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5)
店老板也不說話,飛快地張羅酒菜去了,不一會,親自端了六個冷盤上來,外加一箱的啤酒。
從他們進店開始,楊德水就覺得這幫人個個面帶殺氣,絕非善類。再看,周圍顧客的表情,似乎對他們也是頗為忌憚,原先一個個還交頭接耳的,一下子都變成了啞巴,目不斜視,埋頭吃菜。听了那領頭的跟店老板的對話,楊德水越發留意上了。三十又一,不正是龍岩鉬礦的死人數嗎?難道他們是礦上的人?
這幫人看來是平時作威作福慣了,根本不把別人放在眼里,吃飯的時候,還一個個吹牛自己白天里是如何使狠斗惡。這一次,楊德水是徹底是听清楚了,他們是鉬礦的保安。說是保安,並不夠準確,嚴格地說,是保鏢,是鉬礦老板金統煥重金雇用的黑道人物。這些人很囂張,眾目睽睽之下,大談特談如何成功威脅死難者的家屬。上鉬礦做工的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的家屬也是一樣,既沒有多少文化,也沒有什麼背景,大部分人被他們一唬都嚇住了,拿了點像征性的撫恤金也就了事了。但也有一些自認為赤腳不怕穿鞋的,呆在礦上鬧事,希望能多拿到一些錢。龍岩鉬礦事故不斷,經常有死人,金統煥當然不願開這個頭,便請黑手出面收拾這些「刁民」。這樣一來,雙方就動了手,有兩個死難者的家屬被打成了重傷,被抬到市中醫院救治了。
金統煥的手段也太殘暴了,楊德水十分震驚,同時又想,他之所以敢這麼猖狂,一定是有持無恐,有強大的保護傘撐著。這是條重要的信息,去中醫院找死者的家屬了解情況。楊德水自己當然不能出面,得想辦法讓媒體爆光。剛這麼想,那領頭的保鏢接了下電話,也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麼,趾高氣揚的表情瞬間變成了搖尾乞憐狀,恭敬地說,金老板,你放心,我這就帶兄弟們趕到礦上去!
收了電話,下邊的一個馬仔問,夏老大,怎麼回事?
被叫做老大的人罵了一句他娘的之後,朝地上吐了口痰,惡狠狠地說,又有一撥刁民在礦上鬧事呢!
對方溜了圈小眼楮說,不是吧?十九戶有十七人給錢打發了,還有兩個漫天要價的躺在醫院里,怎麼又會冒出一撥人來了?
夏老大瞪了他一眼說,你的腦袋是不是長在上?除了本地的十九人外,不是還有外地的十二人嗎?
那家伙伸手模了下光溜溜的腦袋,巴結說,我哪有你老大的本領,掐指一算就知道是哪出事了!
夏老大手一揮,命令道,兄弟們,礦上有事,我們都撤!
一聲令下,大家迅速放下筷子,隨著夏老大,快速離開酒館。那干脆利落,即使是訓練有素的警察見了都自嘆不如。
這幫人一走,顧客們都長舒了一口氣,有人罵道,一群潑皮!有人詛咒說,出門給車撞死就好!
不用楊德水打听,人們就紛紛數落起這幫人的罪行,為虎作倀,為非作歹,死有余辜。從大家的細述中,楊德水了解到,老大叫夏大海,綽號黑子。黑子並不是因為外表長得黑,而是因為心腸黑,無惡不作。許多人一提起他,都直打哆嗦。明州城里哪家小孩子調皮倒蛋不听話,大人就會說,黑子來了。小孩只要听了這話,便立馬變乖了。
電話響了,楊德水拿出來一看,是上官周延打來的。這時候,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楊德水便干脆起身走出店外接電話。店里人多眼雜,萬一走漏了風聲,會有殺身之禍。楊德水問,網上那文章,是不是你貼的?
上官周延非常警覺,故意裝傻說,什麼文章?
楊德水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上官周延說,我是記者,每天除了寫文章,什麼事都不會干,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是哪篇文章。
楊德水說,你現在在寫文章嗎?沒事到我這里來一下,我在明泉賓館。
上官周延說,哪里的明賓館?
楊德水這才想到自己住的是個檔次不高的賓館,即使是當地人也沒有多少人會去關注。便說,開發區的明泉賓館。
上官周延說,你到明州來了?
楊德水說,是啊,你能來嗎?
上官周延說,行,你吃飯了沒有?
楊德水說,飯吃了,剛從飯店里出來,正往明泉賓館走呢!
