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卷（14）
同時，我又在想，既然是面試，那一定有個人主觀感受，個人好惡在里邊。你也知道，我目前的成績是排第四名，如果不能在面試中有出色的表現，那麼就很可能功虧一簣。說實話，我心里非常的不安，因為進入面試的六人中，我的資歷並不突出，其中有兩個都在副廳級崗位上近十年了，還有一個是七年，剩下的兩人也是跟我不相上下。如果說，我有什麼優勢的話，唯一的優勢就是年輕。但年輕在很多時候，也是弱勢，因為要排資論輩嘛！俗話說，七人靠打拼，三分天注定，我沒別的要求，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徐書記問起我，或者提到我，那就麻煩你給我美言幾句。
楊德水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懷疑自己听錯了，伸手模了下耳朵，說，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程文浩嘴里塞著食物，聲音有點含混不清，但說得非常肯定。他面前一盤一盤炒面，眨眼工夫就被吃得盤底朝天，看來這家伙是真的餓著了。
楊德水覺得這主意一點都不靠譜，堂堂的省委書記，要關心的問題多如牛毛，怎麼可能會突然關心一個副廳級干部呢？而據自己了解，程文浩一向做事很靠譜，這不應該是他的表現，再急于求成，也不能僥幸行事，除非一種可能，那就是他胸有成竹，知道徐東海一定會提起他。楊德水說，這個忙我肯定要幫，可萬一徐書記沒問起呢？
程文浩把最後一口炒面咽下去後，說，我也很擔心，你看這兩天能不能安排個時間，讓我見徐書記一面？
楊德水明白了，程文浩用的是誘敵深入這一招，先來個噱頭，引起自己的注意，等自己答應下來，再提條件。楊德水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端起咖啡放到嘴邊慢慢品嘗起來。這個過程雖然短暫，也就是十幾秒的時間，但這個時間對他來說非常重要，迅速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利弊。程文浩雖然跟自己沒有太深的交情，但兩人的交往由來已久，兩人的關系類似于老夫老妻，日常生活里平平淡淡，關鍵時候卻總是挺身而出。楊德水被貶北大進修的時候，程文浩主動打電話安慰他，還提出如果他願意到荻州工作，自己一定全力以赴，替他解決正處級崗位。患難見真情，不幫這樣的兄弟，還能幫誰？
在官場，你得勢的時候，什麼人都跟你稱兄道弟，失勢的時候，個個都視你為災星，遠遠地躲著你，能不離不棄的少之又少。程文浩就是後者，這也是為什麼趙仁奇敗走麥城後，他這個秘書依然能出任荻州副市長的重要原因。楊德水覺得，該是自己投李報桃的時候了，要不，也不會來赴這個約了。
但官場行事不能僅憑感情，感情用事是當官的大忌，楊德水必須考慮可行性，更準確地說，就是徐東海到底對程文浩的接受程度有多少。這是關鍵。如果自己引見了一個老板並不想見的人，那麼受損失的不僅是被引見的人，更是他個這引見人。
前邊已經提到過入選面試的六個人，這里再具體介紹一下︰三人來自越州，分別是越州市人事局局長楊東和、民政局長高凌燕、司法局長徐桂龍，另外兩名是省廳的副職，一個是教育廳的張月宏，另一個是社保廳的韓正邦。張月宏和韓正邦都是從本系統一步步上來的，對系統內的工作很熟悉，可以用「精通」兩個字來形容，但沒有基層工作經驗，要出任越州市常委，可能性較少。楊東和、高凌燕和徐桂龍都是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當過區里的一把手二把手，熟悉面上的工作。從理論上分析，這三人是程文浩最有力的競爭對手。但他們有個軟肋，他們都是本土派。越州連續出事，省委對越州本土派人士，多少有點顧忌。嚴格地說，張月宏和韓正邦也算是本土派。越州是省城，省里的干部很容易和市里的干部處到一塊。也就是說，在六人中，只有程文浩是外來戶。雖然公選的意圖誰沒有明說，但誰都看出來，徐東海和盧國曉是要借此機會，從政治格局上削弱本土勢力，打散盤根錯節的利益瓜葛，從而達到相互牽制的目的。也就是說，提拔甚至重用程文浩的可能性很大。當然，程文浩並不是什麼弱勢都沒有，他是前省長趙仁奇的秘書，有人不好看也很正常。
