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榮驚詫地說不出話來,片刻才回過神,已是氣急敗壞,「你果真為了這個小狐狸精跟我翻臉?」
我被殃及有些氣憤,剛想與她理論卻被百里大夫握住了手,輕聲道,「我幫你算過了,你流年不利易招惹桃花債和是非,所以還是別和這種小女子計較了,嗯?」
小女子……听起來是個好詞兒。我有些委屈地將手抽出來,嘟噥道,「為什麼別人可以隨便發脾氣我就只能生悶氣……」
百里大夫聞言坐過來,親昵地伸手揉揉我額前的碎發以示安慰,又朗聲對宛榮道,「小姐請自重。身為一個大家閨秀卻出言不遜惡口相向,舉手投足間絲毫沒有婉約儀容,實在有失禮數。」接著又再次握緊了我的手,「在下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阿月。」
宛榮氣結又不好發作,尉遲晟忙補充道,「對對對,人家爹還在呢你怎麼能罵人家閨女兒狐狸精啊,宛榮,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百里大夫臉色一僵,悻悻地松開了手,拿起石桌上的茶盞喝了起來。我覺得有些好笑,氣也就過去了。又看尉遲晟轉變了態度,暗想這尉遲府經營的是古玩珍奇,而黃府做的是制鐵的皇商生意,近些年戰亂不斷,古玩生意一落千丈,而鐵器卻需求增多,加上尉遲老爺痴迷于棋不善經營,自與邱家斷絕關系後便一直仰仗著黃府,此時萬萬不可得罪他們。
宛榮也緩了緩臉色,扯著尉遲晟的袖子撒起嬌來,「那你到底要不要道歉嘛!還說不想娶人家……要不是我爹,你們家能撐到現在麼,我哥也是為我好多說了幾句,你怎麼就不懂呢……道個歉而已,我爹呀沒叫你磕頭就不錯了。」
尉遲晟一陣惡寒,終是忍無可忍,再次拂去她的手,「別鬧了!反正我是不會道歉的!」
宛榮被掃面子,跺跺腳放了句狠話,「好!我去告訴你爹!看你爹怎麼責罰你!」說完便氣沖沖地跑開了,一直杵在亭外的來福還被她狠狠撞了一下。
尉遲晟滿臉陰郁,我和百里大夫也不好多說什麼,來福更是揉著肩膀乖乖站在外面不敢靠近。片刻後尉遲晟突然發了狂地沖過來,將石桌上的棋盤狠狠砸向地面,棋子嘩啦散落一地狼藉。我被他這氣勢震得害怕,百里大夫卻暗自搖頭,「嘖嘖嘖,多好的榧木棋盤啊,就這麼給砸了……」
我嗔怪地搗了他一下,卻見尉遲晟盯著地面大喊大叫道,「本少爺忍了這麼久!忍了這麼久!你們憑什麼!憑什麼!」
自那日後,尉遲晟再沒喊過我去下棋。婆婆听聞此事後也不免唏噓,「倒是苦了那孩子,不過他以後要一己之力承擔尉遲府的家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尉遲老爺整日痴迷于棋,確實也沒有盡到責任,只一味地溺愛他,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感嘆道。
婆婆嘆了口氣,告誡我道,「咱們寄人籬下,還是不要議論他們家事才好。」
我溫順地點點頭,忽而又忍不住問道,「那婆婆……尉遲老爺以前也這般痴迷于棋麼?」
婆婆想了想,方對我搖頭,「我嫁人前他還對此一竅不通呢,說來我也覺得驚奇。」
我微微沉思,結合到我之前的發現,想必秘密很快就會暴露,等百里大夫找到錦瑟的蹤跡,我也就可以和婆婆全身而退了。
「婆婆,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
她慈愛地看著我笑了笑,「當初答應住在這里,也是為你著想,你突然就不見了,婆婆心里又驚又怕,幸好你沒出什麼事,在這里好歹能保證你安全。不過你要是想回去了,婆婆隨時去跟尉遲老爺辭別。」
我很是開心,偎在了婆婆懷里,「好,再過幾日我們就回家吧。」
城郊的那幾間小木屋,才是我和婆婆的家,就像我夢里未被摧毀的胭脂河一般,安寧祥和,與世無爭。
之後我便將我的發現告訴了百里大夫,他思慮片刻從袖里取出一小罐瓷瓶。「這是我剛配出來的勾魂藥,拿下人們試了好多次才成功的。」
我驚得目瞪口呆,「是……是毒藥麼?」
他搖搖頭,滿臉凝重,「不是,勾魂藥喝下去會讓人暫時失去意識,有問必答。」
他怎麼這麼厲害,什麼東西都弄得出來。我小心接過,認真端詳著瓷瓶。「你想給誰喝?」
「如此貴重的藥自然不能浪費,我要了解尉遲衛究竟把秘密隱藏得有多深。」他慢慢揚起一抹冷冽的笑容,好似已掌握了全盤局勢。
天命如棋盤,人生為棋子,輾轉吉凶不能只順其自然看個人的造化,更要有運籌帷幄的本事。尉遲少爺只會被動接受,在自身範圍內鬧鬧脾氣,而百里大夫卻不畏生死不拘小節,才得有扭轉宿命的機會,這正是善弈者謀勢,不善奕者謀子的道理。
