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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4月2日,星期二,農歷三月初一,清晨四點。

「起靈!」

隨著一聲悠長的喊聲,吧嗒一滴眼淚消失在黑夜中,有著長長木桿的黑紅色大棺木被緩緩抬起,站在棺木前一左一右扛起木桿的二喜、魏佔國忍住心底的悲傷穩穩的踏出第一步。

一步、兩步、三步、三十五步、九十一步、一百三十七步,一千五百二十一步。

分不清臉上是汗水還是淚水的二喜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距離越來越近的宋家老墓場,心狠狠的揪了一下,窒息的疼痛讓二喜閉了閉雙眼,不管是否願意,不管心底怎麼祈求著距離再遠些,僅僅幾分鐘老墓場還是到了。

而隨著送靈人的到達,等候已經的風水先生牟平看了看天後看向了宋城,那一眼的征求讓宋城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抑制不住的回頭看向緊緊跟隨在身後的黑紅色棺木,不舍、依戀、悲痛各種各樣復雜的感情充斥著宋城的整個心頭。

相依相伴六十載,今天要親手把相伴一生的愛人下葬,宋城的心刀絞一樣的疼,「宋叔。」

靜靜的看著棺木不說話的宋城讓牟平心底有些不忍,可下葬講究個時間,看了一眼同樣沉默的親人們,牟平暗自嘆了一口氣,走到了宋城身邊低低的喊了一聲。

牟平的喊聲讓宋城的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忍不住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牟平,「平子,叔能在看一眼嗎?」

沙啞的哀求讓站在宋城身後的二喜鼻頭一酸,眼淚 里啪啦的不斷往下掉,「爺。」

牟平的沉默二喜的哽咽讓宋城頓住了,裂開嘴露出一抹哭笑,「哎,哎,老頭子知道了。」

說完的宋城踉蹌的走到棺木前,撫模著巨大的棺木,「老太婆,你慢點走,等等老頭子啊,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不放心咱喜,你放心,我記著哪,記著,我答應過你,不難為孩子,你放心啊。」

邊說邊笑的宋城在松開手的剎那淚流滿面,默默的轉身背對著棺木揮揮手的宋城讓牟平眨了眨雙眼,「別耽誤了,趕緊的趕在日頭出來前下葬。」

粗聲粗氣的喊著的牟平隨即轉身走到已經挖好的大炕前,先灑上一層薄薄的銅錢紙,「孫男弟女趕緊上來。」

喊完的牟平把手中的袋子塞給了哭的像個孩子似的大壯,「先別尿唧,趕緊扔紙錢,讓你女乃下去少遭罪。」

一把把厚厚的銅錢紙灑進了深深的大坑內,被銅錢紙鋪滿的深坑內有著淡淡黃,可就是這抹讓人看著心底發脹的黃也很快消失在人們的視線內,黑紅色棺木被緩緩放下,第一捧黑土在宋城顫抖的手指縫中滴落,隨即一鍬接著一鍬的黑土掩蓋住了黑紅色的棺木也掩蓋住了曾經鮮活的苗桂榮。

當第一縷陽光蹦出地面時,宋家老墓場豎立起一座嶄新的墳墓,白灰色的墓碑上刻畫著苗桂榮的名字,跪在墓碑前,輕輕的撫模著深深刻畫的名字,二喜腫脹的雙眼前好像又出現了那張慈祥的面孔。

「女乃。」

喃喃著念叨中,二喜閉上了雙眼,雙膝上前,把臉貼在了冰冷的墓碑,刺骨的冰冷透過臉頰額頭不斷的在心頭撞擊,好像曾經入手的僵硬刺骨,又好像記憶中的溫暖,「喜。」

默默的陪在二喜身邊的魏佔國看著把頭抵在墓碑上的二喜,心里一陣陣的難過,魏佔國心里清楚的知道,對于連苗桂榮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的二喜來說,苗桂榮的過世已經成為了二喜心底最大的傷,不知不覺想到前段時間二喜還念叨的軍演過後無論如何要把老兩口接來的懷念,再看看眼前這座冰冷的墳墓,魏佔國有著深深的自責,要是去年堅持把老太太接到l市,是不是就沒有了今天的生死離別?

