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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玉輪顧兔初生魄

仙霧繚繞,高堂之上法相莊嚴。誦念聲宛如潮水,綿長不絕。

「魂兮歸來——!」

一聲喝破。秋楚南從混沌中驚醒。方才恍惚間好像看到招魂之景,一種不祥的預感陡然攫取了他心髒。顧不得禮數周全,秋楚南闖入房中,月兌口急問︰「小泠怎樣?」

「啊,」蘇泠低呼一聲,忙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張素白的小臉,微微窘然,「秋師兄,我沒事。」

相較于蘇泠的驚慌失措,撒爾切斯卻很是淡定從容。他從容不迫地扣好最後一粒寶石紐扣,朝秋楚南微微一笑,聲音又恢復了那種優雅淡然,說道︰「幸好無恙。」

秋楚南稍稍有些尷尬地轉過臉,手就那樣抵在了門上。門軸冰冷地硌著手掌,卻比不過他心上寒涼。光自秋楚南身後漫散開,原是高山冰雪般皎潔的人,此刻竟像是有光從他周身折射,雖清絕剔透而冷澈在骨。

良久,秋楚南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又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蘇泠看了看匆匆離去秋師兄,又覷著床邊那個笑意微微,慵懶如貓、狡黠似狐的男子,不由有些著惱。「你這個樣子,師兄必定誤會了……」

「誤會什麼……」撒爾切斯好整以暇地坐在蘇泠榻邊,隨口問道,就如夏夜里偶過的清風,輕搖慢拂,悠然隨性。

「你……」蘇泠支支吾吾,頭漸漸低下去,卻有緋色攀附如玉的肌理,仿若羊脂玉上溫存著一段桃花緋夢,清柔婉轉,細膩熨貼,讓人不由生出一絲憐惜摩挲之意。

某位也確實這麼做了……結果招惹得一向動口不動手的小姑娘愈加羞惱,推搡了他一把。

那一推其實也沒多大力量,然而大概是為解姑娘心頭之惱,某位十分配合且十分逼真地從床榻邊被推開。

這麼一退,蘇泠姑娘的惻隱之心立即冒頭,可還沒來得及表現出來,就被他接下來的話給扼殺在搖籃里了。

「沒想到我家夫人竟有如此厲害的一面……」撒爾切斯不知死活地繼續戲弄她,微蘊笑意的眼眸波光瀲灩,更像某種魅惑狡黠的動物了。

蘇泠擁衾而坐,心中甜蜜而羞赧,只好還句嘴︰「誰是你家夫人啊?」

「你說呢?」撒爾切斯的尾音微微上揚,稍稍轉挑,尋常的三個字,由他說來,竟是風流蘊藉,意態流華。

對于此等行徑,蘇泠搜腸刮肚只得一句︰「無賴!」

撒爾切斯忍俊不禁,刮刮她鼻尖,笑容戲謔,眼神認真,道︰「我只對你無賴。」

某姑娘對上道行高深的某位,三戰三敗,半是懊惱半是羞澀地以衾覆首,躲進被窩了。

撒爾切斯雖然一直有意戲弄,但實際上卻是為了觀察她的氣色。看她那微微蒼白的小臉上生氣勃勃的樣子,想來應該是沒有大問題了。

窗欞投射出淡淡光華,照在花架上的一盆君子蘭上,清清淺淺,煥若琉璃。

「天亮了,我該走了。」細碎如海上浮光的情緒柔柔曼曼、溫溫涼涼地浸潤撒爾切斯眼底。然而他立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里。

蘇泠想著,門沒響動,自己才不會上當吶。片刻後,她又有些不放心地牽開一條縫,覷著外邊的光景。

滿室寂然。

真的走了……蘇泠悵然若失地掀開衾被,傻傻坐著。她有些難過,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如果不是听到了他的聲聲呼喚,也許她就迷失在歸來的路途中了。

她也不會知道,他之所以匆匆離開,是因為他憂心她的身體承受不住,便在為她降溫的同時將她身上的傷害小心引導分化到自己身上,而損傷了自身。地心之火到底厲害。他不願她知曉自己受損,不願她心懷擔憂。見她醒來,在他逗弄招惹之下,氣色不錯,他方放心離開去休養。

