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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七)

安吉波桑寬和地微笑,對著宓姌道︰「皇貴妃,你以後的路還很遠,荊棘與險阻還很多。那日你問我什麼是禪,其實圓明清淨就是禪,不是麻木不仁,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外面一切聲音動作清清楚楚,而此心明白,了無掛礙,毫無執著,一片祥和。這樣,所有的塵埃都侵擾不了你,因為你沒有破綻

宓姌雙手合十︰「多謝大師提點

波桑含笑︰「我也只是提點而已。在雨花閣那幾日,我已經發現,皇貴妃娘娘雖然來雨花閣參拜,但所求皆為宮中之事,從不為自己,娘娘其實是不信神佛的

宓姌失笑︰「大師目光清明,被您看穿了。本宮向來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波桑凝視她須臾︰「信神佛的人有心軟之處,只信自己的人必然受過誰都不可信的創痛。但皇貴妃娘娘終有一日或許也會覺得,神佛不在于多麼神明靈驗,而是讓漂泊無助之心有一寄托安慰之處,扶持來日之路而已

他待要再說,樂子已經出來,滿面笑容道︰「大師,皇上在里頭等您了,快請吧

宓姌見安吉波桑進殿,靜靜看著進忠半押半送了千樺回去,便也離開了。

並不願坐輦轎,也不願侍從隨行,連小印子和菱枝也被打發開去,煢煢獨行,更適合宓姌此時的心境。

五味雜陳。她沒有言聲,只是默默前行。企圖消弭心底洶涌而來的迷茫與悵然若失的驚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發現有一道身影一直緊隨在身後,如同自己的影子一般,不曾離去。她轉首。看見提著羊角風燈跟隨在後的林雲霄,淡淡問︰「跟著本宮做什麼?」

林雲霄跟隨在宓姌身後三尺遠︰「本來陪著進忠公公護送彤貴人回宮,但見娘娘心情不佳,微臣不能勸解,所以一路隨行

宓姌無心顧他,懶懶道︰「那就應該提燈在前,而非跟隨在後

他眉目間清澈內斂,笑容仿佛天邊清淡如許的月光︰「娘娘自己看得清前路走向何方,微臣只需伴隨身後,為娘娘照亮後頭走過的路。不至于回頭之時。心下茫然。連退路都難以看清

初秋的月光靜謐鋪滿宮院的每一個角落,一叢叢深紅的秋海棠開得正盛,絢爛至寂寞。宓姌無謂地笑笑︰「也好。本宮此刻的心境。不喜有人陪得太近,但一個人走,又太寂寞惶然。你在,總是好的

雲霄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跟隨。當翊坤宮門前火紅的絹紗宮燈照亮了宓姌蒼白的容顏時,他方才低聲問道︰「為什麼娘娘臉上的表情一如微臣當年?」

「什麼當年?」

「就像微臣已經明白失去了從前的秋涼

宓姌感知于他的敏銳,輕聲道︰「你說得不錯,本宮便是如此。本宮得到了一件極要緊的東西,也失去了一件非常要緊的東西。這般得失,對于一個女人而言。其實是得不償失她微笑,「不過,也謝謝你的秋涼。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她肯在我危困之時向皇上求情,也是難得了

雲霄苦笑,拱手施禮︰「微臣只希望,娘娘以後的路平安順遂,再無荊棘風雨

有一瞬的感動猶如江潮洶涌,沒頂的一刻,居然只是想著,原來還有人這樣關切著自己。她旋即含笑,明白自己此刻的身份︰「林雲霄,雲昆已經向本宮求娶涅筠。你的年紀不小,如今也有了前程,是否也該娶妻生子,成家立業?本宮可以為你安排,求娶淑女

雲霄的神情轉瞬黯然︰「娘娘關心了。微臣一個人很自在,實在不想多了家室負累他停一停,「能伴隨皇上與娘娘身邊,已是微臣的福氣

宓姌微微頷首,仰首看著清明月色,如被霜雪︰「自己能覺得是福氣,那就真的是福氣了

涅筠到底年輕,仗著素來底子好,皮肉的外傷倒也漸漸好了。只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她的左腿傷得厲害,足足養了小半年才能下地。雲昆又擔心著冬日里寒氣太過,傷了元氣,一日三次端了溫補藥物來給涅筠服用,連菱枝亦笑︰「還好涅筠姑姑有著自己的月例,還有小主的賞賜,否則雲太醫的俸祿全給姑姑換了補藥吃都不夠

雲昆倒真是盡心,涅筠能起身後腿腳一直不利索,她心里難過,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淚,都是雲昆開解她︰「只要人沒事,走路慢些又有什麼要緊

除了雲昆,樂子得空兒亦常來看望涅筠,時常默默良久,只站在一邊不言不語。宓姌偶爾問起,樂子慨然落淚︰「奴才與涅筠相識多年,看她從一個活潑潑的姑娘家,生生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他跪下,動容道,「小主,別讓涅筠在宮里熬著了。咱們是一輩子出不去的人,涅筠,讓她出去吧

