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門口,望著遠去的馬車,鄭暉只覺得心也跟著飛了,空落落的難過。
「弟妹終于走了,」在鄭暉身後,吳亮等人紛紛長吁短嘆,道不完的慶幸。
鄭暉冷峻的臉上沒有表情,轉身大步往城門內走。
一人轉了轉眼珠,在後面摟住他的膀子,「弟妹走了不是更好,有弟妹在家里管著,就連油腥都聞不見一絲兒,快別難受了,哥幾個帶你好好樂呵。」
三四人吆喝起來,粗著嗓子互相推搡,約好哪天抽空逛館子。鄭暉仍舊面無表情,心里卻暗暗想道,他們只以為煞星走了,便有好日子過了,殊不知自家夫人被唐枝臨走之前上了一堂課,憋足了勁做妖呢?
至于下館子,沒听過人吃過大魚大肉還對小蝦米感興趣的。鄭暉在心中快速思考起來,北邊二十里外有異族作亂,這幾日帶人去剿滅?吳亮等人被收拾是指定了的,這些日子他得躲上一躲。
與此同時,一輛寬敞結實的馬車離開雁城,向東往京城的方向駛去。
唐枝坐在馬車里,不多時便覺晃得難受︰「秋雁,扶我躺下。」
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少說也要十來日。來時的路上,唐枝三五不時便要吐一回,鄭暉心疼她吃不得苦,便在馬車里鋪上厚厚的褥子,使得坐臥皆可。
秋雁伶俐地墊好枕頭,扶著唐枝躺下,口中羨慕地道︰「大人對夫人的心,真是沒得說了。奴婢莫說從來沒有坐過這樣柔軟的馬車,便連平日睡的床鋪跟這比起來都差得遠呢。」
唐枝卻沒什麼好氣︰「若是對我不好,誰跟他過日子?」
卻是昨晚一番疾風驟雨,把唐枝的骨頭都快折騰散了,這會兒提起鄭暉,只想將他拆吃入月復。秋雁眼尖地瞅見唐枝頸下一塊淤紅,不由得抿嘴暗笑︰「夫人要奴婢給您捏捏腿嗎?來之前大人可是囑咐過,若是將夫人伺候得不好,全都提腳賣了呢。」
跟著唐枝一段時間,秋雁漸漸察覺出唐枝的為人來——雖然手段厲害,但是卻不令人懼怕。就像她說的那樣,認真做活,不無事生非,便不會拿他們如何。是以此時也敢與唐枝調笑。
秋雁不同于秋翎的忠厚老實,心機很是靈巧,一路上陪著唐枝說話,倒也解了三分悶。尤其杜強有意討好,在馬車外時時挑起話頭,一路之上也相談甚歡。
至于趙茹兒,到底沒有跟來,不知杜強如何哄的,卻不關唐枝的事了。默默計算這趟回京要做的事情,先是有鄭暉特意囑咐,給鄭姑母帶的銀錢與禮物。再有新寫的胭脂方子待調制,回程時需采購到雁城去賣的京城的玩意兒。最重要的是,為母親報仇。
十幾日後,馬車終于到達京城。
不同于雁城的烈風荒沙,哪怕初冬來臨,京城仍然是一副鮮亮繁華的景象。得了唐枝許可的秋雁將車簾掀開一角,望著寬敞平坦的道路,高大林立的店鋪,人們身上鮮亮體面的打扮,只覺得眼花繚亂。
「夫人,鄭家到了。」馬車停下,趕車的小廝掀開簾子道。
唐枝如今嫁為鄭家婦,自然不能再回唐家。從車廂里鑽出來,踩著凳子下地,對牽著馬匹等候在一旁的杜強道︰「你去瞧你姐姐罷,不必跟著我。」
路上時,唐枝已經將唐家所在的位置告訴杜強,是以杜強聞言雙眼乍亮︰「多謝夫人!」抱拳行禮,卻不急著走,滿面神采地又道︰「夫人若有事情吩咐,只管差人叫我,我一定不會推辭!」
唐枝微笑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吧。」
等杜強走後,帶著秋雁及兩名小廝走上門前台階。方才門房已經進去報信,唐枝剛邁進大門,便見鄭姑母從里頭快走出來︰「哎喲,枝兒回來啦!」
「姑母,我回來了。」兩天前唐枝便差下人先行一步送信,所以鄭姑母並不問鄭暉為何沒來,單單唐枝回來了。看到唐枝回來,很是驚喜地拉著她的手往里頭走︰「在那邊生活如何?可還過得習慣?」
一邊說著,一邊眼神不住地往唐枝的肚子上瞟。
「還好。」唐枝被鄭姑母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雖然嫁給鄭暉才三個多月,沒有身子並不能說明什麼,但是鄭暉那般龍精虎猛,怎樣也不該沒動靜才是。便將話頭一轉,「相公與我挑了些小玩意孝敬姑母,姑母來瞧一瞧喜不喜歡。」
讓下人們把包裹擱在桌上,引著鄭姑母來看。
鄭姑母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目光落在打開的包裹上,只見里頭抱著幾只小盒子,還有一塊孔雀藍的繡著花枝紋理的綢緞,當即喜歡得不得了︰「你們這倆孩子,居然還想著我。」
