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十卷動亂年景]
第19節第一百零五節三孬瘋了
三孬那天在街上愣了半天,心里沒著落,就低著頭、揣著手往回走。
老槐樹跟前,那群曬暖暖的老頭們還在那里高一聲、低一聲地白話。見三孬懨頭耷惱地過來,就撩擲上了。
張老爺子嗚嘍︰「三孬,恁那些造反派呢,趙長山們就快回來了,恁是要武斗呢還是要文斗,俺這幾天心里怪癢癢,等著看熱鬧呢!」
三孬心里虛,無言對答,悶著頭就走。
李瘸子指著他背影說︰「恁都看看他那懨巴樣,就是根泄了的驢**,哪是人家趙長山的對手啊,還斗呢,等著挨收拾吧!」
趙佗爺也插嘴說︰「這**河南墜子真是沒良心,要不是當初全義幫襯他,一家人早餓死了,這幾年稀不溜糊涂還沒喝飽呢,就鬧騰開了。這號人就是欠收拾!」
這些話像鋼針一樣,句句扎著三孬的心。他捂住耳朵,踉踉蹌蹌跑回家,一頭攮在炕上就窩了幾天……
他思前想後,越想越害怕。從河南上來一路的艱難、王假妮挨斗的場景、白鮮挨斗的場景,時時浮現在眼前,他怕自己也攤上那樣的下場,真要有那一天,這老婆孩子可咋整呀?他想跟老婆說說心里的擔憂,可一看見老婆滿臉鼻涕糊涂地跟孩子搶咸菜吃,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里就冷了半截,就這點坐才,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一家子不餓死才怪呢……。
家里沒指望,總得找人討個主意吧。他掙扎著披衣下炕,幾天沒好好吃飯,身子軟不拉幾地沒四兩勁,兩條腿也輕飄飄地不听使喚。踉踉蹌蹌地跑到黑牛家,黑牛爹也在炕上睡著,咋叫都不起,老婆說已經睡了幾天了,叫新旺來看了,說是得了傷寒,這不草藥都吃了兩付了,果然有藥味,爐子上坐著藥鍋子。找劉寶去,他人是莽撞點,可到了關節上總是個伴吧,躲躲閃閃到了劉寶家門口,門上落著鐵鎖,東邊鄰居老咕噥走過來說,躲到馮村閨女家去了,這都兩三天了也沒敢回來,平常耍二毬呢,到了五馬嶺上也是個軟蛋!作!作!恁龜孫子日月不好好過,跟上**王假妮那神叨叨弄瞎事呢,這下弄到杠上了吧,看人家趙長山回來不把恁龜孫子蘼滅了!……老咕噥罵罵咧咧回家去了。
罵者無心,听者有意,三孬心驚膽顫,兩條腿竟軟得撐不住了,上牙磕著下牙,虛汗流了一脊梁,他扶著牆挪回家,一進門就跌倒了……。
恍惚之間,他覺得腋下一陣奇癢,撲閃閃竟生出了一對雪白的翅膀,一用勁,身子竟飄飄然飛起來,他覺得自家院子越來越遠,房子、樹、街都成了小方塊、小疙瘩,村里人都小成了螞蟻,螞蟻朝他歡呼,哼!俺三孬也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他尋思手里該有件兵器,手一伸,就有了,是鐮刀,娘那個腳,人家都是丈八蛇矛、青龍偃月刀,偏俺就弄把鐮刀,鐮刀就鐮刀罷,該殺就殺,該砍就砍,照樣當兵器使。正盤桓間,就見前面一個白衣白甲騎白馬的將軍,引著他往一個地界走︰青山綠水間,一片開闊地,花草茂盛,五彩繽紛。將軍一指說,三孬,那是靈芝草,吃了能壯人肝膽,長生不老,恁去割吧……。
三孬從五彩雲中跌回地面,不見了青山、綠水和五彩繽紛的靈芝草,卻見自家老婆正燒火攮稀不溜糊涂,還是自家那低矮的灶頭,還是自家那燻黑的土牆,牆縫里掛著夢中那把鐮刀,他鬼使神差的上前拿下鐮刀,就手舞足蹈地沖出街門,邊跑邊喊︰
「割靈芝草去吆,割靈芝草去嘍!」
他跑過北街,跑過老槐樹,那伙曬暖暖的老頭見他過來,就叫三孬三孬。三孬定楮一看,趙佗爺正勾著手指叫他呢,那老頭頭皮光光,耀人眼目。
三孬靈感忽來,邊舞邊唱︰
禿子禿,
磨鐮去割谷,
割到地南頭,
踫見一窩猴,
大的會作揖,
小的會磕頭。
趙佗爺本想捉弄三孬一番,反被三孬嘲笑,惱羞成怒,臉跟頭皮紅成了一個顏色。
張老爺子張開缺牙少齒的嘴,哈哈大笑。
三孬看見,又唱道︰
沒牙豁子,
搬桌子,
搬了一後晌,
掙了一碗豆湯,
過了個門檻兒,
撒了一半兒;
過了個天井,
撒了個干淨。
張老爺子閉上嘴,虎著臉不吭聲了。
李瘸子夸獎三孬,說得好,說得好!
三孬朝著他,又說出一段來︰
一疙截狗,
馱捆子藕,
藕把子長,
狗胯兒粗,
走起路來來回扭。
不知道是藕把磨狗胯,
還是狗胯磨藕把。
李瘸子鬧了個大紅臉,趙佗爺和張老爺子又得意了。
三孬不管他們,兀自舞著鐮刀唱︰
說瞎話,道瞎話,
鍋台上長個大西瓜,
月子里孩子偷吃啦,
瞎子看見啦,
聾子听見啦,
瘸子追去啦,
啞巴報信兒啦,
禿子掉到井里啦,
扯著小辮拽上來啦。
三孬忽然往前一指,舉著鐮刀高呼︰「割靈芝草去嘍,割靈芝草去嘍!」蹦蹦跳跳地走了。
幾個老頭怔怔地看了許久。
趙佗爺咕噥︰「這河南墜子是瘋了謾?」
幾個人都應承︰瘋了……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