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是你?」尉遲晟從我背後繞過來突然出聲,著實嚇了我一跳。
我輕撫心口,將手里的食盒拎給他看,「我代替來福給你送飯啊。」
他眉開眼笑起來,伸手接過便毫不在意地坐在了地上,「這麼好,我看看都有什麼好吃的。」
我也跟著坐到地上,精巧的食盒打開,里面有他最愛吃的蟹粉獅子頭,花雕雞,什錦冬瓜帽和海棠菇等。色味俱美,香飄四溢,令人垂涎欲滴,他忙拿起碗筷大口吃了起來。
有什麼樣的理由讓他這樣遭罪呢……情字誤人,情字害人,又何苦連累了他。尉遲老爺固然痴情令人感動,但是這樣棄子于不顧,實在難為一個好父親。說來他對尉遲晟的愛想必絕沒有對婆婆多,除了寵溺也確實沒什麼好給的了。
「唔……真好吃……你要不要也來點?」尉遲晟夾起一個獅子頭往我嘴邊遞。
我輕輕推過,「你餓了一天,自己吃吧。」
他像是埋怨我不懂風情只好收了回去,又一個人悶悶地吃起來。
我不忍打擾這片刻的寧和,但是想到百里大夫,還是狠下了心。
「你不怕嗎?」我幽幽地問。
「怕什麼?」他有些不解,「這里是祠堂,有我們家祖宗的神靈保佑,難不成還有小鬼來犯?」
我正色望向他,「我一個外人在這里,你不怕我發現秘密?」
他聞言眸光一閃,冷冷放下碗筷,慢條斯理地用香帕擦了擦嘴,方問我,「你什麼意思?」
「我知道秘密就在這里,也知道你騙了我。」
他突然輕笑起來,神色讓我捉模不透,「哦?說來听听。」
「我曾問你知不知道你爹愛棋的原因和你娘的事,你當時告訴我你不知道。可是在柴房的時候,你卻又對我說尉遲府里有秘密,而且秘密很有可能藏在棋譜里,應該是你娘留下的。前後矛盾難道你不自知麼?」
尉遲晟的笑意寒了幾分,「那不過是我自己的猜測,我確實不清楚。第一次你沒有深問我自沒有明說,後來去柴房我不是都告訴你了麼。」
我搖搖頭反問他,「那你為什麼要帶我去柴房?」
「是你求我帶你去的。」
「你明明知道柴房里找不到秘密還特意大費周章地帶我去?」
「我想帶你一起再去查探,也許兩個人就能找到東西……」
我截斷他的話,厲聲道,「尉遲晟!好一招障眼法!你還要騙我到何時?」
他愣了愣,陰晴不定地瞪著我,我深吸一口氣,又緩緩說道,「你每天纏著我,因為你不知道我和百里師傅的關系和底細,你怕我們聯手找出秘密。你假意帶我去柴房,正如你爹十七年來叫下人們偷偷把柴房打掃得干干淨淨,這些都不過是迷惑人的障眼法,讓所有人都以為秘密在那里。你特意要我跟百里師傅幫你找秘密又不親自告訴他,是覺得由我去說不會令他懷疑。你過生辰的時候說要帶我去看平安鎮全景,因為你發現百里師傅又開始琢磨些稀奇古怪的藥,你要讓我和他保持距離,必要的時候我在你身邊還可以試著威脅一下他,假如我與你親近了就更有可能倒戈阻止他的計劃,對麼?」
尉遲晟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他眯了眯眼,只靜靜看著我。我幾次在他的身上看到赫哲王子的影子,因為他們是相像的。只是赫哲王子善于隱藏,而尉遲晟因為苦于糾纏自己的宿命而不斷地露出破綻。
「尉遲晟,我在屋頂上問你這里是哪里的時候,你就知道我可能發現了秘密在祠堂。如果你想到我能看出棋盤與格局的聯系,你肯定不會把地圖給我看。其實從我進來那一刻,你就做好了與我對峙的準備。」我看著他揚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其實你心里,一直在這里等我,很久了吧?」
尉遲晟雙手握拳暗暗發力,同樣報以我一個陰森的微笑,「等你?」
「你惹宛榮小姐生氣,被老爺關在這里,以你的脾氣不想溜?你不是有府里上下所有的鑰匙麼?怎麼不找人開鎖幫你出去啊?來福每晚給你送飯,你也可以趁機逃走,所以不是你跑不掉,是你不想跑。」
尉遲晟是一個不會跑的人,老爺來找他算賬,他害怕,但是他不跑。宛榮小姐來找他道歉,他煩躁,他還是不跑。他自小就認定,無論怎麼跑也躲不過該來的,正如他的宿命,日漸破敗的家業他不喜歡也要承擔,終日學棋以揭開秘密他不喜歡也要忍受,自己未來的妻子驕縱無理他不喜歡也要答應,跑又有什麼用呢。
弟弟死的時候,我沒跑,使自己陷入了囹圄之地。阿壁死的時候,我跑了,才換來這短暫的安寧。也許我的宿命也在我身後緊追不舍,但是我不願松一口氣讓它趕上。教訓,有一次就夠了。
「我真是低估了你。」
「你想是不怕我的。」我緩了緩神,嘆氣道,「你在這里守護尉遲府的秘密,敢吃我送來的飯菜,想必早就做好了準備吧?」
