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場雪,總是來得毫無征兆,那南下的北風一吹,蕭瑟的秋意褪去,世界裹上了一層銀裝。新年的鐘聲近了,臨近放假的喜氣像瘋長的野草一樣迅速蔓延了整個校園,扎根在埋頭苦讀的學子們心里。最後的一場考試一結束,教室這個籠子便再也束縛不了這些青春洋溢、充滿朝氣的靈魂,他們三五成群地分布于校道上、球場中、林子里,或閑聊,或晃悠,或打球,也有的,在打雪仗。
在這一片熱鬧的氛圍中,歲月湖邊的涼亭里,卻靜靜地坐著一個人,手里虛拽著一張陳舊的白紙,目光深遠地落在遠方,仿佛他的世界,不在這里。
這個人,是蘇旻,他手里的紙,是小包子臨別前留給他的信。
「越越……一年了……你離開我,已經有一年了……」
空氣里,傳開了一聲嘆息。
你曾以為,你已足夠堅強;
你曾以為,你自己一個人也沒有關系;
你曾以為,在利益面前,有一些人,有一些情,你可以隨時舍棄,然而,等你真正失去他時,你會發現,你失去了整個世界……
蘇旻三歲以前,是在孤兒院里度過——哭鬧的孩子,脾氣暴躁的護工,板著臉的院長,以及那月兌皮掉渣的圍牆,構成了一場永恆的黑白默片,日復一日地循環上演著。窗戶都焊上了防盜網,小小的蘇旻最常做的,就是抱膝坐在窗戶邊,漠然地看著窗外那一方狹窄的藍天。
在院長眼中,蘇旻是個沉默的孩子,不哭也不鬧,但她並不見得因此而喜歡他,覺得他要不是有自閉癥,就是個怪胎。
其實,蘇旻之所以不愛說話,是因為他找不到說話的人——在那間孤兒院里,那些孩子要麼就是天生缺陷,要麼就是性格扭曲,正常一點的,也早被別人領走了,他找不到可以交流的人,只好沉默。
有一天,來了一對晚年夫婦,他們想要領養一個孩子——他們的兒女們早已長大,如今過來領/養/孩子,也無非是想要老來有個伴罷了。
鑒于可供選擇的範圍實在太窄,院長首先考慮到的是蘇旻。
拋開「不愛說話」這一點,事實上,蘇旻算是一個非常良好的人選——不僅長得漂亮,還很聰明。然而,僅是看了一眼,那個妻子便覺得,蘇旻太過于陰沉了,她不喜歡。最後,他們領走了一個笑得像個小天使,卻有輕微智力障礙的孩子。
三歲的蘇旻,就這樣默默地看著那一輛車漸行漸遠,載著他離開的希望,消失在視野里。
從此,蘇旻學會了微笑,即使他有時候根本不想笑,他也會在別人面前笑得燦爛——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也許只有這樣,別人才會喜歡他,才會帶他離開這里。
又過了一個月,這一天,來了一個穿著得體,氣質斐然的中年男子,他和院長說了些什麼,然後走進了院長辦公室。
孤兒院的孩子們長到那麼大,還沒見過氣質那麼好的領養人,呼啦啦地圍了一圈在窗戶邊,一個兩個伸長脖子往里看。
不一會兒,院長神情諂媚地把中年男子送了出來,把他帶到了蘇旻的前面。
蘇旻正低著頭,坐在秋千上,用腳尖一下、一下地踮著地,微微晃悠著。發現眼前多了一雙皮鞋,他反射性地便掛起了燦爛的笑容,抬頭看向來者。
不過,這次的「領養人」並沒有對蘇旻的表現作任何的評價。他只是神情恭敬,微微地向著蘇旻略一鞠躬,字字清晰地說道,「小少爺,我來帶您回家」。
蘇旻微笑地看著他,既沒顯得過多的興奮,也沒表現出半分失落。
于是,在眾孩子們各種羨慕嫉妒的目光中,蘇旻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三年的牢籠。
被帶回了蘇家的蘇旻很快便發現,「領養者」另有其人,還是他的親身父親!秦管家口中的「少爺」。
父親,以前,這個詞對他來說遙遠且陌生。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因為生了他難產而死,卻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在哪里,他甚至以為,父親早已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像母親一樣,離開了人世。
沒想到,這個有著「父親」稱呼的人此刻竟站在了他的面前,還如此年輕!
