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雖然語氣是一等一的強硬,動作卻是怕傷到顧沅似的小心。♀
她蜻蜓點水似的在顧沅的唇上一點,見顧沅微微蹙起眉來,第二個吻便轉而落在顧沅的臉頰上,在顧沅耳邊撒嬌似的低聲呢喃︰「阿沅,我想你。」
老話說的好,英雄難過美人關,對著喜歡的人,總是難免要心軟。皇帝這樣放□段,顧沅也再繃不住臉,身子向後微微退了退,按住皇帝的手。「臣也,臣也想念陛下。只是臣既然已經出宮,不如就讓臣安安分分做個良臣,君臣知遇一場,立後的事,陛下就不必提起了。」
皇帝眉目間閃過一絲驚慌,緊緊攥住顧沅的手︰「阿沅,你不信我?你——不想和我一處?」
「臣若是不想再見陛下,便不會來鸞儀司做書吏了。」顧沅眼楮里沒有半分閃躲害怕,「這些日子臣在家里想了許久,陛□系江山社稷,如今又已經親政,正當勵精圖治之時,不該為臣這樣苦費心思。臣如今已經進了鸞儀司,日後少不得在宮里值宿,陛下若是需要臣時,臣一樣可以陪在陛□邊——」
她說得心平氣和,皇帝的臉卻越來越蒼白,連呼吸也急促起來︰「阿沅!」
「臣這樣,一樣可以和陛下一處。」顧沅似乎對皇帝的反應有些不解,「當初在慈壽庵里,陛下不是就向臣提過這樣的事麼?臣如今願意應下,陛下也可以省下立後的麻煩,豈不是好?」
皇帝被顧沅的話噎得呼吸一滯,臉上**辣的,聲音更也沒了底氣︰「當初是我錯了。如今,如今我必定不委屈了你。♀」
「如果臣不覺得委屈呢?」顧沅依舊搖頭,「陛下何必一定要立後?」
「你不委屈?」皇帝的聲音也大了起來,「那我替你委屈!」她停了停,聲氣變得和緩了些,可仍然帶著滿滿的哀傷和難堪,「阿沅,我知道,那時候我沒護住你,還對你起了疑心——是我對不住你,我知道我錯了,你怨我也是應該的,可是你就,你就這麼不肯再信我一次?」
「臣不怨陛下,只是覺得這樣臣與陛下皆可兩全其美——」
皇帝再听不下去,握著顧沅手腕的力道失了分寸,直到看見顧沅手腕浮起淤痕才醒悟過來,慌忙放手,可看著那道觸目的紅痕,對上顧沅平靜的神色,那些關切的話就都梗在了胸口,心里仿佛被人生生剜了一塊似的,疼到了極處,沒了辯解的沖動,只剩下萬念俱灰的頹然。
「我也早說過,你我之間,不必稱君臣,只稱你我。」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打量顧沅,還是那樣跪得端端正正,讓她挑不出半點毛病,也更是讓她心灰意冷,「阿沅,你的兩全其美,是對君臣,還是你我?」
皇帝聲氣里再沒了堅持的意氣,虛弱無力地讓人心疼,顧沅俯□,深深向皇帝叩下頭去,不去想皇帝此時的神色,極力維持聲音的平靜︰「陛下天命所在,臣不過一介草民。臣與陛下,從一開始,不就有君臣之分麼?」
眼前那雙漳絨米珠內造官靴離自己越來越遠,似乎是皇帝連連後退了幾步︰「從一開始,就有君臣之分?你原來,你原來就是這麼看的?好,好,朕如今,如今知道你的真心話了,朕,朕——」
皇帝突然失聲,殿里一陣不祥的沉默,顧沅抬起頭,皇帝正立在御案邊,仿佛難以支持似的,一手扶著御案,一只手攥著拳頭盯著他,眼圈已經紅了。♀
「朕如今才知道,是朕一直唐突了你。」皇帝停下來,轉過臉深深吸了口氣,將涌上來的哽咽再次硬生生壓下去,「阿沅,你放心,在宮里的時候,我就說過,絕不勉強你——你要守君臣的本分,朕也一樣不勉強你。你——」她又深深吸了口氣,坐回御案後,朝顧沅若無其事地一揮手,「你退下吧。」
皇帝神色聲氣都平靜,舉動里卻帶著股狼狽的茫然,只一揮手,便打翻了案頭的茶盞。青花小盞落在金磚地面上,清脆的一響,旋即粉身碎骨,讓皇帝心底又是狠狠一抽。
徹徹底底的一敗涂地。怎麼連最後那點撐起來的那點面子也一並丟光了呢?她抬起手,朝顧沅胡亂地一揮︰「退下——」
血族親王全文閱讀
