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要花費多長時間,才能融入另一個人的生命中?
蘇家,花費了二十九年的時間,培育出了一個無心無情的家主——蘇文杰。而他的小兒子,卻僅用了幾個月的時間,便在他生命里刻下印跡,使「完美的神話」不再「完美。
蘇文杰的母親曾說告誡他,作為一個合格的家主,是不需要感情的!因為,感情只能成為累贅。然而,如果能受人心控制,它還能稱之為「感情」麼?當一個人在你生命的舞台里由陌生演變成了習慣,他離開的那一天,你將會明白,感情,早已在日積月累的點點滴滴中融入骨髓,深刻得讓人無法剝離……
這幾天,蘇文杰一直在適應著沒有那個小小身影的生活。
早晨七點,蘇家,小包子的臥室。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投射在豪華的大床上——鋪著兩個枕頭的床上,卻只有一個人在熟睡著,英俊的臉龐在枕上落下一個淡淡的陰影,薄唇緊抿、眉峰微蹙,即使在夢里,也仍維持著它慣有的嚴肅。
「爹地起床啦!爹地起床啦!……」,清脆的童音自電子鬧鐘的肚子里響起,床上的人動了動,一只堅實的手臂從被子里伸了出來,拍下了鬧鐘的暫停鍵,讓世界又恢復了一片祥和寧靜。
「唔……」蘇文杰悠悠轉醒,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懷里,那里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這個鬧鈴聲是小包子貪玩設下的,把自己的聲音錄進了里面,蘇文杰也沒有去在意,沒有去改動,也不知道是因為懶得改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想起小包子臨別前的那個臉頰吻,蘇文杰凌厲的薄唇微微勾起,柔和了他刀削一樣冷硬的臉部輪廓線。
那時,直升機的螺旋聲在身後轟鳴著,很快就會把他懷里的小兒子送至遠方。小包子微微傾著身子,雙手環著他的脖子,直視著他的眼,一字一頓,目光堅定地說道——
「爹地,等我!我會變成一個合格的蘇家人,然後回到你們的身邊!」
沒有離別的傷感,也一掃之前的萎靡。
蘇文杰欣慰地笑了——他的小越,真的長大了呢……
蘇文杰輕輕地拍了拍小包子的頭,淡淡地說道,「盡力就好」——這是小包子登機前,蘇文杰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是的,盡力就好。如果不是生在蘇家,他更願意讓小包子無憂無慮地長大。
中午十二點,蘇氏集團,蘇大總裁的辦公室。
無論是書房、臥室,還是辦公室,蘇文杰私人領域里的一切,就像他的個人性格一樣,簡約、干淨、肅穆、一絲不苟,卻也毫無情趣。于是,酒紅色橡木桌上的那個小小仙人球,落在一堆文件中間,便顯得太突兀,卻也胖胖的,異常可愛,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這個仙人球,是小包子帶過來的。他偶爾會跟著蘇文杰過來上班,閑著無事就到處串串,串累了便窩在沙發上玩電腦——沙發旁有一個矮矮的小桌子,是專門為小包子準備的,現在閑置在那里,蘇文杰也沒找人撤下。
「滴答、滴答……」時鐘的分針在一輪一輪地轉著,一個上午便在文件堆中溜走。
蘇文杰若有所覺地抬起頭——午餐時間又到了。
正在這時,內線電話響了起來。
「喂?」
「總裁,秦管家為您帶午餐過來了」,秘書恭敬的聲音自電話另一頭傳來,「是現在讓他送進去麼?」
蘇文杰兀然一愣——
自從那天晚上小包子發現他失眠,小包子便不允許他隨便在外面應付中午那一頓了,往往都是由秦叔打包好,然後由小包子帶過來,親自「監督」他吃下去,因為蘇文杰以前常常一忙起來,就錯過午餐時間了。
記得當時小包子還很認真地「教育」道,「外面的東西都是地溝油,沒營養,爹地你這些天要與那幫老家伙斗智斗勇,用腦過度,有必要好好補補!保溫盒里面的蔬菜類都是我種的噢!保證綠色健康無公害!嘿嘿……」,說完,整個人趴在他腿上,笑眯眯地仰頭看著他。
「總裁?」電話另一頭,沒听到蘇文杰回答的秘書又喚了一聲。
蘇文杰回過神來,淡淡應道,「嗯,讓他進來吧」,又疲憊地揉了揉眉峰。
小包子離開以後,蘇文杰依舊每天下了班就回家吃飯,習慣了家里飯菜的味道,蘇文杰發現,外面的食物,再精致也對不上他的胃口了。只是,餐桌上沒有了那只嘰嘰喳喳的小雞崽子,整個飯廳顯得有點冷冷清清,缺少了一絲人氣。
所幸,蘇文杰也並不是十分挑剔的人,除了把往常一個半小時的就餐時間壓縮到十五分鐘內解決完畢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麼不一樣,至少,在他那張冰山又面癱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異常。
今天晚上,蘇文杰需要以蘇家家主的身份去參加一個慈善宴會,所以,他早早便吩咐了秦管家不用準備他的晚餐。
出席慈善宴會的都是一些自詡「上流社會」的人,他們掛著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在一簇簇聚光燈下把高額支票投進捐款箱,眼里的倨傲和高高在上卻出賣了他們真實的心情,這種施舍的姿態在蘇文杰的眼里,泛不起一絲波瀾。
「慈善」之後便是「宴會」,這頓在他們看來再普通不過的飯局,卻頂的上普通人幾年的收入!
