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青年收到命令,朝南希點了點頭,戴上帽子跑出房間。這兩個伙伴嘻嘻哈哈了一路,多半都是在談論基特寧先生。其實說實話,基特寧的行為也算不上是搞笑或是令人費解,因為在這座大都市,有一大群充滿干勁的年輕人想要混入上流社會,當然付出的可比基特寧多得多了。還有一幫正人君子,他們都是名流,都跟那個公子托比格拉基特一樣。
兩個徒弟走了之後,老猶太開口了︰「听著,南希,我這就給你拿錢去。給你這把鑰匙,食品櫃里是幾個孩子們弄來的亂七八糟的。我沒有給錢上鎖的習慣,也沒有什麼寶貝之類的,哈哈。南希,這份工作本來就是費力不討好,但是我喜歡身邊圍著一幫年輕人的感覺,所以我必須忍耐,一直在忍耐著——噓——」他感覺周圍有動靜,連忙把鑰匙往懷里藏,「听!是誰在那兒?」
南希卻根本沒有在意是否有人過來,她對這些一點也不感興趣,只是雙臂交叉地坐在那兒,愛誰誰,反正跟她沒關系。然而,當她听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她立刻就轉變了剛才的態度,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掉了帽子和圍巾。剛才背對著她的老猶太回過頭來,她馬上收起慌亂的樣子,以懶洋洋的語氣抱怨著天氣太熱,費金一點也沒有看出她兩個動作之間有著這麼大的反差。
「哎呀,我之前還約了個人,他馬上就下來了。他待一會兒就走,最多十分鐘,親愛的。對了,在他面前千萬別提錢的事兒老猶太對于那個男人的到來似乎很不滿。
外面的樓梯傳來了腳步聲,老費金用枯瘦的手指在嘴唇上了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便端著蠟燭向門口走去。老猶太和那人同時在門口相遇,那人快速閃進房間,直到走到姑娘面前,都沒有看見她的存在。
那男人就是孟可司。
「這是南希,我的一個學生,」老猶太馬上介紹,因為他發覺孟可司在發現有個陌生人之後連忙往後退。
南希移到了桌子旁邊,朝孟可司掃了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目光。那男人轉身面向老猶太的時候,姑娘又一次將眼楮瞥向了來者,這次的目光是那麼的意味深長。這前後兩次的眼神讓人很難相信是同一個人的。
「有什麼新情況?」老猶太問。
「重大發現
「好——好消息嗎?」費金以試探性的口吻問道,仿佛自己的興奮勁兒會惹對方的不滿。
孟可司微笑著回答︰「貌似挺好。算是沒白跑這趟,能不能單獨聊聊
南希雖然明白那男人的意思,可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離桌子更近了。老猶太也怕硬要她走,她會為拿錢的事兒跟他嚷嚷,于是便帶著孟可司朝樓上走去。
「別把我領到從前那個鬼地方去行嗎?」南希听見那個男人上樓時對老猶太說的話。隨後傳來老猶太的笑聲,又跟他說了些什麼,听不太清楚了。但是從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能听出他們倆到了三樓的房間。
沒等那兩人安靜下來,南希早就月兌掉了鞋子,用衣服裹住肩,胡亂用衣服蓋住了頭,耳朵仔細听著樓上的動靜。一切安靜了,姑娘就躡手躡腳的從房間溜出來,又用令人察覺不到的腳步上了樓梯,走進樓上的黑暗中。
大概有一刻鐘樓下的屋子是沒有一個人。這時,南希又像幽靈似的悄無聲息地回來了,隨後就傳來了兩人下樓的聲音。那陌生人很快就出門了。老猶太想到還有南希姑娘,便慢慢地上樓來。姑娘正在整理衣服,像是要離開的樣子。
「咦?親愛的,你的臉怎麼——這麼蒼白?」老猶太邊退著身子便喊道。
「是嗎?」
「你剛才干什麼了?好可怕啊!」
「什麼都沒做,坐在這個悶熱的地方不知道多長時間呢。好了,我想我該回去了姑娘的語氣倒像真是什麼都沒發生。
