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很好。真是額娘和姝額娘的好孩子,不枉額娘翻了這些天的書教你她仰起臉,一任冰涼的雨絲拂上面頰,露出傷感而隱忍的笑意,「姌兒,我終究沒听你的
京城三月的風頗有涼意,夾雜著雨後的潮濕,膩膩地纏在身上。璞璜只帶了一個小太監小丘子,瞅著人不防,悄悄轉到寶華殿偏殿來。
小丘子殷勤道︰「奴才一應都安排好了,阿哥上了香行了祭禮就好,保準一點兒也不點眼
璞璜嘆口氣︰「每年都是你安排的,我很放心。只是今年委屈了額娘,正逢孝賢皇貴妃喪禮,也不能好好祭拜。總有一天,我一定會為額娘爭氣,讓她和孝賢皇貴妃一樣享有身後榮光
二人正說著,便進了院落。偏殿外頭靜悄悄的,一應侍奉的僧人也散了。璞璜正要邁步進去,忽听得里頭似有人聲,不覺站住了腳細听。
里頭一個女子的聲音淒惶惶道︰「淑妃姐姐,自你去後妹妹日夜不安,逢你生辰死忌,便是不能親來拜祭,也必在房內焚香禱告。姐姐走得糊涂,妹妹有口難言,所以夜夜魂夢不安。可如今那人追隨姐姐到地下,姐姐再有什麼冤屈,問她便是
璞璜听得這些言語,恍如晴天一道霹靂直貫而下,震得他有些發蒙,他哪里忍得住,直直闖進去道︰「你的話不明不白,必得說個清楚
那女子嚇得一抖,轉過臉來卻是彤妃失色蒼白的面容。身邊的貞淑更是花容失色,緊緊依偎著彤妃,顫聲道︰「二阿哥
彤妃勉強笑道︰「二阿哥怎麼來了?」
璞璜定下神來︰「兒臣听不得彤妃娘娘這種糊里糊涂的話。今日既然老天爺要教兒臣得個明白。那兒臣不得不問嘉娘娘了
彤妃慌里慌張,連連擺手︰「沒什麼糊涂的,淑妃和孝賢皇貴妃同為富察氏一族……」
「可淑妃死得不明不白!方才彤妃娘娘說淑妃走得糊涂。彤妃娘娘的意思是……淑妃本不該這麼早走?」
彤妃眼波幽幽,忙取了手中的絹子擦拭眼角︰「唉……多久遠的事了,有什麼可說的。說了也徒添傷心。二阿哥等下還要去主持喪儀呢,這麼氣急敗壞的可要失禮數的她見璞璜毫不退讓,一壁搖頭。似是感傷,「可惜淑妃姐姐走得早,想起當日姐姐與本宮比鄰而居,說說笑笑多熱鬧。唉……」
貞淑一壁連連使眼色,一壁怯生生勸道︰「小主……」
彤妃猛地回過神,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瞧本宮這張嘴,什麼話想到就說了,竟沒半些分寸。這半輩子了,竟也改不得一點!」彤妃輕嘆一口氣,柔聲道︰「二阿哥和本宮一樣。都是個實心人,卻不知實心人是最吃虧的
璞璜低聲道︰「彤妃娘娘心疼兒臣,兒臣心里明白,有些話不妨直說
彤妃挺著肚子,眼角微微濕潤︰「本宮出身李朝,雖然得了妃位。生了皇子,卻總被人瞧不起。本宮母家遠在千里,我們母子想要尋個依靠也不能啊
璞璜連忙笑道︰「彤妃娘娘放心。兒臣是諸子中最長的。一定會看顧好各位弟弟
彤妃感觸到︰「有大阿哥這句話,本宮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她忽然屈下膝,行了個大禮道,「但願二阿哥來日能看顧本宮膝下幼子,不被人輕視,本宮便心滿意足了
璞璜見她如此鄭重,慌了神道︰「彤妃娘娘,您快請起
彤妃玉妍執拗,只盯著璞璜,淚眼蒙道︰「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二阿哥若不答應,本宮不敢起身
璞璜拗不過,只得到︰「彤妃娘娘所言。兒臣盡力而為便是
彤妃這才起身,恢復了殷勤小心的神色,低聲道︰「慧賢貴妃的宮女去世前曾見過本宮,那時她臨死,說起淑妃之死乃是孝賢皇貴妃所為。本宮不知道品紅為什麼要來告訴本宮,或許她只是想求得一個臨終前的心中解月兌,或許她覺得本宮曾與淑妃比鄰而居,算是有緣。所以二阿哥,作為你對本宮母子未來承諾的保障,本宮願意將這個秘密告訴你
璞璜緊緊握住拳頭,直握得青筋暴起,幾乎要攥出血來。他極力克制著道︰「彤妃娘娘,雖然在潛邸時的奴才們都傳言皇額娘不喜歡我額娘先生下了我,可這話干系重大,斷斷不能開玩笑……」
