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寒風刺骨的黑夜。地面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雪,已經變成了一層很硬的殼。小路上和被堆在角落里的雪被寒風吹著,大風好像得到了戰利品,越加的瘋狂,把雪花甚至刮到了雲端,在空中就像是白色的龍卷風。夜晚,荒涼,漆黑,刀刮一樣的寒冷。這種晚上,生活條件好的人們都在爐子旁烤火,感謝上蒼賜給自己這樣的生活。在街頭,食不果月復的流浪者只能在路旁等著死神的召喚。踫到這樣的天氣,很多流浪者會在這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離開人世。全當這是他們應得的,自作自受吧︰總之,他們沒有機會再被這悲劇的人生戲弄。
這只是門面上的擺設而已。如今,柯尼太太——濟貧院女總管,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安然地坐著,爐子里的火燒得很旺。奧立弗就是在這所濟貧院出生的,之前已經說明過。柯尼太太看了看小圓桌,一副揚揚得意的樣子,有一個圓的托盤放在圓桌上,顯得很配套,女總管們對需要的餐飲很滿意,托盤里有很多東西。其實,柯尼太太想喝杯解悶茶。他的眼神掃過桌子,最後看著壁爐的上面,有一把特別特別小的水壺,里面的水已經燒開了,看著看著好像心里覺得更開心了些,的確是這樣,她笑了出來。
女總管將胳膊肘靠在桌子上,好像在思考著什麼,自言自語起來︰「我敢確定,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對很多東西心存感恩。太多太多,只是我們沒有留意罷了
柯尼太太又覺得有些悲哀,晃了晃腦袋,仿佛是在痛惜,痛惜那些很愚蠢的貧民,他把一把銀湯匙(自己的財產)放進一個大概有兩盎司那麼大容量的錫茶壺里,開始熬茶。
該死,我們的心靈太容易被震撼了。小茶壺是黑色的,很容易冒出來,柯尼太太認真地說著道德上的事的時候,茶就漫了出來,把柯尼太太的手給燙了一下。
女總管很惱火地罵了一句,趕緊把茶壺放到爐子旁邊︰「可笑的東西,兩杯就裝滿了。誰會用這東西。除了——除了跟我一樣只有寂寞陪伴的人
她無奈地躺在了椅子上,再次將胳膊肘靠在桌子上,心中想起自己的淒涼與苦惱。這麼小的茶壺,還有單個的茶杯,她看著看著就想起了柯尼先生(他去世已經二十五年多了),她有些受不了了。
柯尼太太口氣很怪地說︰「我以後沒機會找到了,再也看不見了——跟那一樣的
沒有人理解她說的是她的丈夫還是指的剛才那個小茶壺。估計應該是茶壺,這麼猜測是由于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沒有離開過那個茶壺,接著就又端起來。她才嘗過第一杯茶,就听見傳來一聲很輕的敲門聲。
柯尼太太用尖銳的聲音說︰「進來吧。依我看,一定是那些老太太快死了。總是在我吃飯的時候死。進來,把門關上,屋里的熱氣全被你放光了,太煩人了。找我做什麼,說吧
那個聲音回應道︰「沒有什麼,太太,沒什麼事情
女總管很驚訝︰「哎喲,你是邦布爾先生吧?」
這人確實是邦布爾先生,他把鞋上的污泥弄干淨又把身上的雪花弄掉才拿著三角帽走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個包袱說︰「太太,很願意听您的吩咐,需要把門關上嗎?」
她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回答他的話,與邦布爾先生閉門共處一室說不過去。邦布爾還沒等她回話就直接關上了門,他實在是太冷了。
她說話了︰「這天太冷了,邦布爾先生
干事回答說︰「是啊,太太,確實太冷了,好像跟教區較勁似的。光是這下午就夠煩的了,我們帶出去二十個四磅重的面包和一塊半的干酪,竟然不夠那些貧民吃的
她喝了口茶,緩緩道︰「那是一定的,先生,這些人怎麼會知足?」
邦布爾先生回答︰「太太,正是這個意思啊。是啊,有一個男人,現在他有老婆孩子一大家子,讓他拿了一個四磅重的面包和一個整的女乃酪,足夠多的了。太太,他說謝謝了嗎?真是一點都不值錢。也不知道他是干什麼的,太太,他還來要煤,他想要一小手帕的煤。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可能是烤干酪,可是後來又想要更多。太太,這些人總是那一套,這次給了他很多煤,能裝一圍裙呢,下次還來要這麼多,你說他的臉皮可真夠厚的了,簡直就是石膏做的一樣