費金點著錢,不情願地嘆著氣,然後遞到了姑娘的手里。兩人客套著說了聲「晚安」,便送姑娘出了門。
走在無人的街道,她忽然感到彷徨而困惑,不知該往哪兒走,于是坐在了一個台階上。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站了起來,向賽克斯的住處反方向走著,越走越快,最後干脆變成了狂奔,她拼命地跑,直到跑得精疲力竭,氣喘吁吁。她想著自己在做一件多麼瘋狂的事情,像是突然醒了過來,痛苦地用手捂著臉,淚水不斷地涌出。
或許是淚水容易使人清醒,思緒飛速地變換,她很快做出了另一個抉擇。她轉過身,又以同樣的速度朝著她來時的方向奔去,為了縮短剛才浪費掉的時間,也為了防止她不再改變主意。用了很短的時間,她又回到了那個強盜住的公寓。
賽克斯先生並沒有發覺姑娘略顯緊張的神情,只是問錢有沒有到手。听到了肯定的答復之後,滿意地怪嚎了一聲便又倒在床上,繼續著他的美夢。
她幸運的是,拿到錢的轉天,賽克斯先生就一門心思地大吃大喝,還有她安撫暴躁脾氣的方法奏了效,他對她的舉動更沒有時間雞蛋里挑骨頭。她神情恍惚,有時顯得心不在焉,因為那是經過了激烈的斗爭才下定決心的,需要勇氣而又充滿危險。這種情況對于狡猾的費金顯然是瞞不過的,他肯定會立刻發現不對勁。而賽克斯先生偏偏是個粗人,從來不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對什麼事情只是采取粗暴的態度。更何況他現在正處于不多見的好心情中——他的確沒有對南希反常的舉動產生懷疑,就算她的慌張已經超出了正常情況的很多倍,他一點也沒有發覺,因為這些不足以讓他操心費神。
天色漸漸暗了,姑娘又興奮了起來。夜晚代替了白晝,她坐在他身邊,就等著這個男人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想到這些,她蒼白的臉上,像是一團火焰從她的眼楮里噴出,賽克斯終于發現了這有一些不尋常。
還在發著燒的賽克斯先生在床上躺著,不知道第幾次把杯子推到南希那兒,讓她給他斟為減少刺激作用而摻上熱水的杜松子酒。這幾個回合過後,賽克斯才注意到她的臉上有些不對勁。
「哦,你他媽的怎麼了,臉色就像死人一樣的,出了什麼事兒?」
「什麼事兒?沒出什麼事兒,你這麼瞪著我算怎麼回事兒?」姑娘回答。
「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到底什麼意思啊?」賽克斯勉強從床上坐起來,拼命地搖晃著姑娘。
「我?我想得可多呢,這又怎麼樣啊?這有什麼奇怪的啊姑娘用發抖的手捂著眼楮,回答道。
她雖然最後一句話用的似乎是很輕松的語氣,但是卻讓賽克斯感到更加的不自然,反而更加產生了懷疑。
「還用我說嗎?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如果不是得了熱病正要發作,就是有什麼事情他媽的瞞著我——哦,你——不,你不會那樣的
「我不會哪樣?」
「不,她不會的。誰還會比她對我這麼不離不棄的,要不然我早就弄死她了。她一定是要得熱癥了,對,肯定是這樣賽克斯望著她,自言自語地說著。
賽克斯順著樂觀的猜測打起精神,喝光了杯里的酒。然後又像往常的態度,叫喊著姑娘給他喂藥。姑娘迅速地起身,背對著他敏捷地把藥倒進杯子里,把杯送到他跟前,看著賽克斯一飲而盡。
「來,到這兒來。到我旁邊來坐,像以前那樣。否則,我對你不客氣強盜依然用著粗暴的語氣。
姑娘听了他的話,按照他的意思坐在了他的旁邊。賽克斯躺在了枕頭上,盯著她的臉,緊握著她的手,眼楮閉上又睜開,睜開又閉上。有幾次差點睡著,又馬上驚慌失措地坐起來,看著周圍有沒有發生變化。當他又一次想睜開眼之前,他終于重重地睡著了,松開了緊握的手,全身無力地陷入沉睡中。
「哦,鴉片酊還是有作用的,我得快點,不然趕不上了姑娘見賽克斯睡著,立刻站起來,自言自語地說。