宴會上燈紅酒綠、觥籌交錯,以往都是眾人目光焦點所在的蘇文杰,這次卻只是靜靜地呆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輕輕晃著手中的酒,偶爾抿上一口。
他的某個損友總是會出現得很合時宜——
「嘿,阿杰,你怎麼自己一個人跑來這里喝悶酒?」,剛和美女跳完一支舞,正處于興奮興奮狀態的唐葉華一坐在了蘇文杰身邊,用手肘撞了撞他,向遠處抬抬下巴,說道,「那邊有幾個妞兒很正點哦!你不去辣手摧花一下?長夜漫漫,很是寂寞哪~」。
蘇文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繼續喝自己的酒,沒有接他的話。
「嘁!你這個大冰山,真是越來越悶騷,越來越沒情趣了!」,甩蘇文杰一個白眼,唐葉華翹起二郎腿,不正不經地斜靠在了沙發上。
模著下巴,盯著蘇文杰研究了一會兒,唐葉華兀地湊了過去,神秘兮兮地問道,「阿杰,你該不是……那里……不行了吧?听說,你很久都沒找過以前那些伴了哦!」。
「你要親自驗證一下麼?」蘇文杰平靜地拋下了顆「手榴彈」。
唐葉華瞬間被炸得外焦里女敕,「呵……呵呵……」他干笑了兩聲,縮了回去,模模手里新起的雞皮疙瘩,嫌棄地瞥著蘇文杰,呲牙說道,「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我要找也不找你這種五大三粗硬邦邦的!」。
眯起雙眼,唐葉華突然挑了一下眉毛,邪邪地笑了,「難道說……阿杰你換口味啦?不喜歡女的,喜歡男的,所以和以前的伴都斷了聯系?」
「哎~雖說我對軟妹子比較感興趣,但是,若說男的嘛……」仿佛想到了什麼,唐葉華模著下巴,痞痞地笑了,笑得一臉yd,眼里滿滿地寫著「興趣」二字。
蘇文杰沒有理會賤笑的某人,看了一下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干脆地丟下一句,「我走了」,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宴會。
回到蘇家,已經是晚上十點,蘇文杰從浴室里出來,接到了來自司徒玉兒的電話——
「蘇文杰!越兒他才五歲半!你居然送他去蘇家基地?!你安的什麼心?如果你沒心思照顧越兒,我不介意把他接到我的身邊!」,蘇文杰剛拿起听筒,對面就傳來了司徒玉兒劈頭蓋臉的質問。
听到司徒玉兒想要把小越接走,蘇文杰不悅地眯起了雙眼,語氣冰冷地回到,「小越他是我的兒子,我怎麼照顧是我的事情!你想把他搶走,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這樣的能力!」。
「哼!好一個‘搶’字!別說得越兒好像對你來說很重要似的!你們蘇家沒有一個好東西!害死了我姐姐且不說,現在連越兒都不放過!他還那麼小!你怎麼忍心……」說到最後,司徒玉兒有點哽咽了。
蘇文杰心里波動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小越還是很在乎司徒玉兒這個人的,所以,他還是決定貢獻出一點點稀有的耐心——
「我這樣做,自有我自己的理由……況且,這也是小越他自己選擇的……我不會傷害他,我更不會允許別人傷害他半根汗毛!」蘇文杰的語氣篤定而冷厲,讓人無來由地相信——言盡于此,司徒玉兒怎麼想的,不再是他考慮的範圍之內,他也沒打算詳盡地向她解釋。
司徒玉兒沉默了一會兒,撇下一句,「希望如此!」,便狠狠地掛上了電話。
蓋上電話,听筒里的忙音消失了。
蘇文杰打開抽屜,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保溫盒,是小包子第一次送飯給他所用的……
蘇文杰靠在床上,習慣性地在睡前看一會兒的書。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蘇文杰想要叫秦管家趕煲電視劇的小包子上來睡覺,卻突然想起,小包子已經去了千里之外的蘇家基地了。
半夜,輾轉反側的蘇文杰從床上爬了起來,來到了陽台上。
風吹過,空蕩蕩的秋千在寂靜的深夜里搖擺。
蘇文杰靠在欄桿邊,點燃了一支煙,夾在指間,卻沒有抽,深沉的目光投向了遠方。
身邊沒有了那只軟軟乎乎的小包子,蘇文杰發現,自己的失眠狀況又卷土重來了——但他卻也沒想過再去找伴來排遣夜晚的寂寞,或許,自己已經不習慣身邊有一股陌生的氣息了吧。
蘇文杰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是一個會懷念過去的人!