耳邊響起的擔憂讓二喜緩緩睜開雙眼,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那個黑色的苗字,好一會才慢慢抬起頭看向魏佔國,「佔國。」

干啞的不成樣子的聲音中有著訴說不清的懇求,伸出手握住二喜冰冷的手指,看著二喜腫脹的只剩下一條縫的雙眼,魏佔國理解的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咱走的時候把爺帶走,我來說。」

賭不起也不敢賭,從不得不接受苗桂榮真的離世這個事實開始,帶走宋城這個念頭就瘋一樣的在二喜腦海里扎根,直到現在,看著這座替代了苗桂榮的墳墓,二喜不敢也不願意把宋城留在農村,二喜害怕一個不小心失去最後的親長。

魏佔國的回答讓二喜扯動了一下嘴角,緩緩吐出一口氣後,二喜看向默默的站在墓碑前三米處愣愣的發著呆的宋城,蒼老的宋城沒有了往日的精神,甚至連往日透著神采的雙眼都有著以往沒有的渾濁,絲絲拉拉的疼痛讓二喜扶住魏佔國的手臂晃悠的站起,挪動僵硬的腳步走到宋城身邊,扶住宋城的手臂,「爺。」

低低的呼聲讓宋城半響才木然的扭動了一下脖頸,看向二喜和二喜身邊的魏佔國,「哎。」

遲緩的回答讓二喜心頭一酸也讓魏佔國眼底有些發熱,扭轉頭看了一眼遠方,眨掉眼底的濕潤後才再次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一次看向墓碑的宋城,「爺,咱回吧。」

說完,魏佔國沖著擔憂的看著宋城的大壯使了個眼神,楞了一下的大壯使勁的點點頭,看了一眼墓碑,紅著眼眶扶著不願意動的宋城緩緩往家走。

一步一回頭的宋城臉上濃濃的悲傷讓二喜悄悄的扭轉了頭,看向遠方把到了眼眶的淚意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好半響才控制住情緒的二喜收回看向遠方的目光小心扶住宋城,帶著踉蹌著腳步的宋城走回了曾經充滿笑聲的老房子。

大壯、魏佔國、二喜三人把宋城送回房間,剛剛回到房間,宋城一下子倒在了炕上,背對著眾人的脊背揮了揮手,「我自己靜會,你們都出去吧。」

宋城無力的手臂和沙啞的話語讓幾個人對視一眼,大壯上前一步,「爺,我陪你待會?」

沒有說話的宋城再次揮揮手,宋城的堅持讓擔憂不已的二喜跟著上前一步,剛想說些什麼隨即被魏佔國攔住,看了一眼宋城背對著眾人瘦骨嶙嶙的脊背,魏佔國沖著有些著急的二喜和大壯搖搖頭,指了指門外後,三個人走出了房間,站在了門口。

沒有說話,靜靜的等了半響,屋內突然響起了一聲低的很容易被忽略的嗚咽聲,雖然僅僅只是一聲,但還是清楚的落在了幾個人耳中,一聲低若隱若現的很容易被忽略的嗚咽讓二喜、大壯瞬間紅了眼眶。

一直守在家里的大壯上前一步想要走進房間,卻被二喜一把抓住,紅著眼眶沖著吧嗒吧嗒掉眼淚的大壯搖搖頭,「哥,讓爺自己待會。」

說完使勁抹了把臉的二喜深深的看了一眼虛掩著房門的臥室,轉身大步往外走,走出房間的二喜四處看了一眼,但完全沒有看到四叔宋德強的身影,暗暗的皺了皺眉頭的二喜心底有些不安。

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十點半,二喜不知道四叔是什麼時候走的,但是二喜了解宋德強,以宋德強的孝順,不會突然沒有了蹤影,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又問了問跑到廚房燒水的小靜,確定沒有看到宋德強後,二喜重新回到了屋里蹲在門口守著屋內悄悄哭泣的宋城。

當太陽緩緩落山的時候,一直悶在屋里的宋城終于在二喜、魏佔國的懇求下緩緩起身,宋城的回應讓急的不行的二喜、魏佔國頓時愣住了,率先反應過來的魏佔國趕緊上前,把給宋城披上外衣,忙碌的魏佔國驚醒了愣神的二喜,眼底露出一絲驚喜的二喜趕緊蹲在地上把宋城的二棉鞋拿過來,給宋城套在腳上。

忙著給宋城披衣服、穿鞋的二喜、魏佔國裝作沒有看到宋城紅腫的眼皮和有著痕跡的臉頰。剛剛套上衣服,站在門口看到宋城動了的大壯端著熱水走進了房間,把臉盆放在一旁,把毛巾洗干淨遞給二喜,接過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宋城干枯蒼老的臉頰,二喜一直緊繃的心終于微微松緩了一下。

