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撒爾切斯城堡內。
亞瑟突然駕臨,也不知是何意。面具恰到好處地遮住了他的表情,無從揣測其所思所想。
撒爾切斯行禮,不皎不昧道︰「王屈尊來此,不知有何見教?」
「密宴同盟也許將會有一件喜事……」亞瑟居于尊位,眼神深邃,說,「你有何看法?」
「王必定有所決斷,撒爾切斯不宜多言。」撒爾切斯沉靜對答,不卑不亢,對亞瑟話里的深意不置可否。
亞瑟很是溫和地說︰「你與威廉交好,艾蓮之事也需听听你的意見。」
「吾王英明。」撒爾切斯微勾唇角,悠悠道。
「哦,本座英明在何處?」亞瑟似乎笑了一聲,沉若深海的眼底卻殊無笑意。他看著撒爾切斯,周身釋放威壓。
撒爾切斯對周遭氣氛變化似乎毫無覺察,一笑澹澹,如月照煙岫。他不急不徐道︰「接下來說的話,先請王恕罪……威廉將妹妹視如珍寶,聯姻是威廉與安迪改善關系的契機,此其一;安迪雖勇冠三軍,然性情偏躁,謀略之事稍嫌不足,得一精明賢內助是再好不過,此其二;自佐治一眾叛亂,同盟元氣大傷,經過多年休養生息才得以恢復,王擔心重蹈覆轍,需要牽制協調各方,此其三。」
優雅從容的聲音娓娓潺潺,像在月下低吟一首詩,又像在雲上淺唱一支歌,卻對大局辛秘深剖細析,如斯舉重若輕。
紫金色的眼眸中有一道懾人的光亮掠過,被看一眼就如刀兵過體,水火加身。
然而撒爾切斯依舊是那樣淡然優雅地微笑著,不避不懼。
眼神交鋒片刻,亞瑟忽而微笑,無形的壓力頓時消減。亞瑟沉聲道︰「撒爾切斯親王果然睿智。只是美人心意知。」
「撒爾切斯不過是些許陋見,妄自揣測。王必定了然于胸。」撒爾切斯回以一笑,眼中冰湖泛涼。
亞瑟打量著這個素來閑散卻不可小覷的親王,有雲煙詭譎掠過眼眸。「或許也該考慮你的事了……」
「謝王美意。王日理萬機,一點小事就無需您費心了。」撒爾切斯豈會不知王對自己有所顧忌,與其相互試探,不如坦然言明,「我一貫閑散,卻也不是無欲無求。只是,世有千般好,此心向一人。」
明明與黑暗同伍,可他佇立于此,言談坦然清朗,無限優雅高華,實是光之所眷。
亞瑟注視著撒爾切斯,眼底情緒斑斕,最終歸于沉潛。
「既然如此,就不耽誤你休養了。」亞瑟臨去時,意味深長地說,似乎是知道撒爾切斯之前的動向,又像是別有深意。
可那又如何,撒爾切斯于心無憾。
凌雲書院。西苑一隅,人頭攢動。
蘇泠努力擠入人群,正巧一眼看見翎嬛,就急忙拉著問︰「師父呢?」
不等翎嬛回答,一旁的小安插嘴說︰「有外人擅闖書院,被逮住了,師父們正在審訊。」
被眾人圍在中心的是一個不比蘇泠大多少的少年,正被氣索束縛。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實,」謝風清拿扇柄敲敲少年的頭,笑曰,「你小子道基尚可,可道行還淺著吶!」
被敲頭的少年是北野涵,也是不肯吃虧的,立即還擊道︰「那是,比起你這樣奸詐的老前輩,我自嘆弗如。」
「老」字被刻意加重強調。這小子真是不怕死啊……
誰知謝風清非但不生氣,還笑得眉眼彎挑,桃花亂飛。他道︰「你是在夸我神機妙算麼,過獎過獎。」扇子「無意」中掉落,讓北野涵頭上又挨了一記。
蘇泠沒有心思看熱鬧,使出渾身解數才到巽雲身邊,拉了拉他的法袖,小聲說︰「師父,有要事,請您馬上跟我走。」
巽雲一看到蘇泠,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暗暗嘆息,轉頭吩咐︰「先把這位小友請去休息,容後再行處置。」
巽雲為秋楚南療傷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蘇泠候在門外,坐立不安,踱來踱去。
謝風清煩躁地扇著扇子,風雅的儀表破壞殆盡。
蕭月白看似平靜地端坐著,時時摩挲杯子的舉動卻泄露了焦慮。
安幽坐在蕭月白旁邊,若有似無地掃了蘇泠一眼。
焦急久等之後,門終于打開。