他,可以期待麼?小小的蘇旻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看著面前最多算個「大男孩」的人。
然而,剛收到消息,連夜從學校趕回來的蘇文杰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然地向秦管家吩咐道,「收拾間屋子出來給他住」,便轉身回自己的臥房補覺去了。
蘇旻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來,最後,回到了那種寂然無波的狀態。
原來,他還是沒有親人。
蘇旻深幽的黑眸,像個無邊的黑洞,把一切的感情都埋葬在了眼底。
五歲那一年,蘇旻跟著蘇文杰,回到了蘇家的祖宅。
心思敏感的蘇旻很快便發現,他在蘇家祖宅並不受歡迎。那里的人看他的眼神,蘇旻很熟悉,是那種高高在上之中又帶上了鄙夷和嫌棄的,仿佛他是地上某種爬蟲一樣!
蘇旻像在孤兒院一樣,對著他們,笑得很燦爛,然而,這條「微笑定律」,在蘇家顯然行不通,那些人眼里的厭惡更加明顯了——「該不是個傻子吧?」,其中一個人嗤笑道,語氣滿滿的都是嘲弄和諷刺。
蘇旻有一個洋女圭女圭,是他母親留給他的,為數不多的遺物之一——蘇旻並不喜歡女氣的東西,唯獨這個洋女圭女圭是個例外。在孤兒院的時候,他便養成了一個習慣,務必要抱著這個洋女圭女圭他才能熟睡,也只有這個時候,他看起來才比較像一個幾歲的孩子。
因為要在祖宅過夜,他把洋女圭女圭帶了過去。
也許是受了父母的影響,蘇家的小輩們對蘇旻的敵意和排斥也非常明顯,他們看到蘇旻如此寶貝那個洋女圭女圭,去哪里都帶著它,不由得心念一動,一個壞點子便浮上心頭。
他們找到蘇旻,讓他把洋女圭女圭借給他們玩一下。
蘇旻靜靜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
「如果你肯借給我們,那我們以後就跟你玩,怎麼樣?」,其中一個孩子拋下了一支「橄欖枝」。
蘇旻低頭看一眼懷里的洋女圭女圭,猶豫了一下,想要融入同齡人的想法還是佔了上風,緩緩地把洋女圭女圭遞了出去。
開口的那個孩子一把將洋女圭女圭搶了過去,一個轉身便跑開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向蘇旻吐舌頭,擠著嘴臉喊道,「噢~你真是個傻b!哈哈哈哈哈……」。其他人也笑著鬧著,一哄而散,追著那個男孩子遠去了。
蘇旻沉默地看他們跑到遠處,看他們把洋女圭女圭像球一樣拋來拋去,偶爾還當毽子踢兩腳,沒有像他們所希望的那樣,追過去。
迫切地想要羞辱蘇旻,從而彰顯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的毛孩子們沒有發現,蘇旻笑了,只是,那淡淡的微笑不達眼底,放在一個五歲孩童的稚女敕臉上,顯得有點詭異。
當天晚上,其中一個小女孩回房,驚恐地發現,洋女圭女圭被「肢解」在了房間里,散落得到處都是——手、腳、頭、胳膊、腿……每個被肢解了的部位都被一顆釘子釘著,有一些還掛在了牆壁上。就像那個洋女圭女圭的頭部,被釘在了門前的白牆上,只要一打開門,就可以看到洋女圭女圭那雙瞪得圓滾的大眼楮在陰森森地盯著你……
小女孩最後被嚇得噩夢連連,但在蘇老爺子的打壓下,此事卻是不了了之了。
「這個孩子,恐怕絕非池中物啊~」,這是經過此事,蘇老爺子對蘇旻的評價,也是間接地承認了他蘇家人的身份。
然而,也恰是此事,在小小的蘇旻心中種下了一個念頭——只要屬于自己的東西,絕不能拿出來分享,一旦分享,就會沒了!如果不能獨佔,那就不如毀去!
