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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七)

皇帝連日來見著兩個皇子,說的都是規矩之中的話,連安慰都是成人式的,早就不勝其煩。听了這一句呼喚,心中不覺一軟,俯來道︰「你怎麼來了?」

璞琪垂下臉,似乎有些不安,很快伸出手擦了擦皇帝的臉,道︰「皇阿瑪,您別傷心了。你要傷心,璞琪也會跟著傷心的

皇帝臉上閃過一絲溫柔與心酸交織的神色,慈愛地攬過璞琪的肩膀︰「璞琪,帶了你的參湯進來他看了站在廊下微雨的沛涵,穿著一襲玉白色素緞衫,領口處繡著最簡單不過的綠色波紋,下面是墨綠灑銀點的百褶長裙,十分素淨淡雅,發髻上只戴了一枚銀絲盤曲而就的點翠步搖,一根通體瑩綠的孔雀石簪配上鬢側素白菊花,單薄得如同煙雨蒙蒙中一枝隨風欲折的花。皇帝雖久未寵幸沛涵,也不免動了幾分垂憐之意︰「愉妃,你來伺候朕用參湯

沛涵溫順得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走到皇帝身邊,掩上殿門。殿中十分幽暗,更兼掛滿了素白的布縵,好像一個個服喪的沒有表情的面孔,看起來更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死氣沉沉。皇帝臉上的胡楂多日未刮了,一張臉瘦削如刀,十分憔悴。

璞琪與沛涵跟著皇帝進了暖閣,見桌上鋪著一幅字,墨汁淋灕,想來是新寫的。沛涵柔聲道︰「皇上,殿中這樣暗,你要寫字,臣妾替你點著燈吧

皇帝啞聲道︰「不必了。皇貴妃在時十分節儉,這樣的天氣,她是斷不會點燈費燭火的

沛涵道了「是」便安靜守在一旁︰「皇上寫的這幅字是給皇貴妃的麼?」

皇帝頷首︰「是給皇貴妃的《述悲賦》,一盡朕哀思皇帝看著璞琪。「你說這參湯是你給朕炖的,那你告訴朕,里頭有什麼?」

璞琪掰著手指頭,認真道︰「這道參湯叫四參湯。四參者,紫丹參、南沙參、北沙參、玄參也。配黃 、玉竹、大麥冬、知母、川連、大棗、生甘草,入口甜苦醇厚,有降火寧神、益氣補中之效

皇帝奇道︰「入口甜苦醇厚?你替皇阿瑪喝過?」

璞琪仰著天真的臉。拼命點頭道︰「是啊。《二十四孝》中說漢文帝侍奉生母薄太後至孝,湯藥非口親嘗弗進。兒臣不敢自比漢文帝,只是敬慕文帝孝心,所以兒臣準備給皇阿瑪的參湯,也嘗了嘗,怕太苦了皇阿瑪不願意喝

皇帝頗為欣慰︰「好孩子,朕果然沒有白疼你皇帝由著沛涵伺候著盛了一碗參湯出來略喝了兩口,「《二十四孝》的故事你已經讀得很通了,是個有孝心的孩子

璞琪坐在皇帝身邊。懵懵懂懂道︰「皇阿瑪,《二十四孝》兒子都明白了,可今天二哥說了一個什麼典故,兒子還不大懂,正要打算明天去書房問師傅呢

皇帝漫不經心,隨口道︰「你二哥都忙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給你講典故?說給朕听听

沛涵忙道︰「是啊,有什麼不懂的,盡管問你皇阿瑪。你皇阿瑪學貫古今。有什麼不知道的,哪里像額娘,一問三不知的

璞琪便道︰「今日兒臣在長向皇額娘盡哀禮,後來咳嗽了想找水喝,誰知經過偏殿,听見二哥很傷心地說什麼明神宗寵愛鄭貴妃的兒子朱常洵,不喜歡恭妃的兒子朱常洛,還說什麼明朝有忠臣,所以才有國本之爭,自己卻連朱常洛都不如。兒臣不知道二哥為什麼這樣傷心。朱常洛又是誰,大哥怎麼拿他和自己比呢?不過兒臣還听見大哥跟大嫂說話呢,不敢多听就走了