女總管覺得他比喻得再恰當不過了,剛那干事又接著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黑的東西。前天,太太你都經歷過的,有一個男人,他身上沒有一件衣服(剛說到這,柯尼太太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地板),去我們濟貧院的專員的家去了,那時候專員正和別人一起就餐,柯尼太太,他非要領到些救濟才走。他一直在那等著,客人見這情況非常的不高興,于是專員給他了一磅土豆、半品月兌麥片。這人卻恩將仇報,說︰‘才這麼少?你給我一副貼邊的眼楮都比這要好多了。’專員說︰‘太好了,你什麼也別想要了。’專員拿回了東西。誰知道那人又說︰‘你如果不給我,我就在大街上等死。’專員覺得他不會讓自己在那餓死的
女總管听了覺得很有意思︰「呵呵!太有意思了,這事還真有些格蘭力特的作風,對吧?後邊怎麼樣了?接著說
干事回答說︰「太太,後來那家伙還真的在大街上死了。這貧民還真是鑽牛角尖,讓我們怎麼辦啊?」
女總管覺得有些意外︰「天哪,真是難以置信,邦布爾先生,你不覺得在大街上幫助一個貧民不是件好事嗎?你很有學識,怎麼會不知道呢,你談談看
那干事听到夸獎自己特別開心︰「柯尼太太,在街上救濟要適當,用得好可以保護我們教區,但必須要有準則,只要把那些小孩子帶回來,但沒必要給他們東西,這樣,以後他們就不會再來了
柯尼太太一下興奮起來︰「上帝啊!你說得太對了,真是個好辦法
邦布爾接道︰「柯尼太太,確實是這樣,我們兩個談談也沒什麼。剛說的這個是首當其沖的準則,這是最好的地方,隨便看看報紙上寫的案件,你能看到,救濟那些快要死的人只有幾條女乃酪。柯尼太太,現在全國都是這樣的說著,他低頭打開一個包裹說︰「再說,這個貧民是不知道的,準確地說,如果我們這些工作人員不說,沒人會知道。太太,這瓶紅酒是純正的葡萄酒,是醫務室托理事會買回來的,上午才釀出來的,特別純,現在還沒有沉澱呢
邦布爾先生拿起一瓶酒放到燈的前面,習慣性地晃了一下,示意一下這個質量絕對很不錯,接著又在櫃櫥上放了兩瓶,收起來包酒的手帕,然後放進口袋里,拿著帽子,好像是要告辭了。
女總管見狀說︰「先生,趕路的時候太冷了,看把你凍的
邦布爾先生邊整理衣服邊說︰「太太,今天的風太大了,感覺能把耳朵給切下來似的
女總管不再看著那個小茶壺,而是轉移到了這個干事那,看著他走向門口。干事剛要向女總管說晚安的時候咳嗽了一下,女總管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了句︰「難道——難道你不在這喝杯茶嗎?」
剛說完話,邦布爾先生馬上就又整理一下衣服,又摘下帽子和手杖一起放到了椅子上面,然後拿了一張空的椅子放到桌子旁坐了下來。他緩緩地靠在了椅子上,看了眼女總管。她卻一直看著那小茶壺。邦布爾故意咳嗽了一下,然後沖她笑了笑。
柯尼太太離開椅子,又去拿出一套杯碟。當她剛坐下的時候,眼神又與干事深情款款的目光踫撞,霎時間臉好熱,趕緊移開自己的視線,給他倒茶。邦布爾先生故意又咳嗽了一下。
女總管拿著糖缸問他是否喜歡喝甜的。
邦布爾先生給予了肯定的回答,說話的時候還一直盯著柯尼太太。如果說教區干事偶爾也會動情的話,那麼這位邦布爾就是個明顯的例子。
倒好茶後,她沒有說話就遞到了邦布爾先生的手里。邦布爾先生拿出一張手帕放在膝蓋上,怕吃東西掉下的渣子弄髒他剛洗干淨的緊身褲,接著開始品嘗茶點。時不時的一聲長嘆,使得場面沒有太尷尬,這並不影響他的食欲,反而吃得越來越香了。
邦布爾看見有只貓正靠在爐子旁烤火,說︰「太太,你還養了一只小貓
女總管說︰「是的,先生,我特別地喜歡它們,他們可活潑了,還像孩子一樣淘氣,很招人疼愛,幸好它們一直陪著我
邦布爾先生听後說︰「它們很可愛,太太,很溫順
女總管看他也喜歡,頓時來了興致︰「對啊,你說得太對了。它們對我很有感情的,我敢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樂趣呢
邦布爾先生說話很慢,還用茶匙給自己算著時間說︰「太太,我的意思是,任何貓有機會跟你一起住,如果還沒有對家產生感情,那絕對愚蠢至極
柯尼太太有些反對似的︰「哦,先生
邦布爾搖晃著茶匙,流露出深情,很正式的樣子,誰看了都會覺得印象深刻,他說︰「不切合實際怎麼可以,太太。我很高興,能親手把這樣的貓按到水里讓它們溺水而死
