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常到黑山換煤的人回來經常念叨一個順口溜︰「黑山美女不搽粉兒，睡覺摟著炭鬼兒就是說，黑山煤礦雖然算不的什麼大城市，卻也屬于零零散散城鎮地區，當地的人民群眾大都屬于非農業人口，所以這里的姑娘都不做農活兒，也就經不到風吹雨打，故而遠在百公里以外的農村人看來，顯得白白美美漂漂亮亮根本用不著涂脂抹粉哩……原先曾經听到一些浪蕩爺們「過來人」念叨這個，現在見了這般光景，禁不住富有聯想起來︰「就像蘇玉蘭一樣，這麼白女敕，這麼漂亮，還用搽粉？」
當下，他把身上衣服全部月兌掉，只剩一撮包谷米一樣的小小內庫，彎著腰撅著 ，蓬頭垢面而非灰頭土臉，小車不倒只管推，費盡了千辛萬苦……無窮無盡的汗水和煤炭黑粉的涂抹，讓他這個換煤變「倒霉」的小子除了兩副眼白一忽一閃，簡直成了純正的「掏炭鬼」。許多路人見了往往指手畫腳，嘿嘿灑笑。特別是那些「不搽粉」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更是冷笑呵呵只把鄙夷的目光斜射過來，射在身上仿佛芒刺在背，不但感覺極不舒服，而且直想大哭一場！
為什麼呢？都英這孩子雖不是什麼金枝玉葉，可也算打小被寵著愛著長大的，雖說算不得玉樹臨風，可也稱得上英俊少年，無論大姑娘小媳婦可都是投來目光異彩進行觀賞或欣賞的。還有那些外來的知青或者村里最好看的女孩兒，只要被他多看兩眼或者逗上兩句，那女孩兒往往覺得心情愉悅……而現在，這些多事半老不少的女人們居然如此鄙視一個受苦落難卻又看不到一點希望和前途的英俊少年，況且這俊少常常覺得高人一截兒，人們面前不是裝模作樣就是大吹大擂，滔滔不絕，妄自尊大，好像滿自個兒了不起了的……
不過，實務者才是真俊少，與其這樣遭人白眼和灑笑，不如干脆白天睡覺晚上趕路好了。不成想歪打正著，晚上九點至次日上午九點這個期間柏油路面是硬的，比起白天撅著軋馬路來那可簡直省卻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力氣。
一路上出汗極多，幸虧沿途都有許多農民給莊稼澆水，每每遇到澆地灌水的，他就暴喝一頓，然後灌滿一桶。這時雖已人困馬乏，卻是只想喝水不想吃飯，何況媽媽行前烙的那些大餅早已生滿綠毛，餿得一塌糊涂了。
再說玉嬋得知兒子獨自一人去了黑山，整個人就像跌進了滾沸的油鍋，五髒六腑都要倍受煎炸。原想五天的行程，第四天開始她就一天幾次到村口巴望。第六天上，都英回來了，光光的身子比炭還黑，看上去瘦了兩大圈兒，裂嘴一笑，就連兩排牙齒也已是黑的。媽接住兒子，顧不得髒黑，一把摟住放聲痛哭︰「媽有罪，就是窮死餓死，也不能讓你受這死罪啊！」
都英拍著她的肩膀告訴她，那邊糧食價錢高得很，煤炭的價錢低得很哩，所以歇兩天還要去哩。玉嬋破涕而笑︰「不行，不行，可不能去撿芝麻給俺丟了西瓜！」
倒煤就是倒霉，還真算是倒霉透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用盡千辛萬苦倒騰來的煤塊鏟到灶膛里，拉起風箱只見吹風不見出火。百思不得其解之余，找到聰明人世科請教一下。吳廠長嘿啦一笑，過來一瞅，當即齜牙咧嘴地笑道︰「煤塊兒這東西啊，沉重暗黑的是好貨，輕盈發亮的一定沒火力！」
都英拍著腦袋叫苦連天︰「媽的，俺在礦區著實見到沉重暗黑的了，以為人家拿石頭騙人的，所以還專門買了這些輕盈發亮的
哼哼哈哈，磨嘰半天，世科廠長問了黑山那邊不少信息，只見他小眼米米，咧嘴笑笑，立馬兒回頭先向建忠支書推薦了都強監工替他當著廠長鍛煉鍛煉，然後請了長期病假，趁著夜色不知從哪兒弄了一輛拉磚的排車，車上面覆層麥草，麥草底下藏著小麥，又不知從哪兒搞來一頭毛驢子，叮叮當當，吆三喝四，曉宿夜行，往返四五天，到那黑山倒來三千多斤沉重暗黑的好煤。
都英也終于認識了好煤，沉重暗黑，大煙旺火，想到曾見二爺家的大門樓里多少年來一直掛著一輛沒輪子的舊排車架子，突然心里有個沖動，斷然逃掉磚廠的活兒，打算跟都風一起到黑山那邊倒煤發財。都英滿心癢癢，找到都風，給他吹得天花亂墜︰「權當哥兒倆兩頭毛驢子，麥子那邊賣高價，拉上煤回來這邊賣高價，跟玩兒似的，我算好了，一趟來回少說也能賺三四百塊。假若一月來回五趟，鈔票還不嘩啦啦地往家流？」
誰知都風听了不以為然，不僅冷笑還潑冷水。他說，要玩兒也得秋後再說，眼下這麼大熱天，玩上一趟也就報銷了個球的。可是都英已經辭了磚廠，好馬不吃回頭草，所以他說，他倆可以晚上趕路白天休息，一個人拉車一個躺在上面神仙一般多快意啊。
都風是個老油子，始終搖著腦袋不願做神仙。說來說去，最後還是都英有辦法，晚飯以後，就跑到生產隊牲口房去求一個叫吳老歪的老頭兒。
按輩分說，吳老歪屬于都英的爺爺輩兒。他是生產隊里飼養牲口的管理員，還是個熱心腸，能夠幫助人一般不含糊。這會兒都英來求他，事情不一般，首先想著怎樣打動他，所以事先在口袋里藏著一只盛滿水的瓶子，趁著老歪不注意，把水弄到臉上，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哀哭訴︰「好爺爺，善爺爺，菩薩心腸的親爺爺，您要可憐可憐俺啊！您知道，俺媽是個純女人，俺爹實際上是個男人干活兒卻像女人，俺雖像個男人可也畢竟是個孩子……俺家的日子怕是過不下去了。俺知道俺小時候不懂事兒，或許惹您生氣過，可是菩薩爺爺您要大人不計小人過啊，好爺爺請您救救俺啊……」
老歪爺爺被他搞得暈頭轉向卻也感動之至，急忙把他拉到炕沿坐下來，嘴里叫著好孩子有事兒快說話。都英又故弄扭捏一番，終把想借隊里毛驢子的事兒說出來。沒想，老人家居然一拍說︰「簡單哩，這是爺爺說了算的事兒，還用哭？可是現在不行……」
都英心中剛有竊喜，忽又听說「現在不行」，又從口袋里掏出「水手」捂在臉上。
老歪爺爺說，再等兩天吧，隊里的牲口農具可能就要處理了……正說著，吳文強突然悶沉步進來，朝都英點點頭，只管跟吳老歪說話︰「哼，這個，支部實在頂不住了。你就弄個價碼給我，就這幾天的事兒了……唉，就像建忠支書講的，屎坑里糞坑里都走過來了，現在的日子多好？為什麼還要走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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