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4）
寧州是發達地區，城市化程度很高，城市里高樓林立。城市化一高之後，有三個問題，直接削弱了防洪能力︰一是地面高度硬化，不是房子就是道路，雨從天上下到地下，卻滲不到泥土里，只能四處亂流；二是地下空間多，一旦進水，水下空間就成了蓄水池。所謂地下空間，也就是地下商場，地下停車場，還有橫著連接街道兩頭的地下過道。三是下穿道路多，鐵路橋、立交橋和碼頭的下方，多的是下穿的公路。下穿段的地面比周圍都要低，洪水就涌進這些地方，從而使交通癱瘓。
听完匯報後，接著是提對策。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了不少，絕大部分都是官話、套話、空話，什麼加強組織領導呀，啟動應急預案呀，基本上沒有實際性的內容。
徐東海問劉震雲，劉省長，你說怎麼辦？
劉震雲說，面對百年不遇的洪澇災害，首要任務就是救人。我建議省軍區和省武警部隊派出直升飛機，趕往寧州救人。這也最能體現省委省政府對寧州災情的關心，對寧州人民的支持。時間就是生命，我認為應該當機立斷，不要錯過最佳的救人時間。同時，省里所有的沖鋒舟和橡皮艇也應立馬運到寧州，投入一線搶險。
徐東海是省委書記，也是省軍區的第一政委，在座的只有他有權調動部隊。劉震雲這個建議，听起來是想寧州所想，急寧州所急，但細想一下，卻有點給徐東海出難題的意味。調動軍區的部隊，听起來容易，人民子弟兵當然要為人民服務，在人民最有需要的時候沖鋒在前，救人于水火之中。可實際操作起來，也不是徐東海一句話就能辦到的，首先要省軍區的黨委小組成員一致同意，其次要上報上一級軍區司令部審查，上一級說了還不算，還要中央軍委批準。這個過程，顯然不是一兩個小時能完成的。如果徐東海點了頭，又遲遲派不出部隊，那麼，這件事就成全省干部的笑柄。
徐東海沒有說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而是點名要孔相明談一談。
孔相明長期分管農口，防汛指揮是他最重要工作，他當然知道調動部隊的奧妙所在，可劉震雲既提了，他又不便直接否定，于是，說，根據寧州的匯報，真正需要救人的地方並不多，他們缺的是抽水設備。我仔細想過，寧州不同于荻州，更不同于明州和貽州，寧州是大平原，地勢平坦，最多的雨下到地上，平攤開來的話，也就是滿到大腿根。這樣的水淹不死人，卻能到處成災，特別是地下空間，一旦進了水，就非人力所能排出，急需機動設備。
池文良也說，城市澇災不同于山區，不同于丘陵地帶，山區和丘陵地帶，水來得快退得也快，如果不及時救人，就會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事故，但城市不同，水漲得慢去得也慢，造成人員傷亡的概率較小。相明同志的建議很有道理，接下來，寧州的排水任務會很重，壓力很大，省委省政府可以在這方面做些統籌，譬如說，調集全省的抽水設備和隊伍過去增援。目前，那邊的雨勢雖然開始轉小了，但天氣條件還是挺惡劣的，直升飛機能不能適應這樣的環境，我看難說。萬一，飛機出點什麼問題，我們也不好向部隊交差。我這樣說，並不是反對派直升飛機救援，如果寧州確實有需要，提出了請求，省里也應當給予考慮。排水這一塊，雲東同志說得很明確，城市內澇很重，澇水如何外排是接下來的大難題。
見他們兩人都反對，劉震雲也不再糾纏下去，便笑著說，下邊，請徐書記給我們做指示！
徐東海沒有直接作指示，而是環視一周後說，誰還有好對策，再說說嘛！
除了徐東海，幾位領導都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別的人即使有更好的對策和措施，也不會提出來。官場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講權不講理，誰的官大誰的話語權就多。作為下級，如果在公開場合多嘴多舌，自以為聰明，提了一堆很管用的建議，其結果往往是當面受褒獎，背過身去就可能被領導所拋棄。所以，聰明的下屬在這種時候，都寧願裝聾作啞。
見大家都不說話，徐東海說，那我把大家的意思總結一下，順便也說幾點自己的意見。他先是肯定了一番眾人的想法後，再指出，除了加強上述幾條措施外。我看還得做好五方面的工作︰