想通了這些，楊德水放下咖啡，說，這樣吧，我回去看看，這兩天爭取把這事給結了。另外，我有個建議，你最好去見一見盧書記，他是越州班子的班長，他的意見十分重要。
程文浩愣了一下，立即明白過來，不管是面試，還是將來搭班子分工，盧國曉的份量都不可小覤，連忙說，謝謝你的提醒，我一定去拜見盧書記。
楊德水說，我跟盧書記的關系不錯，明天我先跟他提一提，你再去。
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楊德水這樣安排，有兩方面的考慮︰一來是為了保險起見，萬一徐東海不答應，甚至盧國曉那邊還有**成的把握；其次，自己出面打招呼，除了私人感情外，從某種意義上代表徐東海的態度，盧國曉既會看僧面，也會看佛面，成功的概率就大了許多。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楊德水向徐東海表達了程文浩想見他一面的意思，沒想到徐東海想都沒想，居然滿口答應了，他說，這個文浩有點意思，你讓他十二點十分到這里來。
楊德水內心大喜過望，表面卻不動聲色地回答，那我現在就去通知他。
徐東海說，等等，你覺得他怎麼樣？
楊德水疑雲頓生，難不成程文浩不是人，而是能掐會算的神仙，怎麼一切盡在他的預料之中？這只是一剎那神經錯亂的感覺，馬上又鎮定下來，面對現實。關于程文浩的說詞，他早就想好了，月兌口說道，他呀，前省長趙仁奇的秘書，趙省長離開江海後，他去了荻州先當海洋漁業局的局長，第二年就被推選上副市長，分管建設工作。這五年來，荻州的建設，不管是城市和農村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里邊有他一功勞。荻州的面貌可以用這麼幾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整齊干淨。我想，這個人也一樣，不管是表面，還是內心，都比較陽光干淨，招人喜歡。
說完，他看著徐東海，等他表態。徐東海之所以要給越州動大手術，就是因為越州的官場不干淨，不但不干淨，而且十分骯髒、齷齪。
徐東海說，什麼陽光干淨，又不是挑女婿！
楊德水說，你是在給越州人民挑女婿啊！
徐東海笑了笑，揮著手說，去忙你的，我有數了。
楊德水又說，那我讓他準時過來報到了？
徐東海反問一句，你說呢？
楊德水有數了，滿心歡喜地回到了自己辦公室。他給程文浩發了條短信，事情已辦妥，中午十二點，我辦公室見。
等回信的時候，他突然悟到了什麼，覺得自己好傻。徐東海極少在午休時間見客，十二點十分，召見程文浩，這時間就足以說明一切了。自己真是傻透了，臨出門時還多此一舉，追問了一句。
程文浩的回信來了，謝謝兄弟了。
辦完這件事，楊德水準備給盧國曉打電話，拿起話筒，又放下來了，覺得還是等徐東海召見過程文浩後再定。
這幾天里，徐東海的心情很好，很好的原因來自于全國媒體的宣傳。先干不評論、先試不議論、時間作結論，這話已成了江海省的金字招牌，也成了徐東海的金字招牌，報紙、電視、網絡上，到處都在傳頌著。才幾天工夫，就有外省打電話過來，說要到江海省來取經學習。楊德水的心情卻沒有那麼好，每天回家路過「楊敏」房間的時候，總有人去樓空的孤獨感。他決定買一套房子來，搬出單身公寓去。于是，便拿出當天的越州都市報，翻到房產專欄，查看房訊。
這半年里，越州的房價又漲了不少，新開盤的高檔小區每平方都七千出頭了，有的甚至達到了八千，比年初貴了一到兩成，再不出手，恐怕還要往上竄。再過兩個月，就是商品房交易的黃金時間，金九銀十嘛，現在已經是七月初了。離湖濱不遠的地方，有個房源，叫香緹灣，剛建成不久，十天前還有小量房子在買賣。香緹灣的位置很不錯，離省委大院近，也就是三公里的路程。路程，是楊德水首先考慮的因素，每天要趕到迎賓館陪徐東海晨練，遠了太辛苦。于是，他打了電話到售樓處了解信息。售樓小姐告訴他，香緹灣的房子差不多都售光了，剩下的還有幾套，都是三百平方米以上的超大套。楊德水到是不擔心錢，關鍵是不想張揚，便應付了幾句，掛斷了電話，輕輕地一聲嘆息。省委大院周邊大多是成熟社區，可開發的樓盤很少，錯過了這機會，恐怕再也很難買到了。
