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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二)

宓姌微微笑了笑︰「你肯,自然是好的。本宮也知道,涅筠沒有選錯人。等本宮回過了皇上,定會給你一個答復。這些日子你便常來翊坤宮照顧涅筠吧

雲昆答應著,躬身離去。宓姌望著他的背影,郁然嘆了口氣,吹熄了蠟燭,任由自己沉浸在孤獨的黑暗里。

次日便是中秋團圓夜宴。嬪妃們見宓姌照常以皇貴妃身份主持宮儀,前日里趾高氣揚的彤貴妃反而默默無聲,一時也不敢多加揣測,只是如常般歡笑飲宴。皇帝似是極高興,對嬪妃們的歡聲笑語殷勤勸酒來者不拒,終致醉倒,斜斜支在青玉案上,如玉山傾頹,伏幾醺睡。

筵席上絲竹歌舞的迷媚間,宓姌以雍容清遠的姿態,含著得體而溫煦的笑意冷眼相望,一壁吩咐樂子︰「好好兒扶皇上回去她的目光對上婉婷渴盼的眼,不動聲色地囑咐,「送皇上送琛嬪宮中吧

嬪妃們一一散去,沛涵主持著殿中紙醉金迷的殘局,一一收拾。宓姌只覺得意懶,仿佛這盛世華章,亦不過是余燼人生的浮華點綴。唯有滿月懸于高空,以事不關己的姿態,嘲弄著人間的世事無常。

她輕嘆間,望見身邊一脈長影。她認得出是誰的影子,便輕聲喚︰「林大人

一語間,是難言的悵然與感激。林雲霄語意寥寥︰「夜涼,皇貴妃不宜立于此地

宓姌轉身看著他,一任裙裾旋成流霞旖旎的盈然。她輕笑如珠︰「再冷的地方都待過。這里已經很好

這話听在雲霄耳中,分明是傷感的。他無言以對,只是道︰「皇貴妃受苦了

「你眼中本宮的苦,在旁人眼中卻是本宮大幸。怕是許多人都在想。瞧,這個女人竟又爬了起來,站得那麼穩!」她似笑非笑,倚闌輕嘆,「世人只敬仰成功,卻無人理會孤寒苦痛

雲霄坦然︰「所以皇貴妃娘娘後福無窮

「並非本宮後福無窮她深深凝睇,「危局之中,是你偷天換日救了本宮。彤貴妃的那串七寶手串並無問題,的確用的是紅玉髓,是你和沛涵替本宮換了一顆近乎一樣的瑪瑙上去。金玉妍本性奢靡。也唯有她弄錯。才會讓人相信。因為只有她不信佛理

雲霄端方的容顏謙遜之至︰「也是愉妃娘娘問起微臣是否見過那串七寶手串。微臣才想到這個。而宮婢大多不識瑪瑙與紅玉髓的不同,便是彤貴妃只怕一時也難分辨。皇上既然疑心深重,自然會肯相信。微臣只是想。她既本意要害娘娘,那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不算錯

仿佛一道幽細的微光從陰暗的深邃處驀然照亮內心深彌的曲折。原來他與沛涵一樣,無論驚濤駭浪,依舊一葉相隨。雲霄一語既了,明如寒星的眼閃過一絲心安理得的快意。宓姌與他相視一笑,同望朗朗皎月,心內亦有明澈。

到了十六那日,宓姌陪著皇帝在養心殿一一賞玩各王府公侯家送來的節禮。皇帝尤喜歡一個琺瑯內繪童子賞春的鼻煙壺,叫人賞賜給了和親王宣晝。另有一對金鳳出雲點金滾玉合歡步搖,最是精美不過。皇帝親手簪在如懿的青絲之上,含笑道︰「合歡寓意兩情歡好,朕替你簪上,再合適不過

宓姌亦只是低頭淺笑,謝恩而已。真的,所謂兩情歡好,只在彼此情意與信任上,若要步步疑心,步步驚心,一絲安穩也難得,又何來合歡情好呢?

此時,樂子捧著一張紙進來道︰「皇上,奴才用刑下去,貞淑依舊不肯招供。倒是奴才詢問了一些與她親近的宮人才推得些消息,理出這份供狀。又迫使貞淑用左手書寫申冤,其中幾個字與陷害皇貴妃娘娘的幾個字十分相似,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肯動筆,那麼再要極力扭曲字跡掩飾也難。難為你這般用心,查得一清二楚皇帝瞥了幾眼,「用左手寫的?倒真和皇貴妃的字跡一模一樣他遞給宓姌︰「你自己瞧瞧