他輕笑一聲,「我有宛榮之前給我的神農丹,任何毒藥迷藥都對我無用。」
神農嘗百草,神農丹解百毒,這東西產自黎國,皇宮里才有,黃府做的皇商生意,賞下來幾顆不足為奇。只是沒想到宛榮小姐雖脾氣壞了點,對尉遲晟還算大方。
他見我兀自沉吟,突然情緒激動起來,打翻地上的食盒,對我狠絕道,「總而言之,這是我們家的秘密,是我娘留下來的唯一線索,我若找不出來,也決不允許你們找出來!」
我冷冷回他,「你不是低估了我,是低估了百里師傅。他就在外面,我進來前他在飯菜里下了蠱咒之術,什麼丹藥都化解不了。」
「你!」他突然扶住頭,額上起了一層密密的汗,身形有些晃悠。
「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你也不想這樣,可是你沒有辦法拒絕。家命不可違,我理解。但我也相信你說的那句,我是你的朋友,我亦待你如此,絕不會害你。來福說你夜里常睡不踏實,想是憂慮繁多,今晚你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月兒……」他輕輕嘆息,終是撐不住地倒在了地上,沉沉睡去。
百里大夫剛好推門進來,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也沒說什麼,自顧自地打量起整個祠堂。
我站起身來,雙腿微微有些酸麻。「可知道秘密藏于何處麼?」
他靜靜合目,呼吸均勻地沉寂片刻,方問我,「阿月,世上最難的棋譜是什麼樣的?」
我有些錯愕,「我以為那是錦瑟隨口說來騙尉遲老爺的,難道世上真的有最難的棋譜麼?」
「錦瑟冰雪聰明,早就發現了平安鎮與尉遲府奇特的格局,所以才將計就計將秘密藏在這里。世上最難的棋譜,便是無子的殘局。」他睜開眼緩緩說道。
「什麼意思?」我忙問。
「相由心生,棋隨人走,你信它在哪,它就在哪。」
說罷,百里大夫伸出雙手,掌心燃起兩團幽亮的冥焰,稍一用力便匯成一股玄光向前推去,供桌上的牌位頃刻間盡數消失,只靜靜放了個檀木匣子。我目瞪口呆,簡直匪夷所思,百里大夫滿意地微笑,從容走上前去。「別怕,不過幻術而已。」
我暗自感嘆,錦瑟的法力應該比百里大夫差不了多少,他們本就異于常人,尉遲老爺和尉遲晟怎麼可能找出秘密呢?難道錦瑟藏這個秘密,是本就想置婆婆于死地麼?可是她明明能輕而易舉地殺掉婆婆,為什麼僅僅是轉移血咒?婆婆除了偶爾咳得嚴重並無什麼痛苦之處,也說不上是有意折磨……
正百思不得其解,百里大夫便打開了檀木盒子,里面是一粒銀色的丹藥和一張紙條。我好奇地湊了過去,看清了紙條上的字。
「昔奉銀丹于此,從玉訣羽上之命,待同病人來,以解憂苦。」
「昔奉銀丹于此,從玉訣羽上之命,待同病人來,以解憂苦。」我心里一驚,莫不是錦瑟早就知道百里大夫會來?他們習教的陰陽異術竟然還能未卜先知麼?
百里大夫看穿了我的想法,微笑道,「從玉訣羽上之命,說明是這個叫羽上的人吩咐錦瑟這麼做的。看來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能治血咒的玉訣女人。」
我不由為他感到高興,「那真是太好了,現在有了銀丹,你不用找她也能治好血咒,真是太好了!」
他唇角微微上揚,寵溺地刮了下我的鼻子,感覺輕輕柔柔的。我卻突然想起一事,「等等,你吃了這銀丹有辦法再配一個出來麼?婆婆被錦瑟轉移了血咒,我早就發現她身體不對勁了,你救一救她吧。」
「無妨。」他對我溫柔說道,「血咒對常人沒什麼太大危害,赫如公主的病就是因此而起的,只是她武功高強才顯得嚴重。你婆婆手無縛雞之力,過了十七年才開始不適,我給她開個方子,喝一段時間的藥就能好。」
原來赫如公主的病竟也是中了血咒,難怪王子要留他一個黎國人在身邊為公主治病。「公主的血咒,是怎麼回事啊?」我不解地問。
百里大夫蹙眉,「我也不知道,在她身邊那麼久,沒有找到一點線索。」
我突然感覺我身處的世界是這般深不可測,每個人的背後都有那麼多不為人知的故事,似真似詐的互相算計著,償還冥冥中注定的因果業障,沒有人知道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百里大夫靜靜走到一旁席地而坐,服了銀丹屏息閉目運起功來。狂風灌進祠堂,將曳地的白紗高高吹起,合著呼嘯的風鳴猶如在夜幕下肆意搖動的招魂幡。我不好打擾百里大夫,便陪在沉睡的尉遲晟身邊,濃濃的藥香飄散開去,映著明黃的燭火,我覺得頭腦昏噩,漸漸有些睜不開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