然而,如今的他,真的有點羨慕過去那個有小包子陪伴的自己了。
以前每當蘇文杰睡不著時,小包子就會給他沖一杯牛女乃,讓後讓他靠在躺椅上,用小小的雙手給他按揉太陽穴,說可以緩解疲勞,有助于睡眠。
他不喜歡喝甜的東西,但在今晚,他很想再品嘗一次牛女乃的味道。所以,蘇文杰為自己沖了一杯牛女乃——很可惜,他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好像還是小兒子沖泡的牛女乃比較對他的胃口。
蘇文杰看了一會兒手中的牛女乃,把它放到了桌面上。
當冬天的第一場雪降臨大地時,蘇焱他們參加的那個全國中學生程序設計大賽也圓滿地落下了帷幕,而小包子所編寫的那個游戲程序一舉奪得了冠軍。消息傳回來時,蘇文杰想了一下,打了個電話給技術部門,讓他們試著完善這個游戲,然後推出市場。
這一天,蘇文杰听到秘書在茶水間里和別的同事聊著自己的孩子,還很炫耀地把自己孩子的照片拿給了別的同事傳看,興奮地問道,「可愛吧?可愛吧?!像我多一點還是像我老公多一點?」
「哇!眼楮好大!」
「嘴巴有點像你,其他像你老公!」
「長大後又是一個帥哥!」
……
忽然,某個下屬眼角的余光瞄到了蘇文杰的身影,驚呼一聲,「啊!總裁!」。
一瞬間,茶水間里鴉雀無聲,眾人都有點惴惴不安——總裁不怎麼喜歡別人在公司吵吵鬧鬧的樣子。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蘇文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便轉身走了,半句訓斥的話也沒有……
回到辦公室的蘇文杰,看著桌子上的仙人球,突然發現,自己連小兒子的半張照片也沒有!更不用說與小包子的合照了!
于是,蘇家基地里的負責人當天接到了家主的電話,讓他每周都傳一些小少爺的訓練照片給他。
冬去春來,又迎來了一年的開始。
蘇文杰覺得,僅是照片,已經遠遠不足以滿足他那顆牽掛兒子的心,于是,在新年的鞭炮聲中,他和秦管家來到了蘇家的訓練基地。
蘇文杰和秦管家是悄悄地來的,除了基地負責人,基地里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到來,包括蘇小包子。
基地里的新年氣氛不是很濃郁,畢竟,蘇家所有的孩子被送到這里來,就是要學會「吃苦」的,除了一頓除夕飯之外,往常的訓練都要照常繼續。
蘇文杰找到小包子的時候,他正在教官的催促下,一圈又一圈地慢跑著,夕陽照在他布滿汗水的小額頭上,灼灼發亮。
開春的天氣還是有點寒涼,小包子卻穿得並不多,比起以前毛茸茸的一團來說,瘦削得有點單薄了,然而,卻也比以前精神了很多——想當初,小包子可是動不動就賴在床上、沙發上、躺椅上睡懶覺的。
看著小包子緊抿雙唇、嚴肅認真的神情,蘇文杰真的很難想象,這個竟是幾個月前時不時就撲到他身上撒嬌耍賴,女乃聲女乃氣地喚他「爹地」的小包子。
「少爺,我們需要叫小少爺他過來麼?」秦管家恭敬地問道,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蘇文杰沉默了一會兒,擺擺手,說道,「走吧」,便轉身離開了,順便吩咐基地的負責人,別讓小包子知道他來過。
或許,有一些事情,他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他很期待小兒子真正成長起來的那一天。
蘇文杰身後,繼續努力地完成家族的訓練,爭取早日歸去的小包子不知道,在他接受訓練的這幾年里,蘇文杰都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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