蘇泠方欲迎上前去詢問,就見秋楚南隨巽雲之後出來了。白衣一塵不染,流雲曼水一般行來,絲毫看不出不久前的衰弱跡象。
秋楚南溫和地掃過眾人,眼神里還是那樣讓人安心的平靜,說︰「不過是施法過頻造成靈力暫時不濟,現下已無礙了。讓各位擔憂了。」
「唉……」謝風清一合扇面,嘖嘖道,「關心則亂啊……」
蘇泠還是不放心,追問著︰「秋師兄,你真的沒事嗎?都是我不好,硬拖你來幫忙……」
「小泠,」秋楚南微笑著截斷蘇泠的自責之言,柔聲問道,「秋師兄可曾騙過你?」他言,他笑,仿若天山冰雪上傾瀉而下的陽光,明亮高潔,遙不可及,卻堪堪為那一人停頓溫暖。
「秋師兄,哎喲,」謝風清夸張地抖三抖,轉頭向其他人嚷嚷,「真是怪異……咱們還是走吧。」
蘇泠難逃一窘,粉面微垂,貝齒輕輕咬了咬下唇。
「听說師父還有要事處理,還是別耽擱的好。」秋楚南開口解圍,提醒眾人北野涵之事。
巽雲當先就出去了,屋里的人便跟在後面走了。
秋楚南走在最後,看眾人注意已經轉移,心下一松,神氣竟一時不濟。幸好謝風清一直瞄著他的動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口中還不依不饒地說︰「我叫你死撐……」
「小點聲。」秋楚南低聲叮囑,見蘇泠回首張望,順勢攀住謝風清,附在謝風清耳邊,裝作私聊。
等蘇泠沒發現異狀轉過頭去,謝風清才連連哀嘆︰「想我一世清白都葬送你手了。要是傳出去了,不知該有多少鶯鶯燕燕心碎。」
秋楚南概不接招,只是專注于調息。
一股靈力從手腕處灌注,使他有些渙散的心神驟然一清。
「月白,多謝。」秋楚南臉色蒼白如雪,那淡淡一笑卻像雪原上初生的微陽,流淌出一絲溫暖。
蕭月白若無其事地將手搭在秋楚南的脈門,神情如常,漠漠輕寒。「不想讓人擔心就少做讓人擔心之事。」
微陽落于雪上,初看是溫暖,後來卻是空茫一片。秋楚南依舊靜靜笑著,仿佛這樣就可以將苦澀稀釋、消融。他只是想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即便會損傷自身。他從過她,今日也不過是為了不讓她憂心自責。
遺夢珠凝聚了他的一魄,毀遺夢珠則損他魂魄。為了盡快尋找到地心之焰,他不惜以半神之血為引。這一切,他只須做,她不須知。他既然不能做與她並肩同偕之人,便做為她開闢前路、披荊斬棘之人吧。
「祭酒大人,有個姑娘闖山門,要我們把那小子交出來!」某弟子火速趕來,高聲稟報。雖說是低著頭的,可听那聲音卻透出點,頗有惟恐天下不亂的味道。
師門不幸啊……這都收了怎樣的一群弟子……
巽雲沒那閑工夫感慨,擺擺手道︰「不必阻攔,把那位姑娘好生請進來,切不可墮了書院門風。」
咦?這是唱哪出啊?弟子有點發懵,不過還是依言去接人了。
听到北野瀅來了,北野涵的臉色突然一變。然而不等他做出什麼反應,北野瀅已經過來了,先向凌雲師長行過禮,而後轉向北野涵,劈頭蓋腦就是一頓數落。
「北野涵,你到底什麼意思?偷偷自己一個人以身犯險,留信叫我回去。在你眼里,根本就沒把我當成共同進退的伙伴吧……」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上回見這姑娘還是穩重和靜、進退有度的樣子,原來發起火來也這麼可怕。女人這類存在果然是不能惹啊……謝風清瞟了一眼冷冰冰的安幽,又同情地看了蕭月白一眼,心道,還是他家阿珈好。此人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他自動忽略了因風流之名太盛,阿珈罰他跪算盤之事……
北野涵被北野瀅這麼一頓教訓之後,尚來不及辯解,就听到北野瀅問︰「不知前輩打算如何處置晚輩二人?」
終南山北峰冰雪為蓋,南嶺桃花盛開,人間四季天光盡收于此。
所有人都在等巽雲下最後通牒,巽雲卻負手觀景。北峰吹來的風灌進巽雲寬大的法袖,簇成一朵朵漂泊無依的雲,不斷漫起、下落……
「你們走吧。」