樂子的心意何嘗不是自己的心意?便是在望見飛鳥掠過碧藍的天空時,她也由衷地生出一絲渴慕,如果從未進宮,如果可以出去,那該有多好。

外面的世界,她從未想象過,但總不會如此被長困于紅牆之內,于長街深處望著那一痕碧色藍天,無盡遐想。

宓姌與雲昆的心意沉沉堅定。涅筠原嫌自己殘廢了,怕拖累了雲昆,每每只道︰「你如今在太醫院受器重,要什麼好的妻房沒有。我年歲漸長,人又殘廢了,嫁了你也不般配便一直不肯松口嫁他。只是天長日久,見雲昆這般痴心,宓姌又屢屢勸解,終是答應了。宓姌擇了一個艷陽天,由皇帝將涅筠賜婚與雲昆。

賜婚出嫁那一日,自然是合宮驚動,上至兮貴妃,下至宮人,一一都來相送。一則自然是顧及皇帝賜婚的榮耀,宓姌又是皇貴妃之尊,自然樂得錦上添花;二則涅筠是宓姌身邊多年心月復,更兼慎刑司一事絕不肯出賣主上,人人欽佩她忠義果敢,自然欽慕。所以那一日的熱鬧,直如格格出閣一般。

宓姌反復叮囑了雲昆要善待涅筠,終至哽咽,還是兮貴妃扶住了道︰「皇貴妃是歡喜過頭了,好日子怎可哭泣。來來,本宮替涅筠來蓋上蓋頭

兮貴妃這般賞面兒,自然是因為千樺落魄,遂了她的心意。沛涵與意歡素來與宓姌交好,更是足足添了妝奩,歡歡喜喜送了涅筠出宮。

終于到了宮門邊,宓姌再不能出去,唯有樂子趕來陪伴。樂子殷殷道︰「我與雲昆、涅筠都是舊日相識,起于寒微。如今涅筠有個好歸宿,我也心安。好好兒過日子,宮里自有我伺候皇貴妃娘娘。還有,京郊有三十畝良田,是我送你們的新婚賀禮,可不許推辭

雲昆與涅筠再四謝過,攜了手出去。樂子目送良久,直到黃昏煙塵四起,才垂著脊梁,緩緩離去。

宓姌目視樂子背影,似乎從他過于歡喜與頹然的姿態中,窺得一點兒不能言說的心意。

如此,雲昆置了小小一處宅子,兩人安心度日,涅筠得閑便來宮中當幾日差。宓姌也舍不得她多動,便只讓她教著小宮女規矩。如此,翊坤宮中只剩了菱枝和芸枝兩個大宮女,宓姌亦不願興師動眾從內務府調度人手,便也這般勉強度日。

婉婷自為宓姌求情後,往來翊坤宮也多了。皇帝對她的寵愛雖是有一日沒一日的,但她年輕乖巧,又能察言觀色,總是易得聖心。而最得寵的,便是宓姌和舒妃。

到了孝賢皇貴妃薨逝一年之際,皇後母族惴惴于宮中無富察氏女子侍奉在側,便選了一位年方二八的女子送來。那女孩子出于富察氏旁系,相貌清麗可人,豐潤如玉。皇帝倒也禮遇,始入宮便封為貴人,賜號「珅」,住在景陽宮。而李朝也因千樺的失寵,送了幾名年輕貌美的李朝女子來,皇帝並未留下,都賞賜了各府親王。千樺本以為有了轉機,屢屢獻上自己所做的吃食和繡品,皇帝也只是收下,卻不過問她的情形。如此,千樺宮中的伽琴哀徹永夜,綿綿無絕,只落了婉婷一句笑話︰「真以為琴聲能招徠人麼?連人都不配了,還在那兒徐娘半老自作多情?」

千樺本就是牙尖嘴利的人,素來同好不多,婉婷這句笑話,不多時便傳得盡人皆知。千樺羞憤難當,苦于不得與婉婷爭辯,更失了貞淑,無人可傾訴,只得煎熬著苦悶度日。皇帝充耳不聞,疼惜了婉婷之時,也將潛邸舊人里的婉貴人封了嬪位。即便宮中入了新人,倒也一切和睦安寧。

入春之後,太醫院回稟了幾次,說千樺所生的七阿哥一直傷風咳嗽,並不大好。七阿哥身體十分孱弱,自出生之後便听不得大響動,格外瘦小。皇帝雖然擔心,但畢竟子嗣眾多,又是失寵妃子所生的孩子,也不過是囑咐了太醫和阿哥所多多關照而已。雲昆得到消息,連連冷笑︰「雖然說醫者父母心,但也要看是誰的孩子。額娘作了孽,孩子便要受罪,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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