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衍此話一說出,柔雅面上又紅了紅,情不自禁地向小皇帝又靠近了些。她原沒細想過文衍對她究竟是個什麼心思,可是此時此刻,當文衍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他全心全意的信任,她心中除了感激之外,竟然生出一陣甜意。
當然文衍與柔雅兩人走得近,並非所有人都樂見。李銀笙皺起了眉頭,薛瀾面上也極其僵硬,有些掛不住——她是進宮的采女之中最早獲得晉封的,可是此時看來,文衍對柔雅……看來自己想要在宮中「有所作為」,就像薛應兩族所期望的那樣,是難上加難了。
然而永彰卻不知怎地,不依不饒,接著說︰「臣曉得皇上乃是想在宮中端正法紀,整肅風氣。可是,常言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覺得看向自己的眼光多了起來,突然省過來——怎麼自己竟不口吃了,一旦這個念頭冒了出來,永彰馬上又恢復了原先期期艾艾的狀態,「縣……縣主既然涉及其中,還是命人查清……清楚才好,免得有損……縣……主清譽。」
永彰艱難地說完這句話,李銀笙滿意地點了點頭,說︰「既然要查,那就應該徹查——」說著她轉向五王永弘,微微一笑,問道︰「五王意下如何?」
永弘下意識地就放開了自己身側的側妃李瑩,爽朗笑道︰「有道理,清白之人自然身正不怕影歪。」他專注地望著李銀笙,絲毫沒有注意到李瑩立刻低下頭去,生怕一臉的落寞會在眾人面前流露自己的心事。
文衍沉吟了片刻,向柔雅看去,柔雅眼神清明,正目光炯炯地看著文衍,繼而微微一笑。文衍即刻下了決心。便道︰「好——」
他對黃立說︰「即刻去請刑部尚書呂伯雲,就說朕對不住,擾了他過年,並令他帶幾名得力的侍郎過來宮中。」
「那鐘采女、劉采女兩個,關的關、禁足的禁足,那柔雅縣主呢?」說這話的李銀笙仍然在欣賞她那一雙玉手,全然不顧旁人怪異的眼光。殿中之人,只要不是傻子,都已經看出李銀笙今日乃是故意與柔雅過不去。李銀笙卻嘴角將撇了撇,將雙手放下來。坦然地沖著眾人微微一笑。
文衍心中怒氣勃然而起,好不容易按捺下來,冷冷地道︰「柔雅縣主本就與此事無干。談何禁足?天女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唆,偏又拿不出明顯的證據,到底意欲何為?」
柔雅這時趕緊搖了搖文衍的袖子,打圓場道︰「皇上既然下令徹查,那我自然是在羲和宮中靜候的。皇上不必為我擔心。也犯不著因為某些人而動怒。」
文衍順勢就在自己袖中將柔雅的小手握住。柔雅微微紅了臉,但是卻沒有掙開。
哪知李銀笙听了這話,歡然笑道︰「縣主,此話可當真,那可真要麻煩縣主在羲和宮中好生住上幾日了——」她說著,拔高聲音道︰「石將軍——」
片刻之後。一身白衣銀甲的石瑯即出現在武英殿前。他身後,雷字營士兵的銀色甲冑映射著光芒。
李銀笙非常得意地對石瑯說︰「石瑯將軍,方才柔雅縣主已經答應了。這兩日她在宮中,不會外出。還請將軍招呼一下戍衛宮門的兄弟們。」
石瑯向殿中眾人行了一禮,道︰「是,遵旨。」說畢退在一邊。
柔雅與文衍對望一眼,都覺得彼此的手心又涼又濕。一手的冷汗。李銀笙究竟想要干什麼,兩人心中都存著這樣的疑問。又都隱隱覺得好像是落入了她所精心鉤織的陷阱里。文衍更是心中警覺,雖然他從未覺得石瑯會真心真意地向自己效忠,但多少指望他還記得先皇的恩澤,對承氏皇族還有那麼一點點忠心。可是現在看來,竟似不是這麼回事,石瑯處處表現得就如李銀笙的臣子一般。
五王永弘見到石瑯,臉色又怪異起來。
而柔雅卻在心中默念著蘇簡的名字,蘇簡幾乎是她眼下唯一的希望。「蘇簡,幫我保護他們——」她默默地禱祝著。
是的,蘇簡在宮外,正在盡她最大的努力,按照柔雅的暗示,保護柔雅所想要保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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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蘇簡從外間回到侯府,推開侯府後院一間看似普通的屋舍房門,對里間痴坐著的一名少年說道︰「消息已經打探出來了。」