倒真是如出一轍。宓姌冷笑︰「難為她一個李朝女子,倒和本宮的字這麼像

樂子道︰「是。奴才問過了。貞淑在李朝時就習過書法,又略懂醫道,所以才成為彤貴妃陪嫁。貞淑咬死了什麼也不肯招供,是啟祥宮的小宮女偶然見她藏了幾張皇貴妃的臨帖私下練字,奴才才有跡可循。可那些宮人們說,自孝賢皇貴妃逝世後,貞淑便常常背著人研習各種字跡,務求練得一模一樣,想來對皇貴妃的字也是了如指掌他搖頭道,「嘖嘖,彤貴妃真是有心。孝賢皇後才剛仙逝,她就動了這樣害人的念頭了,這心思想得真是長遠。除了皇貴妃,還指不定對著誰呢

皇帝隨手將紙拋擲于地,冷冷道︰「貴妃?傳旨六宮,彤貴妃衛氏不敬孝賢皇貴妃,驕恣妄為,不睦六宮,降為嬪位,禁足于啟祥宮思過他想一想,「這樣的額娘,不配養育她所生的三位阿哥。樂子,立刻著人領回她的三個阿哥,就交在阿哥所撫養

樂子答應著去了。宓姌撫模著發髻上冰冷的金線綴珠流蘇,心有戚戚︰「衛氏心思狠毒,皇上只降位為嬪位,臣妾真是可惜了涅筠的一條左腿了

皇帝靜靜地看著她,眼波並無一絲起伏︰「知道朕為什麼明知涅筠受了重刑也不過問麼?」

宓姌淚眼婆娑,心底一片哀涼︰「臣妾不知

皇帝的聲音沉穩而篤定,並無一絲遲疑,朗朗道︰「朕的心思很簡單,就如同先升你做皇貴妃一般。朕想著的是要許你皇後之位

「皇後?」宓姌不是不明白,封皇貴妃,攝六宮事,本就是通向後位的必經之路,她以抗拒的姿態面對皇帝的淡然自若,「可涅筠,為何要涅筠受盡酷刑?」

「朕知道慎刑司刑罰殘酷,打殘了涅筠一條腿是委屈了她。可朕不能不委屈她。因為涅筠打死不招,你才是清白的。只有你是清白的,才可以做朕的皇後

仿佛被倏然拋進冰凍的湖水之中,周身淒寒徹骨。她掩不住心底的冷笑,抬起眼盯著皇帝︰「皇上,清者自清,臣妾本就是清白的!」

皇帝微合的眼眸如秋末清凜的風,冷冷掠過︰「姌兒啊,你在深宮多年,難道不明白,有時候清白不是由自己證明,而是需要旁人佐證的麼?清者自清,連蓮花的出淤泥而不染也需時時有人歌頌明白,何況是紅牆之中的波雲詭譎

皇帝的話固然有直剖心胸的冷酷,但確實有幾分道理。然而,她的心仿佛覆著厚厚的冰,寒冷而沉重︰「那麼如果臣妾沒有從那串七寶手串上找出嫌疑,皇上是要處死涅筠來力證臣妾清白麼?」

皇帝的神情並無半分遲疑︰「她不會死。死人是不能用來證明清白的,有時候還會歸于畏罪自盡,更讓你百口莫辯。只有受盡酷刑而不改口供,那才是真的

宓姌心中的震驚如裂帛碎石,有震腑之痛︰「皇上的意思是……要涅筠賠上自己手足,成了一個活活的廢人,才能讓皇上相信臣妾清白

皇帝看她如此激動,換了溫和的語氣,伸手向她道︰「姌兒,這回的事朕疑心本不深,直到不斷有人證咬定你與人私通,朕才下決心徹查此事。朕不僅要自己相信,更是要所有人都相信,要所有人都對你沒有異議與微詞

宓姌並沒有以手相應,凝視他良久。她下頜微揚,與縴美挺直的脖頸形成清傲的弧度,唇角忽地上挑,拉出道冷冷的月弧︰「不,皇上是天下之君,只要您深信不疑,流言不能撼動臣妾。皇上所謂的讓所有人相信,其實是最想讓自己相信她笑色涼薄,淒然落淚,「以一個小小奴婢的殘廢來換取您的安心,換取您挑選國母的眼光,太合算了

皇帝的眼神仿佛鉛水凝滯,是沉甸甸的鐵灰的冷與硬︰「皇貴妃,你何時學會說話這般刻薄,不知輕重?」

有涼風猛烈吹進,宛若一把鋒利的尖刀刮過,雖不疼卻是冷浸浸的冰涼透心。宓姌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真的是自己不知輕重麼,還是真相,已經習慣了被溫存婉轉的表象所覆蓋?

她跪坐在厚厚的絨毯上,初秋絢金的陽光從鏤花長窗中映照而進。她渾身沐浴在明媚的光影里,然而,金子一樣燦爛的陽光並沒能給她帶來如釋重負的心情,相反,在這溫暖的陽光里,她竟覺得自己成了華美緞子上一點被火焰燒焦的香灰色,瑟縮黯淡,不合時宜。

那泣聲哀婉孤清,若一縷輕煙一線游絲,無力地裊裊飄浮于燭影中,好似吹口氣便斷了。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經是如何忍淚不哭,而此刻,此種悲泣無異于斬斷了對于夫君最深重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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