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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黑漆色的小馬車「噠噠」停在西湖前的一座小酒肆前。駕馬的車夫劍眉亮眼,身材健碩,停下馬車後,手按馬背,像一只靈巧的燕子翻身落地,快步走到車廂後側,掀開門簾。

「大人,到了!」

翟哲掙開雙眼,整理衣襟,從馬車上跳下來。他適才在馬車上打了個小盹,這些日子太疲倦了,半個月來沒睡過幾個安穩覺。

酒肆門口沒什麼人,翟哲走過去東張西望,見到臨窗的酒館有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文士在自斟自飲,臉頰已有些微紅。

「陳大人!」

「彥直,如此叫我就見外了!」陳子龍推了一個酒杯到翟哲面前。

「臥子兄!」翟哲安然坐下去。

「孫總督戰敗了!周閣老死了!」陳子龍似帶有哭音。

孫傳庭兵敗潼關,生死不明,翟哲三日前就得到了消息。清兵進犯山東,崇禎皇帝命首輔周延儒督軍迎戰。周延儒知道清兵擄掠後必然會退到關外,索性督軍避開,在京師郊外飲酒作樂,沒想到在清兵退兵後,被錦衣衛告發,被罷免了首輔之位,先被流放戍邊,一個月前被勒令自殺。

「事怕不好了!」陳子龍說的很隱晦,就這幾個字他也是費去了全身所有的氣力才說了出來。

他在家編纂書籍多年,為人嚴禁端正,很久沒像年少年時那般浪蕩飲酒了。因為清兵進犯山東,往京城的道路不通,他沒能去上任。現在道路通了,他心煩意亂,加上家中祖母病重,也不想去了,已向朝廷推辭。♀

翟哲看他頹唐,寬慰他說︰「鳳陽尚有江北四鎮,左良玉兵強馬壯,事尚可為。」

「我想結識留都兵部尚書史可法,臥子兄能幫我引薦否?」

「你要見史大人!」陳子龍有些吃驚。

翟哲雖然是打著東林黨印記的總兵,但其實與東林黨中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交情,唯一熟悉的陳子龍還是拜許都所賜。初入江南結識的幾人,張溥、周延儒和吳昌時先後死于非命,阮大鋮是閹黨。盧象升的幼弟盧象觀今年才中進士,官場之路尚未開始。

「尚書大人是東林前輩,我仰慕已久,卻一直沒有機會拜見。」

翟哲這些話,陳子龍是不相信的,他想了想,說︰「我多年在家閉門謝客,與史大人沒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但從前見過幾面,你若想見,我倒是可以幫你引薦。」

「如此請臥子兄上車,你我就此往南京一行。」

「如此著急?」陳子龍微皺眉頭。

翟哲笑道︰「倒不是我著急,是因為南京有一樁大事在等著我。」

陳子龍好奇的追問︰「何等大事。」

「寧紹鎮蕭副將要在南京迎娶佳人,我必須要到場。」

陳子龍一肚子心思,听見他說起這番話,心中不喜,連喝到嘴中酒也好似多了一股苦味。他見翟哲談吐不凡,自許都被斬首後,幾社的幾個好友視他如仇敵,讓他既孤獨又委屈,希望翟哲能幫他給徐孚遠幾人解釋一番,但又不好開口相求。

「請臥子兄幫我!」翟哲相求。

陳子龍飲下杯中殘酒,無奈答道︰「好吧,我就陪你走一遭,見了史大人我就回去。」

翟哲的馬車寬敞,坐兩個人綽綽有余,車廂內鋪著軟綿綿碎花羊毛毯子,廂壁上掛著一柄黝黑的腰刀,一張長弓,車廂的後側有個木盒子。

陳子龍與翟哲坐進去,方進小心催動馬車往南京方向而去。炎熱的夏天已經過去了,翟哲掀開車窗中的一條小縫,道路兩邊的水田里全是收割後剩下的水稻梗。涼爽的秋風吹進來。車內兩人,各懷心思,沿途話語不多。

「你那位蕭副將是要與那位貴人家結親?」陳子龍沒話找話說。他與翟哲結識幾年,發現這個總兵與大明其他鎮的截然不同,倒有些儒將的氣息。圍剿白頭軍時,寧紹鎮兵馬軍紀嚴明,讓他願意結交這個朋友。