直道相思了無益,惆悵是清狂。

呆坐了一會兒的蘇泠好好整理之後才打開門,驚見白衣委地。

「秋師兄,秋師兄!」蘇泠搶步上前,單膝及地,努力想扶起秋楚南的身體。

秋楚南面色蒼白似雪,有一種平日里清醒時絕不會露出的神情——黯然而脆弱。

蘇泠頭腦一空,忽然有些害怕。這個從初見起就一直待她好的人,如果他為了她出了什麼事,她會傷心自責一輩子的。

她強自鎮定下來,發現秋楚南只是昏迷,就立刻跑去找巽雲真人。

「師父,師父……」蘇泠遍尋不見,莫說巽雲,就連同窗都沒遇見一個,委實著急起來。她在長廊上疾走著,左顧右盼,突然看見那頭佇立著個背對著她的人。

蘇泠大喜,趕忙向那人跑去。距離三丈之時,那人轉過身來。

禤翎郁?!蘇泠頓時頭皮發麻,怎麼是這個大冰塊臉……

「何事?」禤翎郁也許今日心情尚可,主動蹦出兩字。只不過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絲毫變化,連聲調也是波瀾不興。

好不容易找到個人,蘇泠只得硬著頭皮問︰「禤師兄,請問您知道祭酒在何處嗎?」

「西苑。」果然惜字如金。

「多謝禤師兄。」蘇泠謝過禤翎郁,便匆匆向西苑趕去。她不經意回了下頭,瞥見木棉花樹下,一襲煙水綠的女子正痴痴地望著禤翎郁。似是感應到蘇泠的視線,那女子側轉嬌顏,嫣然一笑,柔渺成。

「妃瑄……?」蘇泠記起女子的名字,喃喃自語。那聲音並不大,可是話音剛落,一柄劍橫亙她面前。劍鞘,劍氣透鞘而出。

「你方才說什麼?」禤翎郁慣來冷漠的面具忽然裂開了一道口子,泄露出一絲激烈的感情。

蘇泠怔愣。「什……麼?」在他冷厲如鷹隼的目光下,蘇泠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直覺妃瑄不想讓他知道,就沒有再開口。

「你怎麼知道妃瑄?」禤翎郁冷冷逼問,聲音里有絲不易察覺的。不等蘇泠辯白,禤翎郁沉聲道︰「我不可能听錯。」

蘇泠左右為難,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木棉樹下的妃瑄。

妃瑄秀眉顰蹙,滿懷歉意地看向蘇泠,忽然指了指木棉。

蘇泠再三斟酌,決定說個善意的謊言︰「我與妃瑄姑娘曾有過一面之緣,方才……看到木棉,突然想起她來……」妃瑄啊,希望我沒理解錯你的意思……蘇泠很是忐忑。

禤翎郁身體陡然一震,艱難地轉頭看向木棉。浮花逝水,空影搖夢,卻覓不得心上那人的一點芳蹤。

禤翎郁緩緩收回劍,握劍的指節泛著青白。

「抱歉。」蘇泠誠心誠意地致歉,然後退開幾步,迅速離開。現在禤翎郁需要的是獨屬于他們的空間。況且蘇泠還記掛著秋師兄之事。

待蘇泠離開,禤翎郁手中的劍光芒暴漲,一出鞘宛若龍吟,流轉清光萬千。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肯出來見我?!」一絲暗紅疾速沉入禤翎郁眼底,劍鋒所指,扶欄皆斷,山石俱碎。

飛沙走石間,妃瑄卻連衣袂也無翻動半分,碎石徑自穿過她的半透明的身體,毫無阻礙。她早就不存在于塵世了,只是心中執念難消。

她一直都忘不了清溪駐馬的桀驁少年,忘不了曾經溪邊攜游濯新柳,忘不了當年添香笑凝眸,忘不了品劍談器紓千愁……有些人,有些事,既然忘不了,也就放不下。

木棉花被縱橫的劍氣攪得七零八落,有些從枝頭被生生開,飄飛一天,好像泱泱大雪,席卷覆蓋了他的一生。那些破碎的紅色落在地面,拼湊出一直烙在心頭的名字,仿佛刻入石上再也無法抹去。

妃瑄走近,抬起皓腕,在虛空里沿著禤翎郁的輪廓緩緩摩挲,無盡依戀。

在虛幻的摩挲之下,禤翎郁居然慢慢平靜下來,仿若有所感應,閉上眼,再度貼近她的溫柔,心中大慟。「妃瑄,是你麼……我知道你從開。可你為何不讓我見你……」

清淚落,塵埃寂。妃瑄倏爾化作青碧煙羅,一縷縷消弭劍中。

風蕭蕭,花影亂,轉瞬已不辨花痕字跡。惟剎那芳華,印入痴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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