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凝暉,銀屏微寒。風游過花枝,牽扯了無數,紛紛揚揚,依稀載來一曲《梅花落》。
「隆冬十二月,寒風西北吹。
獨有梅花落,飄蕩不依枝。
流連逐霜彩,散漫下冰澌。
何當與春日,共映芙蓉池……」
蘇泠和著簫音低吟淺唱,聲清而柔。
砌下落梅如雪,拂去一身還滿。
梅樹下,一襲白衣落落,臨風橫笛。梅樹攬月于懷,抖落花香與月光,灑落在那人的肩頭、衣襟。
蘇泠不由停下腳步,生怕打破了這般如夢似幻的畫面。
殘雪凝暉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簫音在他指下起起落落,悠幽訴盡世間無盡悲喜。
蘇泠一時竟听得痴了。
「小泠,站這麼久了,腳不會酸麼?」一曲終了,他將玉簫收回自然置于腰畔,碧玉簫與紫玉腰帶恰好輝映成趣。他無須回頭,已然知曉蘇泠的所在。
蘇泠見被發現,抿唇一笑,索性走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地喚了一聲︰「秋師兄。」
是了,吹得如此簫音的,世上能有幾人?
「夜已深了,你怎麼還息?」秋楚南和聲問曰。那樣的聲音像終南山上的流雲,雖淡而無所不在。
蘇泠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本來是打算散完心回去,稍坐後就寢,但中途听見有人吹簫,便循聲過來了。」
這副正經的小模樣惹得秋楚南微微一笑,和煦中帶幾分促狹之意。「原是我的不是了。人說賞花宜對佳人,醉月宜對韻人,映雪宜對高人。今夜清風映雪、花月相生,你雖臨時起意來此,卻正與之相得益彰。」
秋師兄居然也會說這種話?蘇泠馬上回想今天但陽是打哪邊出來的……東邊,沒錯啊……
蘇泠頓感羞赧,下意識將碎發攏回耳後,瞄瞄秋楚南神色,發現他似乎是在逗自己,遂道︰「我怎麼覺得這三類人都與我不沾邊呢?小夜橫笛,風花雪月,聲色俱全,神韻兼備,用在秋師兄身上才是真的相得益彰。」
秋楚南笑意更深,如冬日暖陽般清亮透徹,溫煦怡人。「依我看,小泠你可算得妙人了。」
「秋師兄謬贊。」蘇泠自己亦低頭淺笑,繼續無意識攏碎發,以期緩解內心小小的窘迫。
秋楚南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蘇泠手腕上,狀似無意地說︰「你腕上這串珠鏈倒是不錯。」
蘇泠將珠鏈舉至眼前,一顆顆珠子流轉著溫潤的光彩,映著她考究的眼神。「嗯,確實不錯,我很喜歡。只是我時常會覺得這似乎不是凡物……可又沒人能說清……」
「我曾見過,」秋楚南眼神深深,像遼遠秋空,又像幽幽寒潭,慢慢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遺夢珠。」
「遺夢珠?秋師兄可是知曉它的來歷?」蘇泠很是驚喜。
「時間太長,我亦記不大清了。書院藏書閣藏書頗豐,你去一查便知。」秋楚南給出建議。
今夜得知珠鏈的名字,實屬意外之喜。即使現在不知來歷,可改日去藏書閣一查或許可解疑惑。蘇泠斂衽一禮,誠摯道謝︰「多謝秋師兄相告。」
「不必客氣。」秋楚南依舊是淡淡微笑,「快些回去吧,你明日還有課。而且查寢的時辰快到了,夜不歸宿可是違反書院規定的。」
「啊,」蘇泠想起這事,忙向秋楚南道別,「那我回去了。秋師兄也早些休息吧。」
「路上小心。」秋楚南微笑叮囑,目送蘇泠遠去。直至她消失在他視線里,他的笑意才凋零斂盡。
秋楚南思緒紛亂……小泠,他只能言盡于此。其實他內心何嘗不矛盾煎熬。他暗自慶幸今世得以在撒爾切斯之前正式她的生命,而撒爾切斯只能存在于她「夢」里。可縱使只當是一場大夢,她仍舊不曾讓其他人佔據她的心魂。這便是夙緣了吧,一開始就已注定。
江湖歲已晚,天地值蒼茫。
雲中玉簫客,浮生寄野航。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寫予他的詩句。原來早在那時候,上天就已經借她之手批下他的判詞,他不過是她一場浮生里的野航之客,萍水一聚之後,便應相忘于江湖。
可惜他當初不懂,如今已是不能。
若那神秘人不出現,也許他會繼續奢望下去。但是,他不能因已之故陷她于險地,而這世上只有撒爾切斯如他一般全心全意地守護她,因此,他不再阻攔撒爾切斯來見她。
他們都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一切全憑造化吧。
薰爐中的暖香漸漸升騰散開。案頭一盞燈亮著,李霂翊尚在處理教案文書。
兩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在李霂翊房內的地面上。
燭花結就。李霂翊剪去一小截,撥弄一番,燭光便是一亮。
李霂翊從容溫和地問︰「你們這是做甚?」
「屬下失職,請吳王責罰。」听起來這樣溫和的語調,卻讓兩個黑衣人齊齊下跪請求領罰。
這兩人作為影衛,卻讓被保護者在其眼皮子底下失蹤,實乃職業生涯的一大恥辱。他們五音影衛之前還從手過,所以主子才將這任務教予他們。此次即便九公主平安歸來,這責罰亦必須領受。
李霂翊提筆蘸墨,恍若。書了幾行,他方才看向影衛,仍是從容淡然的語氣︰「此事確實蹊蹺,縱是書院里那麼多術法高手也發覺,自然怪不得你們。你們不必過于自責。這次就罷了,你們且回去繼續用心守著九公主。若再有差池,本王兩罪並罰。當然,本王不希望還有下次。」
「謝王爺,屬下必定竭盡所能。」影衛齊聲領命。
「徵衛,你替本王送封密信給越王。」從暗格里取出一方用火漆密封好的扁平小匣子,李霂翊吩咐。
徵衛雙手平接過匣子,小心揣好。「屬下告退。」兩道黑影分別從不同方向,淹沒在濃重的夜色里。
似乎是覺得薰爐里的香氣過重,李霂翊推開窗透透氣。寒氣隨著夜風倒灌進他的襟袖,雖有些冷,但激得人頭腦一清。
他來終南的那夜實是不平靜,路遇刺殺,九妹失蹤。這兩件事也許有關,也許毫無關聯。九妹安然無恙地回來,對此事絕口不提,許是怕他擔憂,他可以裝作毫不知情,但是他會悄悄追查下去。他決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第二次。
月漸西沉,夜色深濃。
他遙望西北,不見長安,僅共此明月。不知長安局勢又有何變化,望三哥、六弟,務必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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