她慌亂穿戴好,又時不時地回頭張望,萬一安眠藥沒有奏效,賽克斯先生突然醒來就慘了。接著她輕輕俯來,吻了吻那強盜的嘴唇,悄悄地把房門打開又迅速地關上,急匆匆從這所房子離開了。
一條黑幽幽的胡同,這是她上大街的必經之路,一個更夫吆喝著。
「已經過九點半了?」姑娘問。
「差一刻十點了更夫舉起了手里的提燈。
「到那兒我至少也得一個多小時呢南希站在他身邊,輕輕地說著,然後就飛快地跑上了大街。
從斯皮達菲飛奔向倫敦西區,她一路上穿過了一條條偏僻的小巷,很多店鋪已經開始打烊了。傳來了十點鐘的鐘聲,她更加急促。顧不得行人被她的橫沖直撞而撞得東倒西歪,便飛奔在狹窄的便道上。有幾條擁擠的街道,人群在焦急地等待著馬車過去,而她卻直接從馬頭下面鑽了過去。
「她瘋了嗎?」街上的人們對她的行為談論著。到了倫敦幾個富人區內,街道就沒那麼擁擠了。她依然橫沖直撞,卻更加激發了零零星星的行人們的好奇心。為了想知道她的目的地,有些人跟著她跑了起來。可都被南希令人吃驚的速度甩在了後面。等她終于到了地方,只剩她自己一個人了。
這是一個家庭旅館,而旅館所在的地方,正是海德公園附近靜謐而又美麗的大街。正是旅館門前點著的那一盞耀眼的燈光,引著她來到這兒。她在門口徘徊了一陣,不知是否應該走進去。此時,又傳來了十一點的鐘聲。這使她終于打定了主意,走了進去。廳里空無一人,向四周張望了一番,于是接著走向了樓梯。
「嘿,姑娘。你找誰?」一個打扮得華貴的女人從她身後的一扇門里朝她看。
「一位小姐,她住在這兒
「一位小姐?這兒哪有什麼小姐回答得帶著嘲笑的口吻。
「是梅萊小姐
女人用輕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才看清楚她的模樣。隨後叫來一個男侍者,南希又重復了一遍她要找的人。
侍者問︰「怎麼稱呼你?」
「都行
「也不用跟她說什麼事情?」
「嗯,是的,我必須當面跟她說
「省省吧,出去出去。哪里來的乞丐侍者說著,把她往門外推。
「我不會走的,除非你們弄死我南希不在乎地說,「還有沒有人能幫幫我這個可憐的人?給我捎個口信就行南希向四周看了看。
這一番話讓一個正在和其他服務生旁觀的廚子心軟了,走過來幫她解圍。
廚子說︰「你就幫她捎個口信唄,喬伊
「那又怎麼樣?你覺得小姐會願意見她嗎?你說呢?」侍者說。
四個女僕對待這個身份可疑的姑娘更是沒有好听的話,毫不客氣地要把她扔進地溝里。屋里這一幫人都義憤填膺地看著南希,並要求她快點滾出去。
「隨你們的便姑娘回應道,又朝著那幾個男侍者走過去,說,「請幫我一個忙吧,在上帝面前,就捎一個口信
善良的廚子又出面幫她說了幾句好話,最終還是最初的那個侍者同意了捎口信的請求。
「我說什麼?」他從樓梯上轉過身問。
「你就說︰‘有個年輕的姑娘誠心誠意地找梅萊小姐,只要听完她的一句話,如果覺得她是在自找沒趣。那麼隨您的處置。’」
「我說,你可真有主意侍者說。
「謝謝,快去吧,我等著你
南希看著那個侍者快步走上樓去。她臉色蒼白地站在那里等待著,耳朵里還听著那幾個女服務生大聲的嘲諷和挖苦,氣得她渾身哆嗦。不一會兒,侍者走下樓,說梅萊小姐喚她上去。此時,樓下的一群人又開始了熱烈的討論。
「老實人在如今這個世道上可真是吃不開第一位侍女說。
「破爛貨倒都比奢侈品金貴了第二位接著。
第三位感嘆著「有身份的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之類的,第四位只說了一個「丟人現眼」,引來了四個人的共鳴,便又都齊聲地重復了一遍。
南希沒時間跟她們幾個置氣,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兒等著她。她渾身發抖地跟著男侍者上樓,走進了一間小會客廳,天花板上瓖著一盞吊燈。侍者在她進屋後,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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