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卷(11)
相反,自己卻有些驚慌,情緒都失控了,關鍵時刻,還是沒有章法。事情已經發生,慌亂于事無補,恰恰相反,越是緊急的時候,越要沉著冷靜,仔細想好需要做的所有事情,這才是大將風範。他也不提自己不知道出事的地點,對她說,已經讓你勞心勞力,我都有些過意不去了。我已經跟徐書記請過假了,接下來的事,我慢慢處理。說完又想到什麼,問,你還沒吃午飯吧?
李春燕說,救人如救火,一頓飯算得了什麼!
楊德水說,這頓飯我先記著,以後再補上。
李春燕說,那我先回去了,有什麼需要,隨時打電話給我。
送走李春燕,楊德水徑直去了搶救室。張翠翠守在搶救室外,還在暗自垂淚。見到楊德水,她的眼楮頓時亮了起來,抹去腮邊的眼淚說,你來啦!
楊德水說,情況我問過院長了,董老不會有生命危險。
听說姥爺沒有生命之憂,張翠翠的表情也輕松了許多,一直哭喪著的臉,終于綻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楊德水問,怎麼就你一個人?家里的人都通知了嗎?
听到這里,張翠翠的表情又陰郁起來,似乎觸到了她什麼傷心事。
楊德水便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改口說,肇事的司機找到沒有?
張翠翠的眼楮紅了紅,嗚咽著說,司機撞了人後,知道自己闖禍了,開車跑了。
楊德水問,有沒有記下車牌號?
張翠翠,姥爺被撞倒在地,車子又從他腿上碾過,我一心只想著救人,哪里還有心思記車牌號啊!
她整天與董福照在一起,兩人感情至深,踫到這種情況,別說她一個小女孩,就是換成自己,也未必能考慮這麼仔細。他理解地說,是你一個人把董老送到醫院的?
張翠翠說,是兩個街坊幫我一起送過來的,他們剛剛回去。
楊德水說,估計搶救還要一段時間。你一個人盯在這里也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先到醫院門口找個護理來,順便把午飯也吃了。
董福照這病需要比較長的一段時間照顧,包括大小便都無法自理,張翠翠又是女孩子,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張翠翠年紀小,哪里經歷過多少世事,早就六神無主了。他把楊德水當成了親人,也當成了自己的主心骨,對他是言听計從。
往外走的時候,楊德水問了出事的詳細地點、時間和車型後,一個電話打給周華鳴,讓他幫助查找肇事逃逸的司機。周華鳴滿口答應。他是實際上的省公安廳長,幾句話吩咐下去,越州的交警馬上行動起來了。
城市的道路上到處都是監控,又是大白天,許多路人都目睹了撞人事件,肇事逃逸的司機就算插翅也難以飛出交警部門的手掌。兩人午飯還沒吃完,周華鳴的電話就過來了,肇事的車輛和司機已經找到了,是個富二代,還喝酒,屬于醉酒駕駛。
冤有頭,債有主,只要找到了肇事的司機,後續的賠償就有地方落實了。其實,對董福照來說,賠償多少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了。他自己有的是錢,關鍵是是非得有個公論。
護理找到了,是個身高馬大的中年人,約四十來歲。楊德水查驗過他的身份和證書後,開始跟他談價錢。價格不是問題,他是想通過談話,確定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事這行業的,有兩點起碼要求,一是不嫌累,日夜要伴護在病人身邊,二是不嫌髒,要侍候房人大小便,端尿盆屎盆。還有更重要的一條,就是必須有一定的護理經驗,定時給病人**身體,避免皮膚缺氧,導致潰瘍糜爛。通過一番了解,確信對方是個負責任又有護理經驗後,楊德水說,你提的價錢不是問題,我可以額外再給你每月補一千,但有個前提,那就是給我護理好。
對方一听主人家出手闊綽,態度越發誠懇了,連聲保證一定做到讓病人滿意,家屬放心。楊德水說,我還有個要求,在護理期間,你的身份證必須先留在我這里,至于報酬,我可以先付你一個月,五千塊。