六歲的時候,在秦管家的安排下,蘇旻上學了。那是一個崇尚英雄的年代,大街上隨處可見超人、變形金剛、蜘蛛俠、蝙蝠俠等等的海報、漫畫和小玩具。港劇里的黑幫警匪片更是讓那些不諳世事的小毛孩們熱血沸騰,恨不能長出一身的肌肉,一拳錘死一頭大象!
在這種潮流下,蘇旻那副漂亮的尊容和單薄的身體自然成為了男孩子們心目中的「異類」,他們不喜歡和蘇旻玩,還暗地里笑他是「娘娘腔」,雖然蘇旻平時的表現一點都沒有和「娘」字沾上關系。
一天,蘇旻從廁所里出來,迎面撞見了學校里的「小霸王」,小霸王和他的跟班們在走廊上大搖大擺地走著,模仿著港片里的大哥大。
蘇旻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準備繞過去。
「嘿!你怎麼看見大哥,也不叫一聲?」,小霸王的某個跟班為了討好小霸王,扯住了蘇旻的手臂。
「放手」蘇旻冷冷地回道,他很討厭別人靠他太近。
「喝!你個娘娘腔,還頂嘴了不成?」,小跟班狐假虎威地唬道,「小心我們豹哥揍你!」。
話音剛落,蘇旻一個用力,把小跟班反手一扯,頂在了牆壁上,用手狠狠地壓著他的臉,把他的臉按在牆上,咬牙說道,「你再說一遍‘娘娘腔’,信不信我把你的頭塞進廁所里漱漱口?」。
這一系列的變故讓眾人愣住了,他們沒想到,蘇旻竟然那麼大力氣!
還是小霸王最先反應了過來,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侵犯了,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他「呸」地朝地面啐了一口,手一揮,喝到,「揍他!」,一瞬間,局勢扭轉,蘇旻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便被小霸王那些跟班們打到了地上。
只是,打得痛快的小霸王們沒有看見,摔在地上的蘇旻,眼里透出的光是多麼地狠戾。
多年以後,小霸王以及他的跟班們以販賣毒品的罪名被抓進了監獄,沒有律師肯出庭為他們辯護,親人們也沒有一個敢到監獄里探望他們——他們本是混黑社會的,但很顯然,他們的老大們都把他們當作了棄子。在監獄中受到了各種非人折磨的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得罪了哪個「大人物」,要讓他們在絕望的煎熬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蘇旻七歲的時候,八歲的蘇焱被接回了蘇家。
蘇焱和蘇旻不同,他是在母親身邊長大的,但是,他也沒有得到多少母愛,因為他的母親只是想要拿他作為進駐蘇家的籌碼而已。她生下蘇焱的時候,年紀還很小,蘇文杰也還在讀書,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出息,所以,她沒有立即讓蘇焱來認祖歸宗。
現在,蘇文杰已經被確立為蘇家的下一任家主,她自然不會放過這種飛上枝頭的機會!
不過,她顯然太高估了蘇家對私生子母親的重視程度,蘇文杰拿到dna報告後,把蘇焱留了下來,把她給「請」了出去。
女人自是不甘心,又哭又鬧地想要留下來,八歲的蘇焱看到母親這種歇斯底里的樣子,情緒也受到了感染,哭喊著說要媽媽,如果媽媽留不下來,他就跟媽媽走……
蘇旻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冷眼地看著這一場鬧劇,唇角依舊泛著微笑——
原來,這就是人性,為了利益,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賣!
別以為他沒看到那女人眼里的貪婪,是他那個大哥過于愚蠢罷了!空長了一副強壯高大的身子,就是沒長腦袋!
不過,權力真是不錯啊……在絕對的實力和地位面前,任何人都要像螻蟻一樣匍匐在你的腳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最後,那個女人被僕人夾著,扔出了門口。
而也是從這一天起,蘇旻盯上了蘇家家主的位置——他要走到最高點,把曾經欺侮他的人都狠狠地踩在腳下!
蘇旻七歲半,蘇焱八歲半的時候,他們被送進了蘇家基地的訓練營。同年,改變了蘇旻一生的,名為「蘇越」的小包子,出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