翟哲也想活躍尷尬氣氛,笑著說︰「蕭副將是個性情中人,對那些官宦家的女兒沒什麼興趣,這此要娶的人可是大大有名。」

「是哪位?」陳子龍听出翟哲的話外音。

「眉樓的主人!」翟哲嘿嘿一笑,馬上有補充道︰「都說新娘子如花似玉,我尚未見過。」

「是她!」陳子龍眉頭往上一揚,後背靠在車廂上,隨後眼楮瞄向車窗外不斷往後退的風景發呆。

「你認識她!」

陳子龍微弱的點點頭,眼神中像多出一團迷霧,隨後無論翟哲再怎麼找話題,他也不願意再開口。

蕭之言迎娶顧眉是不僅是他自己的事,也是寧紹軍鎮的大事。翟哲命柳全包下秦淮河邊最大的醉月樓,廣邀客人,婚宴所有的費用由商盟承擔。

若沒有翟哲推動,蕭之言不會這麼快娶顧眉。若不是翟哲執意堅持,甚至以軍令的相逼,蕭之言也絕不會同意如此大張旗鼓辦婚宴。

迎娶一個****如此大辦,與大明的風氣極其不合,但他在大明的江南已經不是第一個這麼干的人了。前有東林魁首錢謙益迎娶柳如是,再有保國公朱國弼迎娶寇白門,這兩場婚宴都在江南引起大轟動。罵也好,羨慕也好,讓兩個出身**他媽的女子叫響了名聲。

馬車進了南京,直接駛入商盟開的客棧,主管商盟在南京商號的是寧盛,早就給翟哲留下了一個幽靜的院子。客棧中住的滿滿當當,都是從寧紹鎮來這里的士卒,專門挑選了儀表堂堂、長相威武的兵士。

陳子龍住進這里,沒有再說要離開,也不急于去陪翟哲去史可法。

顧眉性格豪爽,流落秦淮河邊多年,認識的復社士子有好幾十人,熟悉交好的士子也有不少,如侯方域、陳貞慧等人都來相賀。以顧眉的性子和見識,竟然選擇嫁給一個武夫,頗讓他們意外。

在這些人心里,可能最合理的解釋是,蕭之言尚未娶妻,嫁給他可以當正室夫人,而跟著他們這樣的望族之家的子弟只能做侍妾。

婚訊傳開後,眉樓訪客不斷,蕭之言陪著顧眉在那里接待來客。兩個性格不羈的人在一起,倒是少了很多庸人自擾的煩惱。蕭之言的臉上掛著自己習慣性的笑容,無論對顧眉在秦淮河畔的姐妹,還是那些來賀的士子,他都是一團和善。

屋內,顧眉與一干姐妹們的交談中時而爆發出爽朗的笑聲,一雙妙目如迎春花般綻放。

蕭之言喜歡顧眉,無法掩飾的喜歡。一個人不想找妻子,不願要孩子,那是因為一直沒遇見對的那個人。

如王圖霸業,功名利祿在蕭之言眼中皆如糞土,從前他只想著有一日能在陳家莊那種地方耕田隱居,現在再有一個顧眉這樣的女子為伴,再沒有一點遺憾。

屋內兩個人相談甚歡。

「眉兄,你也算是跳出來了。蕭副將為人和善,是個從三品武將,又沒有娶妻,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人了。」

「他是個武人,但很和我的脾氣,性格直率,不用我小心翼翼、說每句話都小心的的伺候他,這也許是沒有嫁入官宦家族的好處吧。」

「你說的真對!」另外一人輕嘆了口氣。

蕭之言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盯著秦淮河中一片火紅楓葉隨著流速緩慢的河水如蝸牛般挪動。

「蕭兄!」

「小哥!」

蕭之言用了一個許久沒用過的稱呼。

「陳大人!」他看見翟哲身後的那個人的身影。

「誰來了?」屋內傳來顧眉的聲音。

翟哲看見屋內款步走出一個女子,雲髻高挽,如孔雀頭頂的花冠,新月般美麗的秀眉,瑤鼻挺秀,香腮嫣紅,點絳般的櫻唇,脖頸處露出的肌膚晶瑩剔,如酥似雪,身形婀娜。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襯托那一雙眼楮。

那是能讓月色陽光黯然失色的眼楮!一汪能讓千萬人**他媽的湖水!

「這就是顧眉了!」翟哲避開她的雙目,目光落到後面。

緊跟著顧眉走出來一個女人,翟哲只看了一眼,胸口如被一塊大石壓住,整個人像是窒息了。

「是你!」那女子嬌呼一聲,目光投向翟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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