那少年蹭的一下就跳起來,問︰「我姑姑怎樣了?霍先生怎樣了?」
蘇簡望著面前的少年,嘆了一口氣道︰「你姑姑在宮中,現在應該沒事,其余人都沒事,只是霍先生被當做沐茗軒主事之人,已經下了天京府的大牢。只是霍先生原本就是神武大營中人,當初離營的時候就沒有將他的名字注銷。我已經請了靖王與陳去華將軍出面,看能不能令霍先生的日子好過一些。」她說著嘆了一口氣︰「天京府在此案之中只是無足輕重的角色,以刑部為馬首是瞻……」
她說著,自己陷入沉思,但是又想起什麼,說︰「阿勛,你這幾日先千萬在侯府住著,不要出府。有什麼需要的都吩咐似霜。我……我在街上見到了海捕文書,是緝拿你的……」說著,她取出了幾張揭下的緝捕文書,上面分明寫著「緝捕南疆盜匪」幾個大字。
是的,那名少年就是蘇簡曾經在烏延城見過一次的阿勛,而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柔雅的親佷子。柔雅的父親,天炎部部主,膝下無子,柔雅偏生又醉心鑽研醫術,無心過問天炎部的政經軍事。因此天炎部之中原有呼聲,希望柔雅的父親以後能夠將部主之位傳給這名少年的。可是天炎部降了之後,阿勛自願陪伴柔雅來到天京,柔雅終日待在宮中,他便在沐茗軒之中,一面幫著霍先生行醫,一面自己也學些看病抓藥的本事。
此刻阿勛看了看蘇簡帶來的幾張文書,見到「盜匪」幾個字,暴怒起來,抓過一張就要扯得稀爛。蘇簡嘆了一口氣,沒有阻攔,可是阿勛突然停了下來,「咦」了一聲,道︰「這不是兀突將軍麼?」
蘇簡看了看,果然是那日見到的兀突的樣子。
阿勛死死盯著蘇簡,問︰「兀突將軍這幾日剛到天京,從未在人前露過面,究竟是什麼人露出了風聲,還將他的樣貌形容都抖了給官府?」
蘇簡奇道︰「沒有人知道兀突將軍來到天京?」她說著沉吟了一會兒,扭頭見到阿勛眼中流露出懷疑的神色,伸手就在他額頭上敲了一記,道︰「你這個臭小子,竟然懷疑我?」
阿勛沒躲過第一下,但是馬上護住了腦袋不讓蘇簡再打了,一邊還叫道︰「當然懷疑你,你以前打我們天炎的時候,肯定跟兀突將軍有仇,還有我姑姑,我姑姑也不曉得為什麼那麼相信你?」他說著狂躁起來,將其余的文書統統扯爛,將紙屑揚得到處都是,接著拼命地踩著,直到用盡了力氣,才停了下來,重新坐到桌邊,呼呼地喘著粗氣。
蘇簡卻來到他的身前,將一只手放在阿勛的肩上,柔聲說道︰「你不信我不要緊,我總是要對柔雅負責。我可以不管天元天炎之分,也不管這個天下鹿死誰手,在我心中,沒有什麼能夠及得上與柔雅縣主之間的情誼。」她頓了一頓,又道︰「阿勛,你可以不相信我,你至少要相信柔雅縣主的眼光與信任。因此你一定要信我,好令我和縣主一起護住你。」
她一番話說得誠摯無比,而阿勛此時心中擔憂無比,又憋屈無比,听了蘇簡緩緩道來,他突然雙拳砸在桌面上,「砰」的一聲大響,接著伏倒在桌上,壓抑著哭出聲來。
蘇簡望著抱著胳膊痛哭的少年,心下也是一片惻然。原先在烏延城的時候,她曾與阿勛起過激烈的沖突,自然對這小子殊無好感,後來狼谷再見,阿勛已經成了柔雅身邊的小跟班,雖然那時候蘇簡還未曾認出柔雅,但是對這位翩翩如世外之人的杏林高手十分敬佩,連帶也對這小跟班有了些好感。再到天京重聚,阿勛勤勉地在沐茗軒勞作學習,加之柔雅對他多方照顧,蘇簡也漸漸地將這名少年看做自己的子佷一般。
此刻,蘇簡也不知道該怎樣勸慰,對阿勛說︰「你放心,過兩日,等風聲過去些,我就帶你出門,去沐茗軒看看。」
蘇簡說到做到,在永熙等人的幫助下,很快霍必行就毫發無損地從天京府的大牢之中被放了出來,條件是他必須重新回到神武大營。想要再回沐茗軒?那是不可能了,因為沐茗軒已經被查封。原先儲在軒中的藥物已經都被查抄。而軒中原先保存的柔雅與天炎部之間的往來信函、賬冊賬目等等,都已經被銷毀。蘇簡除夕之夜提前出宮,就是為了遣散沐茗軒中之人,順帶手銷毀賬冊文書,免得給人留下口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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