輕飄飄的四個字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怔。就這麼輕易地了結了?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巽雲在無數驚詫的眼光中泰然自若地重復道︰「你們走吧。」
「可是我們要找的人……」北野瀅並非不知好歹,只是重任在身,不敢有負。
「嵐新。」巽雲矯首望天,喚道。
嵐新出列,答道︰「弟子在。」
北野瀅懷中的靈引忽然劇烈跳動。她掏出靈引,靈引飛速旋轉了七七四十九個周天後, 噠一跳,定定指向那個長身玉立的大弟子嵐新。
「小少主!」北野涵、北野瀅驚喜地對視一眼,齊齊向嵐新行了家族大禮。
「快快請起。這是何意?」嵐新連忙去扶北野家的二人。
「您是我們北野家的繼承人,靈引的指示不會有錯的。」北野涵誠懇說。
嵐新心中驚濤駭浪,翻涌而過。良久,他艱難地看向巽雲,問︰「師父,您知道弟子身世嗎?」
「新兒,」巽雲收回視線,投在這個心愛的弟子身上,如同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慈愛,嘆息,「為師確實在收你入門之後就知道了你的身世。只是北野家族之中藏污納垢,你天性純善,不易生存。所以你既不提,為師存著一份私心便沒有點破。」
嵐新一震,沉默了下去。
北野涵有些憤怒,但仍按捺下來。北野瀅不無尷尬,訕訕道︰「前輩所言非虛。但正因如此,族長才希望盡快找回繼承人主持大局,重整家風。還望前輩玉成,北野一族感激不盡。」
巽雲望著遠去的一只白色飛鳥,悠悠道︰「老朽從制嵐新的自由。是走是留,全憑他自己作主。」
巽雲不去看大弟子,不欲影響大弟子的決定。
嵐新對于幼年的記憶所剩不多,只模糊記得跟著父母隱居,後來離散,幸得好心人收養,悉心教導。再後來特來凌雲求學,得恩師授業,結識了一眾同窗。這些年他自覺過得很好了,只是心中一直深埋著一份企盼,期待與親人重聚。今日忽然有人要迎他回家,且應是不假,而他的親人正需要他……他不在乎什麼繼承人的身份,只是一心想彌補了內心的缺憾。
斜陽不語,默默捻轉出一圈圈光暈,緩緩流動在嵐新身側。
長風萬里,當送驪歌。
風徐徐拂過嵐新緊抿的唇角,他雙膝跪地,向著巽雲和眾師長方向叩了三個響頭,沉聲道︰「弟子不肖。」
巽雲擺擺手讓嵐新起來,深深看了嵐新一眼,而後微笑說︰「好……」
誰也不知這個「好」到底是何意。
嵐新又轉向眾人,有微光浸潤眼中,還是平日里溫和持重的大師兄的樣子。他殷殷叮囑著師弟師妹,或細心囑咐,或小小調侃。
「大師兄……」不知是誰怯怯喚了一聲,繼而更多聲音響起,「大師兄……」誰都不舍得,可又都不想阻了他回家的路,于是那句不舍終究沒有說出口。
翎嬛有些擔心地握住筱芸的手,發現筱芸雖然面上沒什麼情緒起伏,手卻是冰涼。蘇泠在筱芸另一邊伸手握住筱芸的手,想給筱芸一點溫暖慰藉和支持的力量。但是筱芸只是臉色有些許蒼白,仍舊定定地在人群里沉默站著,看著他告別,離去。
「小少主……」怕嵐新動搖,又不好催促,北野瀅只得試探喚他。等嵐新堅決轉身之後,北野瀅才松了口氣,和北野涵一起跟在嵐新身後。
「三個月過後將有一場結業考試,期待各位的表現。」巽雲以淡然的姿態宣布。巽雲的視線隨意掃過,每個人都覺得是在看向自己。唯獨嵐新不在其中。
巽雲知道,嵐新必定听見了。如果到時候嵐新還回來,就依然是他的首席大弟子。但若他得知了凌雲書院與北野家族的淵源,也許再也不會回來。嵐新是個好孩子,但願不會折在北野家族權力之爭中。
山路逶迤,薄暮冥冥,寒山碧嵐之紗已然模糊了離去之人的蹤影。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何日是歸程,此去長亭更短亭。
但若緣之所系,終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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