什麼事讓你嘆息呢？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楊德水抬頭一看，省建行的副行長曾杰清已經站到他面前了。楊德水趕緊起身與他握手，說，什麼風把你給吹過來了？
曾杰清說，剛剛在樓下參加完全省的金融工作會議，想到你這個老朋友了，便上來看看。
楊德水跟曾杰清認識也就半年，從時間上講，絕對算不上是老朋友。但兩人的關系確實非同一般，翁梁龍貸的十二個億，就是他經辦的，兩人私交甚密，經常一起聚餐、泡夜店。楊德水跟翁梁龍混過幾次，跟曾杰清也就熟悉了。
楊德水泡了杯茶，遞給曾杰清說，我這里可是簡陋得很，只能一杯清茶略表心意嘍！
曾杰清說，這里是全省權力中心，所有的活動都圍繞著這里展開，你這杯里盛的不是清茶，而是奔騰的江河！
楊德水笑著說，我怎麼听，你都是在夸自己啊！
曾杰清問，怎麼說？
楊德水說，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這年頭最賺錢的就是你們銀行了！
這可不是假話，銀行用錢生錢，流轉得很快，嫌的錢自然也多，比起做實業來，銀行就是吸金石，一個小小的儲蓄點都是日進斗金，夜進斗銀。中國老百姓有個習慣，手頭有點錢，都存到了銀行里。銀行給的利息很低，借貸出去的利率卻要翻幾翻，想不賺錢都難。
曾杰清笑了笑，說，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楊德水說，也沒什麼，就是想換套新房。
曾杰清眼楮一亮，問，你想要哪里的房子？
楊德水說，你有辦法？
曾杰清說，我手上有幾套房子正要拍賣，你要有興趣，我保證以最低的價格賣給你。
楊德水說，你先說說都有哪些房子？
曾杰清便說幾個地方，不是因為位置不好，就是房子太舊。他問，有沒有香緹灣的房子？
曾杰清說，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問問。說完，一個電話掛了過去，啊嗯了幾句，便掛了電話，對楊德水說，巧了，剛好有一套，剛剛裝修的，人還沒住進去。
楊德水又問了些具體情況，心里暗暗叫好。東邊間頂樓躍層，兩百零幾個平方，挑都挑不到這麼好的房源。他問，大概要多少錢？
曾杰清說，原價六千八，不包括裝修，現在的市場價，估計要九千，給你就這個數！說完，豎起一個大拇指和一個小拇指，意思是六千。
楊德水問，會不會有法律問題？
曾杰清說，你放一百個心吧，我怎麼可以讓你楊處去做犯法的事呢！對方是個小老板，因為生意上被騙，欠了我們銀行兩千萬還不上來，我們便向法院申請凍結了他的資產，房子是資產的一部分，完全是依法處置的。
楊德水說，那也不只是這個價格啊！
曾杰清說，這你不要擔心，拍賣處理嘛，總是低于市場價的。
楊德水想了想，曾杰清說得也沒錯，既然是拍賣，那就是折價處理，價格高低就由市場說了算。他說，可你知道，我根本沒有時間去參加你們的拍賣會。
曾杰清說，你什麼有空給我打個電話，我帶你先去看房子，你滿意了，一切我來安排就是了，保證一條龍服務，讓你稱心如意！
楊德水說，好，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曾杰清說，謝什麼呀，你我是兄弟嘛！
當天晚上，楊德水就去看了房子，可以說是非常滿意。正如曾杰清所說，房子剛裝修過，油漆味都還沒完全消去。而且裝修得非常豪華，除了客廳吊頂太夸張，顯得壓抑外，挑不出別的毛病。這不要緊，讓人過來拆了，重新裝修就是了。最讓楊德水開心的還是樓頂的大陽台，足足有五十個平方，閑暇的時候，在上邊種種草，修修花，太合適不過了。
一晃一個星期過去，星期六中午，曾杰清打電話過來告訴楊德水，房子已經拍賣下來了，總價一百一十八萬，比原來說的還要少幾萬塊錢。楊德水很清楚，這里邊有很大的人情因素，他也不多說，便約曾杰清一起吃晚飯，說是感謝。這一節先不表，回頭說程文浩的事。