一只手拉住了皇帝的手腕。皇帝抬起眼楮,顧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自己面前,正極自然地替自己挽起衣袖,看到那片碗底大的紅痕,輕輕抽了一口涼氣,又極自然地回身揚聲︰「來人!傳太醫!」
有魏逢春的叮囑在前,魏蓮听到動靜也不敢擅自入殿,只在殿門口探頭探腦,听見顧沅的聲音如蒙大赦地搶進門來,瞥了一眼皇帝的手腕便變了臉色,慌慌張張退出去,吩咐小內侍進門來收拾,又到小御藥房去請當值的太醫魏府。
這樣的關心,是可憐自己的狼狽,還是君臣之間的客套?皇帝咬了咬唇,恨恨自顧沅手中奪回手︰「朕沒什麼大礙,不必再看了——你退下吧。」
顧沅的眼神卻依舊追著皇帝的手腕不放︰「當心——」
「朕說了退下!」皇帝瞥了一眼領著宮女們捧著藥膏進門的冬蓴,轉過臉去不看顧沅,聲音平板地沒有一點生氣,「朕身邊這麼多人伺候,一點小傷能有什麼妨礙?你是外臣,這些小事就不必掛懷了。」
都說求仁得仁,可皇帝這樣說的時候,自己為什麼又突然心酸得幾乎不能自己?顧沅暗地里微微苦笑,行了禮退出昭仁殿,正和領著魏福趕過來的魏家師徒打了個照面,魏逢春幾步搶進殿去,不過一轉身功夫便又出了殿門,沖著候在月台上的顧沅咧了咧嘴,笑容僵硬無比︰「奉旨,宮里頭如今已經宵禁,我送您去鸞儀司那邊。」
他見顧沅還在躊躇,朝殿內努了努嘴,壓著聲音解釋︰「小爺的傷魏大人才看過,有冬姑姑料理,不妨事了。如今夜已經深了,我若不把您安置妥當,回頭小爺怪罪下來,可承當不起。」
他說著領著顧沅下了月台,又幽幽嘆了口氣︰「顧大人,咱們算是老交情了,我也不跟你客氣,如今就仗著交情,奉勸你一句。外頭大人們那些安邦定國的心思,我們宮里頭這些整天伺候人的,是不明白,可小爺對您是什麼樣的心思,卻是全都看在眼里。說句不該說的話,先頭先帝對李侍君,老北王對北王夫,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了,可我瞧著,恩寵富貴雖說比得上,內里的體貼,花費的心思,都及不上小爺對您!不說別的,」他苦笑了一聲,「小爺聰明天生,自幼老成,自三歲頭上算起,別說一個茶碗,就是日日用的鎮紙硯台,也沒隨便摔過一個呀!」
顧沅不做聲,只伸手輕輕撫了撫腕上的紅痕。她體質極易留痕,雖然看著觸目,卻並不十分疼痛,可想起皇帝腕上的傷,和那時茫然的神色,心里就是一陣抽痛。皇帝自幼被師傅嬤嬤們教導出來,又見慣了大場面,就是惱火起來,依舊舉止有度,何曾到過打破茶碗還不自知的地步?
魏逢春瞥了一眼顧沅的臉色,又嘆了口氣︰「再說句不該說的話,我冷眼瞧著,您對著小爺,也不是全沒情意,可這天大的福分,您怎麼,您怎麼,就這麼鐵了心,擰著勁兒地非要往外推呢?」
「不是推阻——」顧沅心事重重地搖頭,突然遠遠雲板響聲,讓她微微一驚,神色已經恢復了清明,只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魏逢春心里暗道可惜,眼見到了鸞儀局值房前,便也不再說話,躬身引著顧沅進了值房,向當值女官傳過旨意,告辭離開。
宵禁後關防驗看十分繁瑣,女官接過顧沅的身份牙牌看了看,又到大櫃前翻出文書仔細對照。顧沅正在平心靜氣的等待,忽然身後一陣腳步聲響,有人挑簾而入,她還不及轉身,女官已經在大櫃前俯□去行禮︰「參見司主。」
「不必多禮。」鄭鸞止住女官,含笑看向顧沅,「你已經召對過了?」
「是。」
「好。當初你入試的時候,阿遠問過你一句話。如今我也再問你一遍——顧沅,你此次入宮,所為何來?你如今已經見了陛下,可要換個答案?」
顧沅緩緩搖頭,神色鄭重︰「我的答案,不變。」
堂堂正正站在陛□邊,追隨她開創一代盛世——鄭鸞將這兩句話在心里再次回味了一遍,掩住自己贊賞的神色︰「話人人都會說,卻不是人人做得。告訴我,你如今這樣,打算怎麼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