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已經有了另一個在乎的人是吧?
這一句話,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也將不再問出口。一切就這樣吧!很好!他說時間會淡漠傷痕,放手是新生。她,如他所願。
抱膝坐在床上,臉就這麼倚在膝頭上,眼楮轉動著梭巡房間里熟悉的一切。
她得用多久的時間才能不再眷戀這里的一切呢?
只要一想到搬離這個讓她感到安定的居所,心里便有巨大的恐慌包圍著她,讓她感覺到無措與害怕。
她真的能做得到嗎?
也許有一天,這里住上的是向凌和他的新婚妻子,還有他們的孩子,然後關于他與她的回憶會一點一滴被他們一家三口的甜蜜回憶所代替,終至淡薄消失。
到時,她真的能處之泰然嗎?
再一次下樓,一地的破碗碎片早已不見,地面上早已被擦拭得整潔亮白。
已經走了嗎?
楚恆站在樓梯口,怔怔地看了很久,才像是自胸中那股難解的情緒中回過神來,開始緩緩地借著樓梯扶手小心下樓。
談不上為什麼又站在了這里,撫著那乳白色的琴聲,心中一陣蓋過一陣的抽痛,幾乎壓得他無法呼吸。仿佛只有眼前這台白玉般的琴,才能解了他的苦、他的痛。
唇角自嘲微勾,明明已經是他生命里不得不放棄的東西了,本能卻渴望從它身上獲得救贖。
兩年來刻意地回避與它相關的一切,關于它,從來只埋藏在記憶的深處,連回想都不願,因為那會破壞了自己好不容易已經平靜的心湖。
只是此刻,他甚至有一股沖動,想去模模它、踫踫它。
在他更深想之前,他的人已端坐在了琴台面前。
修長漂亮的指尖一陣一陣發顫,每一根指都安然端放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之上。
只要他輕輕用力,就會發出屬于每一根鍵位的音符。
可是,又有什麼意義?
他根本听不到!
無論是完美的、抑或是跳音的……自己彈奏出來的音符,他通通不可知。
清亮的眼瞳內仿佛閃過一抹怒恨和悲哀,他忽地站起,雙手重重地按壓在琴鍵之上,發出尖銳而雜亂的一聲巨響。
明明想走的,可是腳卻偏偏像是生了根。
他死死地盯著琴面,良久之後,終于沉郁地吐了口氣,身子重新緩緩落座。
許久之後,手重新伸出,像在撫模自己的愛人那如玉的背脊一樣,指尖點在琴鍵之上卻又不使力使它奏動發出聲音,近乎虛空地一路逶迤。
眸中星光閃動,雙手竟像是自有靈魂,著魔似的在琴鍵之上按動著,彈奏出腦中再熟悉不過的音符。
是你點亮那一盞夜空下的燈
照亮了我枯竭的靈魂
睜開眼的每一個早晨
都在確認能撫平傷痕
當惡夢的畫面都成真
揚起充滿悲傷的灰塵
踏上了自我放逐的旅程
要和過去的自己作斗爭
用我雙眼目睹過死亡
借著肉身不斷重溫
終也只能對自己承認
我只凡人無法重生
想要為你尋找我們的永恆
配合掌聲將你回眸
當作永恆
要忍受多少的寒冷
才能換你一個轉身
要經歷多少的悔恨
才能承你一世傾心
一次又一次和命運相逢
當自己越陷越深
就算回憶無法拼湊完整
我亦為你心向永恆
楚恆悄然推開琴房的門,重重一震。
鋼琴前彈奏的男子專注在黑白琴鍵之上,並未發覺她的存在。
她卻幾乎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十指稔熟地游走在琴鍵之上,彈奏著她記憶中最為熟悉的旋律。
水晶般通透的音符,在每一個彈指的瞬間便如清泉般汩汩流動,美好得仿佛在指尖轉化成詩成畫。
可是這琴聲卻听得她內心泛起陣陣的悲愴。音符里的憂郁華麗而哀傷。就像是對逝去的美好事物的感嘆,而感嘆中又帶著無數追憶與淡淡無奈。
淚煙彌漫,心湖像被投入一顆千斤巨石,沉重得幾乎無法負荷。
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過去听來時輕時快的節奏,像是帶著淡淡期盼,又像是在浪漫地娓娓訴衷情。現在為何會听出憂郁、哀傷、惋惜、無奈與訣絕?如今,到底是彈的人心境變了,還是她這听的人心境變了?
一曲既罷,他抬眼,看見立在房口處的她,微微一愕,又極快地恢復過來,僅對她毫無芥蒂一般,朝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楚恆靜靜地倚在門邊,沉默地看著他收拾行李。
攤開的行李箱,向凌一件件折疊完畢放進去。
一折一疊一放,動作其實很簡單,可是他卻覺得每放下一件,心里就被多砸出一個大窟窿,讓他越來越越舉措維艱。
他能感覺到楚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甚至能想像那目光此刻是帶著悲痛壓抑的,可是他沒有回頭,只是如此平靜地、有條不紊地重復著手上單調的動作。
他知道,或許此刻她也在心里忍不住怪責起他的雲淡風輕,怨怪他毫不留戀兩人的過去。
是!即使他一切了然,卻也只是這般處之淡然。
時間,真的是治愈一切的良藥!
楚楚,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但……
當他拿起那個華麗假面,他的心口卻倏然一窒,再不得平靜。眸中瞬間風雲涌動,伴著一絲難以言說的痛楚,卻終是咬牙放下了它。
他想轉而把其他東西將進箱子里,卻不由自主地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仍是將它放進箱子里。
楚恆自是看不見他的掙扎,只是沉默地看著他的背,水霧氤氳中淡淡一笑。
終于,他合上行李箱,拉上雙邊的拉鏈。長身站起,突然沉沉地暗吐了口氣。
是該走了!將放在床上的箱子拉下來,提在手中,卻頓覺有千斤重,沉得他幾乎走不動。
腳踝一旋,長腿吃力地邁開步子。
倏地,他眸光一閃,足下驟頓,微訝地看著一只從平鋪在床上的羽絨被下露出來的黑色長袖。
他猶豫地將手放到被角上,心中有種預知,這一掀開會給自己帶來的,決不是自己樂意看到的東西。
他望向楚恆,她正背朝著他閉眸倚在門口的牆上。
談不上什麼原因,只那麼一眼,他便腦袋空白。然後無法思考地顫著手,緩緩掀開羽絨被,露出他往常很喜歡穿的一款黑色軍款昵大衣。
瞳孔猛然一縮,手上迅速地一拉,像在掩飾什麼似的將被行李箱拉移位的羽絨被重新拉好,將那件大衣完美隱藏在那片潔白之下。有些慌亂地加快腳上的步子,往門口走去。
楚恆听到腳步,霍然睜眼,恰與他來不及收回的目光相撞。
「剩下的我再找個時間來拿。楚楚……好好照顧自己!」
他朝她略一點頭,沒等她回應,便擦著她的肩步出門外。
「向凌!」
他停下,並不回頭。
她緩緩地輕挪腳步朝他走近,他心中暗數著她的腳步聲,等著她的下文。
「你……也保重!要幸福!」她從後抱著他的腰,他雙眸一瞠,看著腰間的一雙縴手,心里空落落,更有著不確定楚恆要做什麼的徬徨感。
他忘了自己不回頭,便不知她是否有對他說了什麼。
在他猜測著她是否又改變主意不放他走之時,她的手已緩緩自他腰間松開。
他訝然回頭,看著她的唇清楚地說了兩個字︰「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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