滑稽得要命。」
李貪歡笑了,才慢悠悠的道︰「打破水缸的人若不是司馬光,就是躲在西南邊第五間屋里的那個白衣人。」
慕容秋水已從薔薇花棚上輕飄飄地落了下來,正好對著那間屋子冷笑,笑個不停。
那個白發蒼蒼、牙齒都掉光了的老太婆,卻捧著個大木盆,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仿佛想將地上的小螃蟹都撿到木盆里抬走一般。
一個不小心,她的腳下不由一個踉蹌和趑趄,臉盆里的水,霎時又潑了一地。
李貪歡道︰「這位老太婆又是誰呢?」
軒轅鴻烈道︰「是個老太婆。」
李貪歡道︰「老太婆怎麼也會到這里來了呢?」
軒轅鴻烈道︰「這里本來就是個客棧,你能來,別人當然也可以來,任誰都一樣能來的。」
李貪歡道︰「她總不是沖著你而來的吧?」
軒轅鴻烈道︰「我還不夠老,也沒有那種見不得人的不良嗜好。」
李貪歡道︰「幸好我也沒有這種怪癖!」
軒轅鴻烈道︰「九幽五鬼、大棒槌、泰山猛虎、屠龍爪牙、這些人難道就都是沖著你來的麼?」
李貪歡道︰「依你看呢?」
軒轅鴻烈道︰「我暫時還看不出來。」
李貪歡道︰「我也看不出來。」
軒轅鴻烈道︰「最近你有沒有招惹過他們?也沒有做過讓他們听了就覺得很生氣、看了更是無名火起的事情?」
李貪歡道︰「暫時還沒有。」
軒轅鴻烈道︰「你也沒有斷過他們的財路?」
李貪歡道︰「我難道還是強盜蟊賊了不成?」
軒轅鴻烈笑著道︰「就算暫時還不是,只怕也已經差不多了。」
李貪歡忽然笑了笑,淡淡的道︰「他們若真是為我而來的,為什麼直到現在都還不上來找我呢?」
軒轅鴻烈道︰「這也許只是因為他們怕你,更怕你手中的斷魂槍,抑或是因為他們還在等什麼人。」
李貪歡道︰「等人,等什麼人?他們等的又是誰啊?」
軒轅鴻烈道︰「屠龍會會有十二處分壇,二十四個分堂,無論哪一壇的壇主,哪一分堂的正副堂主,都不是什麼易與之輩,都不是好惹的,也不是好對付的。」
李貪歡又笑了笑,才淡淡的道︰「我好像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更不是好惹的,也不是好對付的。」
軒轅鴻烈道︰「我也知道,你不好對付的,你手里的斷魂槍,更不好對付,可是她呢,她怎麼辦?」
李貪歡道︰「她?哪個她?」
軒轅鴻烈道︰「你那位女醉俠,羅菁菁羅大小姐啊。」
李貪歡道︰「她又怎麼了啊?」
軒轅鴻烈道︰「她既然是和你一起來的,你難道還能對她不聞不問,撒手不管麼?別人既然已經知道她是跟你一起來的了,難道還會輕易放過她麼?」
李貪歡苦笑著皺了皺眉頭,突然就不說話了。
軒轅鴻烈嘆道︰「你明明不是在人間的,為什麼偏偏放著好日子不過,要跑到這里來受活罪呢?」
李貪歡冷笑道︰「至少我暫時還沒有受罪,活罪死罪都沒有受過。」
軒轅鴻烈笑道︰「就算現在還沒有受,只怕也快了。」
他的話剛說完,就听到隔壁有人在用力敲打著牆壁。
李貪歡道︰「難道她就在隔壁麼?」
軒轅鴻烈輕輕的點了點頭,又拍了拍他的肩,才慢悠悠的道︰「現在,你只怕真的就要開始受罪了。」
李貪歡道︰「我這種人,又能受什麼罪啊?」
軒轅鴻烈道︰「有時候,受罪就是享福,享福也就是受罪。究竟是享福呢,還是受罪,恐怕也只有你自己才清楚明白了。」
李貪歡道︰「所以,現在你已經有些同情我了?」
軒轅鴻烈道︰「你說呢?」
李貪歡笑著道︰「我說不出,也懶得說。」
軒轅鴻烈道︰「現在,我已經真的漸漸開始同情你了!」
李貪歡道︰「真的麼?」
軒轅鴻烈道︰「一點都不假!」
李貪歡道︰「好!」
軒轅鴻烈道︰「好極了,好得要命?」
李貪歡道︰「要誰的命?」
軒轅鴻烈道︰「要你的命!」
李貪歡道︰「我暫時還不想死。」
軒轅鴻烈撫掌笑道︰「但你現在已經幸福死了,開心死了,也煩惱死了,痛苦死了!」
李貪歡道︰「看來你果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軒轅鴻烈道︰「幸好我暫時還不是!」
李貪歡道︰「這又是為什麼呢?」
軒轅鴻烈道︰「因為我也還想多活幾天,我雖然不怕你這個人,卻還是有些怕你手里那桿斷魂槍。」
李貪歡笑著道︰「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殺蛔蟲。」
軒轅鴻烈道︰「不殺蛔蟲的人,也一樣會殺人的。」
李貪歡道︰「所以你是禿子跟著月亮走,多少也沾了點光?」
軒轅鴻烈道︰「所以我還是趕緊走的好,走得越快越好。」
他說著,竟真的大步走了出去。
春雨如愁,絲絲縷縷。
春雨如絲,淅淅瀝瀝。
但春雨,卻不知何時,也已經悄無聲息的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