當天中午，程文浩提前到達了楊德水的辦公室，發現門關著。他敲了敲門，里邊沒人答應，估計還在食堂吃飯。便一個人坐在過道的休息椅上等候。這時候，是用餐高峰，電梯里上上下下的人很多。他選擇兩座樓的過道上休息，可以避人耳目。但他的耳朵卻一刻也沒有閑著，只要電梯鈴一響，便會去拐角看過究竟。大概也就是四五分鐘，他來來往往走了三趟。這一次，沒有錯了，遠遠就听到了楊德水和徐東海的聲音。他沒有馬上迎上去，而是等徐東海進了自己辦公室後，才上前向楊德水招了招手。兩人配合得很默契，楊德水也不說話，開了門，把他先讓了進去。
關起門，馬上就變得熱兄熱弟起來了，楊德水握著他的手問，吃午飯了沒有？
程文浩說，早就吃過了，這樣匯報起來才有底氣嘛！對了，徐書記怎麼說？
楊德水說，老板心情很不錯！
那就好！程文浩又問，你都跟老板說了些什麼？
楊德水說，我就說了一句，說你的外表和內心都跟荻州的環境一樣，干淨整潔！
程文浩听了樂呵呵地笑著批評說，你呀，還是沒有徹底改掉文人的毛病！
楊德水說，如果什麼都改光了，我就不是我了。
程文浩說，是啊，我這輩子恐怕也改不掉了，誰讓我們都是當秘書出身呢！
兩人又說了一番話長話短後，楊德水說，時間差不多了，你在這里等一下，我過去先通報一聲。
徐東海正低著頭看報紙，听見楊德水的腳步聲，他頭也沒抬，就問，小程來了？
楊德水說，來了，是不是通知他過來？
徐東海說，來吧！
楊德水便回來帶著程文浩去見徐東海。徐東海還在看報紙，楊德水輕聲地提醒，程市長來了。徐東海抬起了頭，程文浩趕緊說，徐書記好！
徐東海說，文浩同志好。說完，離開太師椅，起身走到沙發邊，一坐到主人席上。
程文浩沒得到命令，不敢坐。徐東海說，坐啊！程文浩這才小心地走過去，半個坐到沙發上，半個懸著。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跟省委書記坐到一起，心里挺忐忑不安的。他說，徐書記，我今天過來，是特地向你匯報一下荻州的城建工作。
徐東海說，好啊，荻州的城建做得不錯，我也想听听。
楊德水見主賓雙方切入了正題，便起身回自己辦公室。
徐東海說，德水你也坐下來，一起學習學習荻州城建的先進經驗。
楊德水答應一聲，坐到了程文浩的下首。其實，他也很想听听這類談話是怎麼展開的。程文浩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官，可要官又不能直接說，得從工作著手談。如果有足夠的時間，當然可以循序漸進，慢慢過渡。問題是，對方是省委書記，根本不可能給你太多的時間，談多的工作，目的就可能沒有機會說出來了。還有，徐東海又是如何給下屬派發官帽子的，是直來直去，還是繞彎子，打啞謎。關于人事安排幕後的一切運作，楊德水非常陌生。正因為陌生，所以好奇，今天有機會參與，感覺特別興奮。
程文浩說，關于荻州城建，我有幾點心得，一是領導重視，二是上下齊心，三是行動協調。說完，圍繞三個主題，展開了一系列闡述。第二點還沒有說完，徐東海就打斷了他，你說的這兩點，跟城建沒有太密切的關系，可以說是放之四海皆準，干什麼事都離不開領導重視和部門齊心。我要听真話，而不是泛泛而談。
程文浩的臉色變了變，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就調整過來，繼續說，市民是城市的主體，也是城市規劃、建設和管理的主人。高標準滿足市民需求，大手筆推進城市建設，不僅是新時期民生建設的重中之重，也是進一步提升改革開放形象的內在要求。我在荻州五年，最大的感觸，就是城市規劃上立足民生，建設上服務民生，在內生動力上調動民生，在資金投入上要調動民生。說白了，就是在城市建設的方方面面，都要凝聚民心，吸取民智，尊重民意，喚醒民情，吸引民資，共同做好城市的建設和管理。獲州的城市建設好在哪里？單以城市規模和高樓大廈而論，根本沒法跟寧州比，更沒法跟省城越州比，即使是其他兄弟市，也有不少走在荻州的前邊。荻州好就好在規劃、建設和管理並重，好就好在讓廣大市民都參與進來，從而引成了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人民管的良好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