五千塊,包括額外增加的一千在內,這個收入在當時,抵得上普通公務員兩個月的工資。對方開心地答應了條件,並痛快地簽了協議,跟著兩人進醫院上崗了。
賺這份辛苦錢的,都是農村人。楊德水主動提出給他每月增加一千元,也是為了調動他的積極性,給董福照護理得更細心周到一點。自己能盡到的也就是這點心意,別說是長時間陪在董福照身邊,就是往後來看看他,恐怕也不容易。
做完這一切,張翠翠說,楊哥,你想得真周到啊!目光里充滿著佩服。
董福照剛做完手術,安排在高級病房里,人包得跟粽子似的,全身纏滿紗布,看不到面孔,只有雙眼、嘴和鼻孔露在外邊。楊德水俯,湊到他耳邊叫了聲董老。董福照沒有反應,楊德水又加重聲音再叫了一遍,這下听到了,緊瞌著的眼皮努力地睜開了,老淚縱橫。楊德水是既傷心又欣慰,傷心是不必說,董福照年紀一大把,本來是樂享天年的好光景,轉眼就變成了風燭殘年,從此生活都要依賴別人照顧。欣慰的是老人的命保住了,神智也還算清醒的。
安慰了董福照一番後,他把張翠翠叫到病房外商量。現在,有三件事急需要落實,一是配合交警做筆錄,二是安排親人輪流看護董福照,三是得有人看店。第一件事,還好說,張翠翠听完後,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提到安排親人看護,她的眼皮就垂下來了,顯得頗為無奈。
雖然花了高價找了個護理,楊德水仍不放心,不放心倒不是擔心對方護理不賣力,而是為了照顧董福照的情緒。人老思親,特別是這種時候,更需要親人陪伴在身邊。見張翠翠不說話,楊德水也有點急了,催促她說,你倒是說話呀!
張翠翠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楊德水慌了,你別哭,有什麼困難你就說出來。張翠翠一听這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撲在他懷里哭得更凶了。楊德水拍著她的肩膀說,翠翠乖,翠翠堅強,不哭了,咱們不哭了……
他的安慰很快起了作用,張翠翠抹干眼淚後,斷斷續續地講起了她悲慘的身世。母親在生她的時候,因為難產而離世了,父親覺得她是個災星,沒多久就甩下她離家遠走了,到今天也沒有半點音訊。姥姥死得早,打記事起,爺孫倆相依為命。張翠翠告訴楊德德水,董福照只有一個姐姐在老家青陽縣,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太好,接她來這里照顧姥爺,肯定不現實。除了姐姐和她這個外甥女,老人也沒別的至親的親人,即使有,恐怕貿然也不好聯系。董福照來越州開店已經近二十年人,跟老家的關系也疏遠了。
楊德水想了一下,說,那只有你辛苦了,有空多來陪陪董老。
張翠翠說,我肯定會天天陪在姥爺身邊的,一刻也不離開他。
楊德水說,你這樣想,當然沒有錯。但店里的生意也得有人照顧,不能總關著門。俗話說,開店容易,守店難。雖然瑞寶閣是老店,但長期關門歇業,也不成啊!這樣吧,,你看能不能跟街坊鄰居打聲招呼,托給他們臨時照看一下。另外,你也找幾個可靠的姐妹,讓她們幫你守店。
張翠翠明白了,笑著說,楊哥,謝謝你,你考慮得真周到!
楊德水陪著張翠翠去了一趟市交警隊東屏區支隊。支隊的人早就接到了上頭的招呼,對兩人非常熱情,第一時間里安排人給張翠翠做筆錄。楊德水則被支隊長請到辦公室喝茶。
支隊長姓陳,叫陳江農。不待楊德水開口,他便主動地介紹起排查肇事逃逸司機的經過︰接到上司的命令後,東屏區支隊全體動員,第一時間趕到出事現場調查取證,走訪了大量的目擊者。根據目擊者描述的情況,結合琉璃街周邊的道路監控攝像資料,很快就鎖定了肇事車輛,一輛白色法拉利轎車。並順騰模瓜,揪出了逃逸的司機。司機叫孫濤軍,是個八十後的富二代,其父親叫孫雲國,是雲享酒店的老板。
楊德水心想,富二代就好,如果換個窮鬼,這賬就沒法算了。他說,我听說孫濤軍是醉駕,這一條沒有疑問吧?
陳江農說,這個是肯定的,我們做過這家伙的血液化驗,屬于非常嚴重的醉酒駕車行為。
楊德水問,這個標準是怎麼定的?