上官周延說,那我請你喝茶。
楊德水說,誰請都不要緊,不過,今天我只能委屈你上我房間喝清茶了。
話雖這麼說,上官周延來的時候,還特地帶了一塊普洱茶膏,外加一條煙。
楊德水說,你這是干什麼?你我兄弟還要來這一套?
上官周延說,每次我到省城,還不都是你破費,難得你今天在明州,我當然不能空手上門啦!
他的話有些夸大其詞,在省城,楊德水請過他幾次是事實,但跟著他去吃請更是事實。法制報是中央報,待遇自然比地方高,到哪里都有人請吃,而且檔次都頗高。上官周延帶來的的茶和煙,估計也是別人送的。相反,日報記者的待遇就差多了,許多時候,都要自己掏腰包。他今天這樣說,多少有點恭維的意思,楊德水畢竟不同往昔。
上官周延是恢復高考後第一批的大學生,一般來說,以他的條件可以混得更好些。可是,這家伙的水平確實低了一些,再加上年齡也大了,許多思維跟不上年輕人,在明州站長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六年。並且人都有通病,往往干一行,厭一行。搞了這麼多年新聞,開始對新聞麻木了。原因是新聞說的全是假話,不能說真話,說真話就得罪人。他學世故了,但又不甘于世故,沒事的時候,便在網上捅點新聞,搞點炒作。這好比老男人在外偷情,有一種說不出來,但又十分愉悅的感覺。報紙上的稿子就像老婆,你在上面整得汗流浹背,她躺在下邊一動不動,甚至連哼一聲都沒有。網上不一樣,有人跟貼有人評論,就像情人在你身下的嚶嚶承歡,讓你產生征服的**。
楊德水泡好普洱茶,遞給上官周延一杯後,問,你來這里,有沒有告訴過別人?
上官周延說,你突然出現在明州,我想肯定有重要的事要辦,所以沒有跟任何人提起。
楊德水放心了,便說,你猜得沒錯,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你跟我說實話,網上那篇文章到底是不是你弄的?
上官周延說,這話你真不能說,在明州這個地方,我不怕白道,但我怕黑道,稍不留神就得斷胳膊少腿!
楊德水說,你聳人听聞了吧?誰敢動你堂堂法制日報的大記者,還有沒有王法啊!
上官周延說,你不相信?這樣的例子,在明州可以說是舉不勝舉,我就隨便說一個吧。
楊德水說,說說看,什麼例子?
官周延說,一個最真實的例子,市委組織部有一個人,這個人我也認識,一起喝過酒打過麻將,關系還不錯。好幾年前,省里下來調查宣祖福買官的事。其實,這種事根本不用調查,誰心里都清楚,宣祖福是高道誠的小舅子,他能從鎮長直接當上區組織部的副部長,再是部長,能說是完全憑真本事嗎?我可以肯定地說,從他從政的第一天起,他的每一個進步,都離不開高道誠的作用。當然,買官是另一回事,省委組織部有個處長出了事,調查中發現有一筆五十萬的錢是宣祖福打到其賬戶上的。買官賣官,別說是身在官場的人,就是小民百姓都知道這個理。小民百姓之間幫點小忙,人家還在送禮答謝,幫你升官發財,又豈能白幫忙?省里來人調查,市組織部那位仕兄害怕了,就說了真話。結果怎麼樣?前年,他的腳筋給人砍斷了,案子到現在都沒有破。為什麼沒有破?很簡單,有人不想破。可有個案子破了,那就是向省里舉報福祖福買官的那個人,也是市組織部的,結果被比說真話的仁兄要慘得多。先是被查處,開除了公職,還判了六個月的刑。你知道他是怎麼出事的?說出來,你都不相信,把別人幾年來送他的煙酒都折算成現金,也就是萬來塊錢。更悲催的是,出獄當天,就被人攔在自家門前打斷了脊梁骨,落了個終身癱瘓的下場。
楊德水說,這麼奇葩的事,我怎麼沒听說?
上官周延說,誰敢說,說了不是丟性命,就是成殘廢啊!
楊德水明白了,上官周延有疑慮,在自己面前,也不敢說真話。他換了一種語氣問上官周延,你說我來明州干什麼?
上官周延說,這還用問嗎?欽差大臣,來查龍岩鉬礦事件的。
楊德水說,你到是眼觀四路耳听八方啊!
上官周延說,這個是你打電話的時候親口跟我說的。
楊德水笑著說,那也是你意會的,我可沒這麼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