彤妃搖頭道︰「,彩月說完之後,不過幾天就出痘疫死了,死無對證她嘆口氣,「當時本宮只當她當時病昏了頭胡言亂語。不過二阿哥,就算這事是真的,皇貴妃與先皇後也已經離世了。哪怕她生前再介意您這個長子,也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些事您知道就好,其他的便隨風而去,只當本宮沒說過就是
璞璜越听越是狐疑,面上如被嚴霜,迫近了彤妃,萬分急切道︰「合宮都知彤妃娘娘是直性子,最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兒臣自幼喪母,無日無夜不思念萬分。彤妃娘娘早入潛邸,又與淑妃娘娘比鄰而居,若是覺得有什麼突然的地方,還請告知一二
彤妃被璞璜嚇得連連倒退,倚在貞淑身上,二人彼此扶著,駭得面無人色,只是一味搖頭。貞淑扶著彤妃,跺了跺足,發了狠勁道︰「小主,從前咱們滿心疑惑,卻只礙著那人還活著,什麼都不敢說。如今人都走了,咱們還怕什麼。便是說了出來,也好過您與哲淑妃姐妹一場,為她夜夜揪心
璞璜臉色大變,道︰「淑妃早逝,許多不明不白的地方,彤妃娘娘知道也不肯告訴,兒臣來日還有何顏面當長子!還請彤妃娘娘成全!」
彤妃忙彎腰攔住,急得赤眼白眉,為難了片刻,顧不得貞淑拉扯,咬著牙道︰「罷了,本宮知道什麼便全都告訴你就是了。淑妃素無所愛,只是喜歡美食。本宮原也不在意,也不大吃得慣這兒的東西,她邀本宮同食,本宮也多推卻了,一直到淑妃暴斃後許久,本宮自己懷了身孕,才知道飲食上必得十分注意,許多相克之物是不能同食的,否則積毒良久,輕則傷身,重則斃命。後來本宮回想起來,淑妃暴斃後許久,本宮自己懷了身孕,才知道飲食上必得十分注意,許多相克之物是不能同食的,否則積毒良久,輕則傷身,重則斃命。後來本宮回想起來,淑妃素日的飲食之中,甲魚和莧菜,羊肝和竹筍,麥冬和鯽魚,諸如種種,都是同食則會積毒的
璞璜低啞嘶聲道︰「這些東西,是誰給淑妃吃的?」
彤妃登時花容失色,咬著絹子不敢言語,貞淑只得勸道︰「二阿哥別逼迫小主了。當時皇宮之中,一應事務都由皇貴妃料理啊!」
彤妃慌不迭地看著四周,連連哀懇道︰「二阿哥,但求你給本宮一條生路,萬萬別說出來本宮知道這件事!本宮……本宮……」她哪里說得下去,只得扯了貞淑,二人跌跌撞撞走了。
穿過空落落殿堂的風有些冷厲,吹拂起彤妃輕薄的銀灰色袍角,似一只怯弱而無助的飛鳥。
三月二十五,孝賢皇貴妃梓宮奉移景山觀德殿暫安。皇帝率六宮嬪妃、親王福晉、宗室大臣同往,並親自祭酒。皇帝居中,嬪妃以宓姌為首,跪于左列,依次至答應。諸皇子跪于右列,以璞璜為首,自三阿哥璞鏈以下,皆由乳母陪伴在側。
皇帝哀慟之至,親自臨棺誦讀刑部尚書汪由敦所寫的祭文︰「……尚憶宮廷相對之日,適當慧賢定謚之初,後忽哽咽以陳詞,朕為欷吁而悚听……在貽芬皇貴妃圖史,洵乎克踐前言;乃朕今稽古典章,竟亦如酬夙諾。興懷及此,悲慟如何……」
汪由敦是出名的文人,下筆文詞委婉,感人至深,更兼皇帝臨表涕零,娓娓讀來,更是動人心腸。在場之人都含了悲痛之色,見皇帝如此傷感,益發哀哀不止。一時間無人不涕淚縱橫。璞鏈原本尚有猶豫,回頭見璞琪果然呆呆跪著,眼中一點淚意也無,一時間下定決心,生生把含在眼里的淚退了回去,朗聲道︰「皇阿瑪請節哀,勿再哭泣傷身
皇帝正在傷心欲絕,听得這一聲,驟然轉過頭去。他這一回頭,見璞鏈殊無悲痛之色。
皇帝眼風掃過,見璞鏈眼中干涸,神情淡漠,想起沛涵言語,不覺沉下了臉。皇帝道︰「璞鏈,你想說什麼?」
璞鏈磕了個頭,恭恭敬敬道︰「皇阿瑪節哀。皇貴妃棄世,多日來皇阿瑪一直沉浸于悲痛之中,兒臣心疼不已。但願皇阿瑪以龍體為念,切勿悲傷過度
皇帝漠然道︰「你好孝心!時時處處掛念朕。只是今日是你嫡母喪禮,你竟一點也不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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