陳江農又給他解釋了一番,醉不醉駕,不是看駕駛人有沒有喝醉,而是看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每100毫升血液中酒精含量達到了80毫克,就是醉駕。這家伙達到了200毫克,肯定是醉了。
楊德水清楚了,向他要了一份化驗單的復印件,放進包里收好後,問,孫濤軍在不在這里,我想見一面。
陳江農說,因為撞傷了人,觸犯了刑法,已經移送到西屏區公安局處理了。
楊德水問清楚具體情況後,帶著張翠翠趕到了過去。
孫濤軍被臨時扣押在西屏區東霞派出所,接受進一步調查。東霞派出所,谷周義在那邊當所長。楊德水多年前就跟谷周義打過交道,也算是老熟人。他能當上所長,說起來還有楊德水的一份功勞。當初他赤手擒凶,身上多處負傷,雖然區公安局也給予內部通報表彰,但也就是走個形式。有一天,楊德水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認識了谷周義,兩人聊得頗為投機。或許是酒喝多了,谷周義發牢騷說,現在這社會,富了投機倒把,提了吹牛拍馬,樹了弄虛作假,苦了當牛作馬。還講述了自己如何在競選區治安二大隊副隊長的時候,被人擠兌的經過。那樣子,頗為萬念俱灰,心灰意冷。楊德水也是喝多了酒,自作主張要替他抱不平。兩人一拍即合,第三天,江海日報長篇報道了谷周義孤身一人,力擒三名持刀行凶者的經過,把他描述成有膽有識,有謀有勇的孤膽英雄。柳樹智看到這篇報道後,立即批字給省公安廳,要求全省公安干警向谷周義學習,學習他一身正氣為民除害的精神,學習他面對凶歹的歹徒臨危不懼的勇氣,學習他不顧個人安危除暴安良的浩然正氣。這樣一來,周谷義就成了全省公安干警的優秀代表,沒多久,就被調到東霞派出所當副所長。三年之後,成了所長。也正因為有這段知遇之恩,谷周義一直尊稱他為大哥。
楊德水給徐東海當秘書後,兩人的聯系少了,但感情還在。一接到楊德水的電話,谷周義就說,大哥,今天怎麼有空想起小弟啦?
楊德水說,我今天不但想起了你,還要上東霞派出所來看你。
谷周義說,你可千萬別開玩笑,你是大領導,我這里廟小,容不下丈二金剛啊!
楊德水說,你這是什麼意思,當了所長就不歡迎我這大哥了?
谷周義說,不是不歡迎,我怕是請也請不到你啊!
楊德水說,我現在就在去東霞派出所的路上了,大概五分鐘就到了。
楊德水趕到東霞派出所的時候,谷周義已站在門口迎接了,見到他帶著年輕的漂亮女孩從出租車上下來,便快步迎上去,附著他的耳根,杯杯地說,大哥,行啊,都配小蜜了啊!
楊德水說,別胡說八道,進你的辦公室說去!
谷周義手一擺,做了個請的動作,說,恭迎大哥檢閱!
給我少來!楊德水伸手摟著他的肩膀,進派出所去了。剛要進谷周義的辦公室,迎面踫到一個熟人。那人眼尖,一下子認出了楊德水,邊打招呼邊快步迎上來握手,楊首長好,今天看老朋友來了?
原來來人是江明燦。那一夜顏華亮在客來客去酒館喝醉後上街滋事,幸虧江明燦趕過來解圍,要不還真不知道會惹出多大的禍來。楊德水對江明燦心存感激,便說,江警官你只說對了一半,我來看谷所長,也來看你啊!
都是熟人,也就免去了介紹的麻煩,大家說笑著進了門。
門一關,谷周義興奮地說,大哥,怎麼想到今天來這里看小弟啊?
楊德水指著張翠翠說,張翠翠,我的小妹妹,今天就是為她求兩位幫忙的。
谷周義和江明燦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張翠翠。他倆都不認識張翠翠,楊德水為一個女孩子找上門,會是什麼事呢?谷周義說,大哥,你就別繞彎子了,有話吩咐下來,只要我們能辦,一定給你辦得漂漂亮亮,干干淨淨!
楊德水便把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谷周義說,你來得正好,再遲一步,沒準就放人了!說完,他朝江明燦做了個動作。
江明燦對楊德水說,楊首長你們先聊,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回來。
他走後,谷周義說,大哥你不知道,孫濤軍的老子可不是一般的人,而是雲享酒店的老板孫雲國。這人難纏得很,正在里邊嚷嚷著要我們放人呢!
楊德水說,他說放人,你們就放人了?
谷周義說,我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所長,哪敢放啊,還是不是上邊有人打招呼!不過,你放心,這回我是肯定不放了,誰打招呼都沒用!