一是民政廳牽頭，連夜籌措救災物資，重點是蛋糕，礦泉水，餅干、八寶粥等食品。原因很簡單，城市居民，不象農村居民，家里的備糧往往不超過三天。大災之後，很可能出現斷水斷電，即使有備糧，也開不了鍋。這一點，至關重要，寧州的災情到底有多嚴重，還不好估計，有多少災民需要接濟，也不好下結論。但譽瑤成為孤島是個事實，我們必須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必須保證有足夠的食品和潔淨的飲用水提供給災民。
第二，省防指除了要馬上調集全省各地的抽水設備外，也要調集沖鋒舟、橡皮艇等船只，投入到搶險救人和物資運送中去。這一點，省軍區要全力支援，明天天一亮，馬上出發趕往災區支援搶險。
第三，請文良同志散會後跟永光同志商量一下，組織一個寫作班子，明天上午，最遲明天下午，要拿出第一篇有份量的稿子，從正面報導荻州、海州防御十八號台風工作的先進經驗，接著是第二篇第三篇，直到寧州救災基本結束為止。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提荻州和海州？估計有許多同志會提出疑問。請大家思考一下，寧州大災之後，社會輿論會怎麼宣傳？群眾心里會怎麼看？我想，肯定是批評的聲音更多。如果我估計沒錯的話，明天開始，全國的電視、報紙、網絡都會把焦點對準寧州，對準譽瑤，到那時候，我們怎麼解釋，都會顯得十分蒼白無力。因為媒體關注的是受災的事實，全國民眾關心的也是這個事實。這個事實被關注多了，就會形成一種負面印象，省委省政府，寧州市委市政府，譽瑤市委市政府防災乏謀救災乏力。而我們又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如果去強加解釋，把責任都往老天爺身上推，結果往往適得其反。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疏導這種情緒，通荻州和海州的成功經驗介紹，讓人們認識到防汛防洪工作有多麼的不容易。當大家有了一個正面的認識之後，我們再客觀公正地去評價寧州的工作，這樣大家才可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寧州大災重災的事實。這件事，請永光同志，務必多花些心思。
我要說的第四件事，要發動社會力量參與寧州的救援工作，特別是志願者，他們是社會的正能量，發動好他們，宣傳好他們，就等于在宣傳我們自己。這項工作，由共青團省委負責，宣傳部配合。
第五件事，公安和武警要全力做好災區的社會治安，防止打砸搶的出現。還有工商、物價部門，也要切實加強市場監管，穩定物價市場，嚴厲打擊不法商家哄抬物價的現象。
後來的事實證明，徐東海的部署非常有前瞻性，不管是食品和飲用水保障，還是宣傳荻州、海州防台的成功經驗，還有發動志願者投入寧州的救災行動，都獲得一致的好評，使這場硬仗實現了軟著陸。
再說楊德水正在餐館里悠然自得地享受著美味的時候，門口突然涌進了一幫人，大概有七八個。這幫人，長得個個跟螺子一樣結實，一進門就嚷嚷開來，他娘的，今天把老子給累死了，這幫窮鬼，要不是老大再三叮囑不能動武，我肯定把他們一個個踢下山去！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誰也沒有去關心。他們在楊德水的鄰桌坐下，有個領頭模樣的手一招，店里的老板馬上跑上前來，一邊散煙，一邊討好地說，馬隊長，今天忙上了？
那領頭的把腳往椅子上一擱，點上煙說，你說奇怪不奇怪，這年頭，死人能把活人忙死！
店老板恭維說，瞧你說的，以你的殺伐，別說是個把死人，就是十個死人，也難不住你啊！
那領頭的得意地笑了笑，又有點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低聲音說，我告訴你，你可別嚇著！
店老板還是笑著奉承，不是有你兄弟嘛，我怕個卵子！
那領頭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既然老兄看得起我，我也跟你交個底，這次躺下的可是三十又一啊！
店老板再也笑不起來了，緊繃著臉，說不出半句話來。那領頭的見了，哈哈大笑道，不說了不說了，再說，我怕你都要尿褲子了，趕緊給我準備酒菜去，有什麼好吃好喝的都拿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