那幾只小盒子里是一些戒子、耳墜、鐲子等物,鄭姑母都很喜歡,尤其喜歡一把光亮的牛角梳子︰「好,好,我這老婆子活到這份上也算值了。」
說著,居然抹起眼淚來。
唐枝微驚,鄭姑母素來剛強利落,並不是愛抹淚的人兒,難不成受了什麼委屈?連忙問道︰「姑母在此過得不舒心?」
「當然不舒心了,你與鄭小子雙雙遠走,倒是過著和美的日子,留下鄭妹子孤寡一人,受了不知多少閑話。若非鄭小子臨走之前叫我來護院,只怕這宅子易主也不是不能。」一個滄桑的聲音帶著微嘲在門外響起。
唐枝側目去瞧,只見一位跛腳的大爺緩緩走到屋檐下,個子不高,但是身板很結實︰「誰說閑話?」
鄭姑母拭了拭眼角,連忙道︰「孩子剛回來,洪大哥說這些做什麼?」
「是鄭長生他們?」唐枝皺起眉頭,看向洪大爺問道。
洪大爺驚訝地道︰「你這女女圭女圭倒是聰明,一猜就中。」
接著說起鄭長生一家是如何閑言碎語,破壞鄭姑母的名聲的事說出來。
原來唐枝使計將鄭貴送進牢里後,鄭暉疏通了人手,叫人把鄭貴的腿打斷了。鄭長生斷了雙手,鄭貴在牢里斷了腿,錢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愈發把鄭姑母記恨上了,見人便說唐枝不守婦道勾引小叔子,鄭姑母心腸惡毒挑撥鄭長生與鄭暉父子不和,後來又傳鄭姑母與洪大爺不清不楚,簡直是什麼惡毒便編排什麼。
本來沒有多少人信,大家都只當個笑話听過就算了,畢竟錢氏的名聲可不怎麼好。誰知這些話被程遠之听到,他自從唐枝和離後便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家里的小妾們沒了好衣裳好首飾,個個不與他好臉色看,瓊姨娘懷了身子不能親近,程老夫人每日催促他親近黃白之物,孫以衡也不屑搭理他,直是落得人厭狗憎。
聞得有人對唐枝不利,簡直心神大暢,索性順著錢氏的話,又編排好些出來。說的人多了,便有那不清楚內情的信了,提起鄭家都是撇嘴。鄭姑母只有一張嘴,如何辯得清楚?向周家兄嫂借力,誰知周家人竟問她借錢,不是趁機勒索是什麼?氣得病了一場,這些日子才好利索。
「可恨!」唐枝惱道。
洪大爺道︰「也怪鄭小子做事不周到,帶著你上任,單單撇下姑母,不叫人疑心嗎?」
「相公既然買了宅院叫姑母住著,又買丫鬟下人伺候,他們便該知道,姑母不是他們欺侮的!」唐枝道,「姑母放心,必不會叫你白受這場氣!」
錢氏好收拾,多一句嘴便砍她兒子一根手指頭,看她還敢不敢再饒舌?倒是程遠之居然摻和進來,著實可惡。唐枝不由露出一個譏諷的表情,看來和離時那般,卻是太仁慈了。
「上個月的進項是六百三十五兩,我便拿走三百兩好了。」杜芸卷起三張一百兩的銀票收入懷中,「唐枝啊唐枝,我可不是竊你銀錢,實在是你太絕情,何時你救出我弟弟,我再把這些銀錢還你。」
「夫人,外頭有一個自稱您弟弟的人求見。」
「我弟弟?」杜芸挑起凌厲的眉頭,「哪個臭小子敢冒充我兄弟?他可有說姓名?」
「回夫人的話,那位公子說自己叫杜強。」
「砰!」杜芸猛地站起來,不顧膝蓋撞到桌腿上,幾乎尖著嗓子喊道︰「快請進來!」
語畢,不等下人去傳,已經一陣風似的向外跑去。
杜強捏著拳頭站在唐家門外,來回走動,面容隱隱泛著激動。當听到腳步聲傳來,抬頭一看,果然是杜芸!
「姐姐!」
「小強!」
姐弟重逢,自是一番激動。直到喝下兩壺茶,姐弟兩人才稍微平靜下來,杜強左右望了一圈,問道︰「不知姐夫現在何處?」
「提他做什麼?」杜芸咬著嘴唇,滿臉不情願。
杜強卻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羞惱,不由驚奇︰「姐姐與姐夫的關系不好?若是如此,姐姐與他和離罷!」
在杜強看來,杜芸年輕漂亮有能耐,嫁給一個老頭子卻是吃虧了。如今有他在,哪能再讓杜芸吃虧?便道︰「我與唐家小姐一路行來,發現她倒是個明理的人,她曾與我說,若是你不願再同唐老爺過下去,並不阻撓你們和離。」
「她?」杜芸「哧」了一聲,她已經知道杜強月兌身並不是唐枝之故,道︰「你可別以為她是什麼好人,心眼子再多也沒有!」眼珠轉了轉,「她當真與你說,並不阻撓我離去?」
杜強點頭︰「是這般說的。」
「好!」杜芸忽然哈哈笑起來,模著收入袖中的三百兩銀票,「唐枝啊唐枝,終于也叫你吃個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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