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十卷動亂年景]
第18節第一百零四節長山回家
臘月二十三,老河口水庫放了假,讓民工們回家過年。
縣中也到了放假的時間,升級的學生已經考完試回了家,朱胎娃、趙妮子、李木生都是畢業班,學生們出去串聯了大半年,課本上內容都生疏了,教員草草出了幾道題,裝模作樣考了一下,就算是畢業考了試。
學校組織畢業典禮,全體畢業班學生都集中在禮堂里,住校工宣隊長是個老勞模,德高望重,他在台上熱情洋溢地鼓勵大家響應國家號召,到農村這個廣闊的天地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學生們滿懷豪情地走出禮堂,在操場里照了留念照,就收拾鋪蓋各回各家。
到了村口,仨學生趕上了民工隊,一行人說笑著進了村。
長山和全義已經听說了王假妮們在村里造反奪權的事,心里也做好了斗爭的準備,可是進了村,街上靜悄悄的,沒人圍堵,也沒人迎接,只好讓眾人先各回各家再說。
街口分手時,全義和胎娃要往北街走,長山和妮子、木生要往南街走。
長山想到全義家灰鍋冷灶,心里就不好受,尋思家里還是得有個女人。女人家,女人家,沒有女人不成家,有了女人才算家,是先給老全義張羅個老伴呢,還是早點給胎娃說個媳婦?這得當成個事盡早辦。
木生也要回家了,他把妮子的行李遞過來,倆孩子眼光中流露出依戀的意思,長山從旁瞥見,心里戈登一下,一絲擔心攫住了他的心。
他跟妮子往家走,想到了桃花,也想到了白鮮,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一冬沒見,身體還好吧?他沉浸在跟桃花久別重逢的喜悅中,桃花一定是做好了飯,倚門盼望父女倆呢,桃花,桃花,艷若桃花的老婆,爹娘起名真是有眼光,咋能知道幾十歲的桃花就還能唇紅齒白,面如滿月呢?他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妮子,那身形,那走相,活月兌月兌就是她娘年輕時候的樣子,只是在眉宇間,隱隱約約顯出一點英武之氣,那是高鼻梁、濃眉毛襯出來的,這正是咱老趙家的遺傳基因……木生、水生也是這樣的高鼻梁、濃眉毛,白鮮不知在家里咋受煎熬呢,一個人拉巴著兩個小子,真是怪恓惶……妮子的咳簌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頭從閨女肩上抓過鋪蓋卷,自己背上。妮子穿著棉衣,外面罩著串聯時候的綠軍裝,活像電影里的志願軍女戰士。長山心里喜滋滋的,不由加快了腳步。
妮子跟爹跑著費勁,埋怨說︰「爹呀,恁跑恁快做啥,是急著見俺娘麼?」
長山喜滋滋地咕噥︰「這閨女……!」
桃花沒在街門上迎接,院里靜悄悄的,長山和妮子進了院,把行李放在台階上,正說推門進屋,蘭娥從屋里迎出來了,長山不解地看著蘭娥,正要問話,蘭娥搶先說︰「長山哥,妮子,恁都可回來了,桃花嫂子病了這陣子了,俺說給恁捎信呢,她硬是不讓……。」
長山如兜頭被潑了一瓢涼水,腦子一片空白。他搶步進屋,見桃花病懨懨地躺在炕上,面黃肌瘦,炕邊擱著一碗黑乎乎的藥,已經不冒熱氣了。屋里到處亂糟糟的,像是好久沒有拾掇。
長山頭一下大了,眼前金星亂冒,耳朵嗡嗡叫,他努力自持著,扶著炕沿,听到自家嘟囔︰「這……這是咋回事呢?」
桃花朦朧的雙眼努力睜大,撇了他一眼,眼神又黯淡了。
這一瞥,像刀尖剜了他的心,他渾身一激靈,從發稍涼到了腳尖。
妮子尖銳地喊了一聲娘,就撲到娘身上抽抽噎噎地哭。
長山恍惚著,斷斷續續听到蘭娥說︰「王假妮們……白鮮嫂子……走到半路……回來就病了……」
長山懨懨地往街上走,有人見他回來了,跟他打招呼,他烏嘍一聲,就算答應了,人們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他全然不知。
迷迷糊糊進了新旺的藥鋪,他頭腦才有點清醒了。新旺見他進來,趕緊問︰「長山哥,恁可算是回來了,是要拿藥麼?」
「俺來問問,俺家恁嫂子那病到底是個啥癥候?」
「唉!俺嫂子從那年吃蘑菇中毒坐下癥候,抵抗力就差,這幾年缺糧食又沒好好將養,身子一直就虛,王假妮一鬧騰,她受了刺激,就病倒了,俺去看過幾回,從脈象上看,是氣大傷了肝,蘭娥來抓過幾回藥,俺一直按養肝的藥抓。」
「恁看還有啥好辦法麼?」
「唉!嫂子身子忒虛了,又遇上更年期,心里疙瘩又解不開,俺啥藥都試過了,還是不見回頭。」
「恁再去看看吧,啥好藥能治病,就用啥藥,俺潑上身家性命也得給她治。」
新旺無奈地搖搖頭,苦笑道︰「恁先回吧哥,俺拾掇好家什就過去看。」
出了藥鋪,他昏昏沉沉地在街上走,走著走著,就到了白鮮家門口。
隱隱約約听到白鮮在屋里哭,進門,木生抬頭見是他,也不打招呼,站起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長山心里像被扎了一刀,刺疼刺疼的,那種從頭發涼到腳跟的感覺又一次籠罩了全身。
白鮮撲過來摟住他的腰,抽抽噎噎哭訴︰「冤家……全村人……孩們……都知道了,咱可咋弄呀!」
長山無語,他摟緊白鮮的身子,倆人互相安慰著,彼此汲取著支撐精神的力量……。
良久,白鮮把臉貼到長山胸口上,用長山的髒棉襖擦干眼淚,盯著長山的眼楮說︰「有恁在,俺啥都不怕。誰願嚼舌根子就嚼去。孩們那里,俺非拗著他們認了恁不行。」
長山默默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白鮮拿蒲墩放到爐台上讓長山坐,長山坐上去,掏出煙袋來就著爐火抽了一鍋煙。
「上工地走的時候,恁提醒俺防備王假妮,俺當時太大意了,沒承想他幾個人能鬧出恁麼大動靜,叫恁受了恁麼大癥,俺心里忒難受了!」
「受癥俺倒不怕,俺就是想不通這人咋都瘋瘋癲癲的呢,一個村里住著,熟頭熟臉的,咋能就下得了手呢?從那俺就沒出過門,不知道桃花咋樣了?她身子病怏怏的,不會有啥事吧?」
「唉!病了一程子了,俺估模她啥都知道了,生俺氣呢。」
「這事都怨俺,俺覺得對不住她,俺改天去看看她吧!」
「噲是俺做下的,咋能怨恁呢?恁也別過去,省得臉上掛不住。俺做了,該來啥就來啥,俺應當受!」
長山磕了煙灰,下了地,卷起煙袋掖進腰里就往外走,白鮮送出街門,望著長山略顯佝僂的背影,心里一陣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