當晚,尉遲老爺房里的僕人們退下後,百里大夫就帶著我溜了進去。他在屋內設了結界,以保證不會被外面的人發現,然後將那瓶勾魂藥滴進了正熟睡的尉遲老爺嘴里。
我在一旁看得緊張,也不敢出聲打擾,百里大夫等了一會兒,方輕聲問,「錦瑟死了嗎?」
「錦瑟……」尉遲老爺果然無意識地回答起來,我心驚肉跳看著這詭異的情景,「錦瑟……她走了……」
我和百里大夫都松了一口氣,幸好沒有死。百里大夫繼續問,「她去哪了?」
「她?她……不知道……不知道……她走了……」
百里大夫深吸一口氣,「她的血咒治好了麼?」
「治好了……」
「怎麼治好的?」百里大夫忙問道。
「那個賤人……錦瑟那個賤人……」尉遲老爺突然很激動,斷斷續續地說道,「她將血咒轉移給了慧兒……她說解藥放在祠堂……但是我找不到……」
果然在祠堂!但是錦瑟又怎麼會把血咒轉移給婆婆的呢,我甚是不解。百里大夫有些焦灼,皺著眉迫不及待地問,「在祠堂哪兒?為何找不到?」
「她說……要解開世上最難的棋譜才能找到……我花了十七年……解了無數棋局找了無數棋譜……都不知道什麼樣的是世上最難……」
我震驚不已,這尉遲老爺果然痴情,所謂沉迷于棋只是用情至深,我也終于明白婆婆那不準人查探的怪病是因何而起的了。只是尉遲老爺痴情之余未免過于古板,不尋求他法只寄希望于錦瑟的幾句話,實在令人扼腕。
「是誰治好錦瑟的?她又是怎麼將血咒轉移的?」百里大夫接著問。
「不知道……她會妖術……錦瑟會妖術……錦瑟……這個賤人……賤人!」尉遲老爺又開始激動起來。
百里大夫嘆了口氣,點住他的安眠穴,他便不再說話沉沉睡去了。
「不問了麼?」
百里大夫搖搖頭,「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
我抿抿唇,「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他看著我,神色意味不明,「去祠堂,晟少爺也在那里。你就先回去吧,謝謝你幫我,還有陪著我。」
我愣了一下,完全沒有意料到。
「那天宛榮告了狀,尉遲老爺就把他關在祠堂思過,對外只稱他在鬧少爺脾氣不願出門,因為尉遲老爺很怕別人注意到祠堂。」百里大夫解釋道。
我微微出神,心里泛起漣漪。「讓我先去吧,我想看看他。」
他帶著探究的眼神考量我,我以目光迎了上去,他立刻會意,輕點了下頭。
我和百里大夫一向如此默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暗示都能相通。
視線漸漸飄遠,融合在寂靜詭譎的氣氛中。我在心里暗想,那個有著桃花眼,笑起來很澄澈,看著就很溫暖,性子單純爛漫的小少爺,我在不經意間觸踫了你的心事,看見了你隱藏在暗處的鋒芒。對不起,秘密就要揭開,真相就要置我們于決絕之地,只因我已學會了不盡用眼楮看東西,不盡听信于人言。
但我會記得你說過的,我是你的朋友。
子時,陰謀的氣息如鬼魅般在這暗寂的夜里飄散,我穿過曲折的畫廊,燈籠時而映過我的臉又復被黑暗吞沒,身影投入這晦明交替里。背後好似有一雙眼盯著,我不予理睬只快速往前去,留下步履踩過的碎碎月光。
不遠處來福正拎著食盒疾步行走,我跟著他一路來到了祠堂。這里並無人看守,只上了道重鎖,他謹慎地回頭,卻見我笑意吟吟地立在身後,嚇得差點摔了手上的東西。
我虛扶一下,對他說道,「這麼晚給你家少爺送飯啊?是不是老爺白天不讓你們靠近這里,才在晚上偷偷模模?」
來福老實,听我咄咄逼人,咂巴了幾下嘴也說不出什麼,「月小姐……這……」
我笑意更甚,「我和他是朋友,讓我來吧,好多天沒見怪想他的。」
「月小姐……你……」來福目瞪口呆,沒想到我說話如此露骨,「這好像不妥……老爺吩咐過……不能……」
我從他手上勾過食盒,打斷他的扭扭捏捏,「怕什麼,又沒人看見,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說罷又向他伸手,「鑰匙給我吧。」
「月小姐……」他哭喪著臉,手心不由得攥緊。
「瞧你膽兒小的。」我斜睨了他一眼,伸手去搶,他不好與我拉扯,只得松了手。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多謝了啊。」便徑自走上石階去開鎖。
身後的來福偷偷打了自己幾個嘴巴,暗罵自己辦事不中用。
我開了鎖,忙跨了進去,復而轉身關上門,揮揮手示意他離開。
祠堂內燈火通明,兩旁有白紗曳地,不時隨風揚起,顯得飄渺悠然。每走幾步便有燭台,燃得正旺。我走到最深處,見中央的供桌上立著一座座尉遲家先人的牌位,有種說不出的肅穆和壓抑,這里實在太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