楊德水心想,省公安廳長叮囑下來的案子他們也敢胡來,這背後指使的人膽子也忒大。可轉念一想,周華鳴也不可能逐個給下邊的人打電話,肯定有許多人不知底細。再說,孫雲國的勢力也不可小覷,當老板的,誰沒有些官場門路?兒子犯事了,當父親的總是千方百計撈人。自己要是遲來一步,事情就壞了。人在警察手里,等于就握著談判的籌碼,人要放了,談判就變成了拉鋸戰。張翠翠年輕不經事,自己也不可能總為這事操心。他希望速戰速決,盡快把賠償問題解決了。便對谷周義說,我能不能見一見孫雲國?
谷周義風趣地說,別說是見孫雲國,就是大哥你想見孫雲國他老爸,我也給你弄來!
他的話音未落,室外傳來了一個牛逼哄哄的聲音︰你們怎麼能出爾反爾,說好放我兒子出去的,為什麼又把他抓起來了?他#8226;娘#8226;的,我要見姓谷的,讓他給老子滾出來說個明白……
顯然,此人就是雲享酒店的老板孫雲國。
谷周義听不下去了,開門出去,大聲質問道,誰在這里大吵大鬧啊,再吵都給我抓起來!
見到谷周義發火,孫雲國的聲音放低一幾分,谷所長,你來評評理,都說好了,怎麼又變卦了,說話連放屁都不如!
谷周義瞪著眼問孫雲國,剛才你說什麼來著?
孫雲國救子心切,涎著臉賠笑說,剛才不是在氣頭上嘛,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周局給你打了電話,你也同意的,你看,是不是把人先放了?
谷周義指著隨後跟來的楊德水和張翠翠,說,放不放人不是我說了算,得他們說了才算了。
孫雲國不認識楊德水,更不認識張翠翠,大聲地質問谷周義,他們是什麼人?你連周局的話都不听了?
听對方兩次提到周局,楊德水有點忍不住了,輕聲地問谷周義,周局,哪個周局?
谷周義說,大哥,你就別難為小弟了。
其實,楊德水早就猜到了,省公安和越州市公安都叫廳,不叫局。叫局的肯定是區里的,自己只要回去查一下,就知道周姓局長是誰了。他理解谷周義的難處,當眾出賣上司,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傳出去,他這個派出所所長就難混了。
谷周義冷哼一聲,對孫雲國說,你別拿周局來壓我,今天就是周局親自來,也得給我把人留下!你不是問我這兩位是誰嗎?他指著楊德水和張翠翠說,那我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省委徐書記的秘書,楊處長,旁邊的這位是他的妹妹。
那孫雲國也是個識相的人,忙趨上前來熱情地說,原來是大領導啊,幸會,幸會!邊說,邊遞出雙手要與楊德水握手。
楊德水沒有伸手,淡淡地說,孫老板,我們是冤家路窄啊!
孫雲國不愧是老江湖,打哈哈道,這話是從何說起,我跟你楊處是初次見面,何冤之有啊?
楊德水說,沒錯,你我是第一次謀面,可是你的寶貝兒子開車撞飛我的親戚,你說我們是不是冤家?
孫雲國明白了,滿臉堆笑地說,誤會,天大的誤會,要早知道對方是您的親戚,打死我那畜牲,他也不敢撞啊!
楊德水譏諷道,听你的意思,換作其他人就可以隨便撞嘍?
孫雲國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聲否定說,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年輕人做事孟浪沖動,才會闖下這麼大的禍孽來。對了,你那位親戚的情況怎麼樣了?我這就上醫院給他賠禮道歉去!
楊德水問,你怎麼打算給他賠禮道歉?
孫雲國說,千不是萬不是,都是我那不孝子不是,我在這里先給你賠不是了。一切費用,包括醫療費、營養費、誤會費等等,我都包了。至于其它條件,你來說,我都可以答應你,都可以商量。
楊德水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後,問谷周義,兄弟,按法律規定,開車撞人致人重傷的,應該怎麼辦?
谷周義說,撞人者除了要承擔傷者的治療等費用外,還要按照刑法判刑。
楊德水又問,如果肇事司機逃逸呢?
谷周義說,從嚴判決。
楊德水再問,如果再加上醉酒駕駛?
谷周義說,那就是罪加一等了!
楊德水這才轉頭問孫雲國,孫老板,都听到了吧?
孫雲國點頭如倒蒜地說,听到,听到!俗話說,大人不計小人過,楊處你是大人,你看我們是不是私下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