擦臉擦手,又端過二嬸特意給老爺子煮的面條一口一口的喂著反應極慢的宋城,木然遲緩的宋城機械的舉動讓二喜心一下一下抽疼著,可端著面碗的手指卻穩穩的一動不動,要不是了解二喜的魏佔國看出了二喜低垂的眼簾那一閃而過的水光和周身縈繞的悲傷,或許沒有人一個人知道,此時此刻二喜的心有多疼有多擔憂。

僅僅吃了不到半碗,宋城再也吃不下,微微搖搖頭,把頭扭開的宋城讓二喜手上的動作一頓,看了看還有大半碗的面條,手指顫抖了一下,隨即二喜把飯碗交給了眼巴巴等在一旁的小靜。

沖著滿臉擔憂的小靜搖搖頭,推著眼眶一下子紅了的小靜離開了房間,站在門口緩了半響才沖著抓著圍裙擦手的二嬸劉麗扯動了下嘴角,「二嬸,爺吃飯了,雖然吃的不多,但至少吃了,你告訴我二叔別擔心,今晚我守著,你們歇歇。」

低聲說話的二喜讓劉麗哎的答應一聲,看著熬的眼底烏青的二喜,「二喜,要不你歇歇,二叔二嬸守著,你放心,一定不會有事。」

劉麗的好意二喜只是搖搖頭,「不了,二嬸,你和我二叔也熬好幾天了,今個好好歇歇,我來就行。」

預料之中的答案讓劉麗暗自嘆氣,劉麗知道二喜跟倆老的感情,只是模了一下二喜的頭無奈的答應著。

送走嘆息的劉麗,二喜看向抿著唇臉上帶著倔強的小靜,彎下腰看向紅著眼眶的小靜,「小靜,把晨晨帶好了,晚上哥守著,沒事,有哥哪。」

二喜的安慰讓小靜捂住嘴哭了,「哥,爺爺不會扔下我們是嗎?」

隱藏在孩子心底的恐懼在這一刻完整的坦露在二喜面前,心頭劇痛的二喜模著小靜的頭笑著搖頭,「不會,哥跟你保證,爺一定會好的,相信哥不?」

看看二喜又看看二喜身後緊閉的房門,小靜抬起手臂擦了把眼淚,使勁點點頭,「恩,哥,我陪你。」

小靜的請求讓二喜搖搖頭,指了指旁邊的房間,「晨晨還等著你哪,你是姐姐,要照顧好弟弟。」

二喜的話讓小靜擔心的回頭看了看身後虛掩的房門,遲疑了半響才緩慢的點點頭,「好,哥,我就在旁邊,有事你喊我。」

看到二喜點頭,小靜才紅著眼眶露出一絲笑容。

看著小靜回屋,又在門口站了半響的二喜拍了拍臉頰,才轉身回到房間,一個晚上的時間,默默坐在宋城身邊一動不動的二喜只是拉著宋城的手陪伴著孤獨的宋城熬過這一個不眠的夜。

當天空微微發白,二喜感覺到一直被回握的手緩緩松開,湊到宋城身邊仔細看了看,緊閉雙眼的宋城綿長的呼吸讓二喜提了一晚上的心 當一下落地了。

「睡著了?」

同樣守在宋城身邊的大壯被二喜的舉動驚了一下,趕緊小心湊到二喜身邊跟著看過去,當看到閉眼沉睡的宋城,大壯露出一絲驚喜,從苗桂榮離世到現在,幾天的時間,宋城一直沒有合過眼,別說宋城這樣的快八十的老人,就是年輕人都受不了。

直起腰,二喜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靠到了坐在身後魏佔國身上疲憊的點點頭,「睡了。」

二喜藏不住倦意的聲音讓魏佔國借著昏暗的晨光低頭看向二喜,烏青的眼底和眉目間濃濃的倦色讓魏佔國心疼,摟了一下二喜的腰身,「休息一下吧?」

二喜沉默了半響看向大壯,「哥,你歇會去,我守著。」

熬的受不了的大壯這一次沒有拒絕二喜的好意,使勁蹭了蹭臉點點頭,「我回屋躺會,一個小時換你。」

擺擺手,「不用,你多歇會,熬好幾天了。」

二喜的回答讓大壯遲疑了一下,看了看二喜和魏佔國,可昏暗的房間並不能讓大壯看清楚兩個人的表情,大壯的遲疑讓魏佔國抬起頭看過去,「大壯,你好好歇著,我陪著二喜哪,有事叫你。」