女總管接過干事的茶杯說︰「你的心太狠了,不得不說,真是無法言語的狠
邦布爾重復了一下太太的話,把茶杯給了太太,沒有繼續說話,趁著太太拿杯子的時候掐到了她的小手指,深深地嘆了口氣,伸開雙手照自己的背心上拍了幾下,接著把爐子旁的椅子推到一邊去了。
他們兩個本來是在桌子兩端面對面坐著的,兩人靠著爐子,距離很近。完全可以想到,邦布爾先生的舉動使他們兩個人的距離增大了,只是他們還是靠在桌子旁,這一段描述是想到一些心思細膩的讀者,肯定會贊許,會覺得邦布爾先生像個英雄豪杰一樣。此刻的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對邦布爾的誘惑很大,空氣中的柔情使得他的甜言蜜語險些蹦出來,這些話從一個頭腦簡單的人口中說出還可以理解,假如是令人尊重的法官、議員、大臣、市長或者其他的顯貴之人的話,就有失體統了。對于邦布爾這位干事來說,這同樣是很難啟齒的話,這種人(大家心知肚明)比誰都要做作,很能端架子。
不管邦布爾先生怎麼想的(絕對都是令人尊重的主意),有悖人意的是,之前說過桌子是圓的,邦布爾移動椅子,他們倆的距離其實也在開始變得更近了,他把握住機會讓自己的椅子與女總管的靠得更近。確實是這樣,他們的椅子並了起來,在這時,邦布爾先生不再移動了。
這時候,女總管怕惹出禍來就把椅子向旁邊挪了一下,如果往另一邊靠一定會倒在邦布爾的懷里,(這個女總管考慮得很多,一下就把後果想清楚了。)于是拿了杯茶遞給邦布爾先生。
邦布爾攪拌著茶,看著女總管的臉說︰「太太,我心腸不夠軟嗎?那你呢,心腸怎麼樣?」
女總管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上帝啊!這問題怎麼會問到我的頭上,你這單身漢是怎麼說出口的,先生,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干事把茶都喝光了,接著吃了片面包,把膝蓋上和嘴角的殘渣清理干淨,然後慢慢地與女總管接起了吻。
女總管被他的舉動嚇到了,簡直說不出話來,只是嚷嚷著他的名字。她警告先生說要喊人,可是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讓他更得寸進尺地用胳膊抱住了女總管的腰。
她剛說完自己要喊人的時候,邦布爾先生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她于情于理都應該喊的。可是一陣敲門的聲音讓她的想法有些沒有作用了。邦布爾听到敲門聲就趕緊跳到旁邊坐好,裝作在收拾酒瓶上的灰塵,這時女總管大聲問外面的人是誰。不得不說她的口氣變得很快,一下又恢復了以往的官腔,這件突發事件讓她從剛才的困境中走了出來。
這時那個又瘦又丑的女貧民伸進腦袋說︰「夫人,麻煩您一下,老沙麗馬上就要死了
女總管覺得這個消息很糟︰「她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又不能救活她,不是嗎?」
這貧民回話︰「夫人,您說的是,誰都救不了她了。以前就見過很多這樣的場面,什麼樣的人都見過,知道他們離開人世的時候什麼樣子。可是這家伙好像有心事,就是咽不下最後一口氣,她正常的時候——也不總是這樣——她想說話,你必須要去听听。夫人,你還是去看看吧,要不然她不會安心死的
柯尼太太一听這話,開始嘀咕起來,把脾氣發在這老貧民的身上,這些挨千刀的,死的時候都要麻煩上司,接著就趕緊拿起一條看起來很保暖的圍巾裹上,讓邦布爾先生等她回來再走,她擔心有特殊情況發生。柯尼讓這女貧民動作麻利點,省得在路上浪費那麼多時間,然後拉長著臉跟她一起出去,嘴里還不停地咒罵著。
邦布爾先生很費解為什麼讓自己留在這。他去壁櫥那看了看,數了下茶匙,又踫了下放糖的夾子,還端詳了一下那個銀質的茶壺,想知道它到底是什麼做的。他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後,把帽子隨意地戴在了頭上,在房間里自己很正式地跳起舞步,圍著桌子一直表演著不同的花樣。跳累了,他背向爐子摘下帽子,躺在了椅子上,好像正在清算一些家具的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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