魏佔國的提議讓大壯有著一絲的怪異,但困急的大壯混沌的大腦並沒有機會多想,只是點點頭,「行,我先歇會,回來換你倆。」

說完大壯晃悠著身體悄悄離開了房間。

然而僅僅幾分鐘的時間,打著哈欠的大壯鐵青著臉又悄悄的回到了房間,先是小心翼翼看向沉睡的宋城,才在二喜詫異中扯了一把二喜,指了指門外後率先離開了房間。

不明所以的二喜看了一眼魏佔國,「你守著,我出去看看。」

說完小心翼翼的抽出手活動著僵硬的身體離開了房間,看著再次關上的房門,魏佔國緊緊的皺起了眉頭。

滿頭霧水的二喜跟著緊抿雙唇的大壯離開房間又穿過院子,來到隔壁,熟悉又陌生的院子讓二喜微微皺起了眉頭,「哥,啥事?」

沒有吭聲的大壯扯著二喜的手臂疾步走進隔壁的院子,入目的一幕讓二喜臉色大變,只見葬禮後消失的宋德強臉上還帶著干枯的血跡手里提著一直沒有蹤跡的宋四寶。

雖然被綁著但依然扭動掙扎的宋四寶通紅的雙眼在燈光下閃爍著刺眼的憤恨,這一刻,眼里再沒有任何人的二喜一把甩開大壯扯住的手臂,幾個大步沖上前,一腳揣在了被強壓著的宋四寶身上。

翻滾中,二喜騎在了倒地的四寶身上,恨意陶陶的拳頭一拳拳砸在了四寶身上,「啊。」

尖銳刺耳的尖叫聲中,砰的一聲悶響,二喜的後背被人用重物狠狠的砸上,可好像完全失去了疼痛神經一樣,二喜不管不顧的揮舞著滿是血跡的拳頭繼續揍著豬狗不如的宋四寶。

在苗桂榮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二喜從大壯口中得知了全部真相,或許是過于溺愛也或許真的是骨子里就是個渣,二十二歲的四寶在十五歲輟學後吃不了苦瞧不起種地的活,無奈的無奈,宋德貴把四寶送到了縣里學習修車,可好吃懶做的四寶僅僅干了三天就跑了,嫌棄修車髒還累,一次次求人,一次次逃跑,兩年的時間,四寶把所有能學到手藝的地方走個遍卻什麼都沒學到,這讓一次次丟人的宋德貴無法忍受。

不是沒有想過好好管教,可隨著年紀的增長,這些年,王金花變的越發的不講理,尤其是在四寶身上,到了最後發展到誰要是說四寶一個不好,王金花就要拼命的地步。

王金花沒有條件的溺愛讓四寶越發的無所顧忌,整天游手好閑的在鎮里村里溜達,慢慢的不知道是別人勾引四寶還是四寶主動,四寶很快跟鎮里的一幫小混混打成了一片,不但學會了打架斗毆還學會了偷雞模狗,一開始村里或許不清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村里人還是知道了惡劣行徑,可每一次的找上門最後肯定會敗在王金花的撒潑打滾中,慢慢的村里人也就沒有人在跟宋德貴家走動。

可也正是這個原因促使四寶說不上媳婦,四寶自己不急,可王金花著急,在無數次催促中,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四寶跟鎮上的小寡婦拉格上了,王金花雖然溺愛四寶,但在說媳婦上卻堅決沒有退步,死活不同意四寶跟對方來往,甚至斷了四寶的經濟來源,四寶又是絕食又是自殺的鬧騰也沒有讓起勁的王金花松口。

再也無法大手大腳的花錢讓四寶無法適應,四寶開始一次次借錢,短短半年的時間四寶從借到偷,又從偷到搶,前段時間,老兩口把家里存在銀行的錢全部取出,打算翻蓋家里的老房子,足足七萬塊錢,不單單有二喜這些年郵寄回來的,也有兒女們給老兩口的孝心錢,不知道怎麼這事竟然被四寶知道,惦記上這筆錢的四寶在守了三天後,趁著老兩口去隔壁找老顧頭聯系買料的時候偷偷的進了屋。

而就在四寶撬開櫃門又拿到錢準備離開的時候,回家取錢給老顧頭的苗桂榮進屋了,走個對頭踫的四寶、苗桂榮都愣住了,看著四寶沒有來得及收起的一包錢,苗桂榮頓時急了,一個大步上前,一下子就把錢搶了過來,而四寶看著被搶走的錢和怒急大喊的苗桂榮也急了,一拳砸在了老太太的頭上,搶過錢的同時推了一把老太太,又急又氣眼前被砸暈的苗桂榮一下子摔倒在地,而這一倒地,苗桂榮就再也沒有站起來,腦出血加上心肌梗塞要了老太太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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