皇帝軒眉一皺︰「既是在給你皇額娘盡哀禮。他們夫妻倆又竊竊私語什麼?」

璞琪掰著手指頭,稚聲稚氣道︰「不是竊竊私語。大哥說︰皇額娘薨逝,弟兄之中唯我居長,自然要多擔當些。兒臣覺得大哥說得沒錯呀!」

皇帝緘默不語,面孔漸漸發青下去,如青瓦冷霜,望之生寒。璞永琪有些害怕起來,看了看愉妃,又看了看皇帝,搖了搖皇帝的手道︰「皇阿瑪,您怎麼了?是不是兒臣說錯了什麼?」

沛涵愈發惶恐,忙跪下道︰「皇上,璞琪年幼無知,若說錯了什麼,您別怪他。臣妾替璞琪向您請罪了

皇帝瞟了沛涵一眼,口氣淡漠如雲煙靄靄︰「你起身吧。朕知道你不看書,不懂得這些。便是宓姌,詩文雖通,這些前明的史書也是不會去看的。璞琪還小,這些話只能是听來的

沛涵誠惶誠恐地起身,拉過璞琪在身邊。皇帝的手緊緊地握成拳,臉上含了一絲冷漠的笑意,顯得格外古怪而可怖︰「呵,璞璋,是不是也有朱常洵的樣子,敢有他不該有的心思了,也是仗著生母的緣故麼?」

沛涵一臉憂懼,小心翼翼道︰「皇上說什麼仗著生母?臣妾只知道,兮貴妃是要繼立為皇後的呀!」

皇帝意外,不覺瞬目道︰「什麼?」

沛涵睜著無辜而驚惶的眼眸︰「皇上還不知麼?宮中人人傳言,皇貴妃臨死前向皇上舉薦兮貴妃為繼後啊!」

皇帝臉色更寒,沉思片刻,含著笑意看著璞琪︰「原來如此啊。璞琪,參湯朕會喝完的,你和愉妃先退下吧

沛涵忙帶著璞琪告退了,直到走得很遠,璞琪才低低道︰「額娘,兒子沒說漏什麼吧?」

「說得很好。真是額娘和姝額娘的好孩子,不枉額娘翻了這些天的書教你她仰起臉,一任冰涼的雨絲拂上面頰,露出傷感而隱忍的笑意,「姌兒,我終究沒听你的

京城三月的風頗有涼意,夾雜著雨後的潮濕,膩膩地纏在身上。璞璜只帶了一個小太監小丘子,瞅著人不防,悄悄轉到寶華殿偏殿來。

小丘子殷勤道︰「奴才一應都安排好了,阿哥上了香行了祭禮就好,保準一點兒也不點眼

璞璜嘆口氣︰「每年都是你安排的,我很放心。只是今年委屈了額娘,正逢孝賢皇貴妃喪禮,也不能好好祭拜。總有一天,我一定會為額娘爭氣,讓她和孝賢皇貴妃一樣享有身後榮光

二人正說著,便進了院落。偏殿外頭靜悄悄的,一應侍奉的僧人也散了。璞璜正要邁步進去,忽听得里頭似有人聲,不覺站住了腳細听。

里頭一個女子的聲音淒惶惶道︰「淑妃姐姐,自你去後妹妹日夜不安,逢你生辰死忌,便是不能親來拜祭,也必在房內焚香禱告。姐姐走得糊涂,妹妹有口難言,所以夜夜魂夢不安。可如今那人追隨姐姐到地下,姐姐再有什麼冤屈,問她便是

璞璜听得這些言語,恍如晴天一道霹靂直貫而下,震得他有些發蒙,他哪里忍得住,直直闖進去道︰「你的話不明不白,必得說個清楚

那女子嚇得一抖,轉過臉來卻是彤妃失色蒼白的面容。身邊的貞淑更是花容失色,緊緊依偎著彤妃,顫聲道︰「二阿哥

彤妃勉強笑道︰「二阿哥怎麼來了?」

璞璜定下神來︰「兒臣听不得彤妃娘娘這種糊里糊涂的話。今日既然老天爺要教兒臣得個明白,那兒臣不得不問嘉娘娘了

彤妃慌里慌張,連連擺手︰「沒什麼糊涂的,淑妃和孝賢皇貴妃同為富察氏一族……」

「可淑妃死得不明不白!方才彤妃娘娘說淑妃走得糊涂。彤妃娘娘的意思是……淑妃本不該這麼早走?」

彤妃眼波幽幽,忙取了手中的絹子擦拭眼角︰「唉……多久遠的事了,有什麼可說的。說了也徒添傷心。二阿哥等下還要去主持喪儀呢,這麼氣急敗壞的可要失禮數的她見璞璜毫不退讓,一壁搖頭,似是感傷,「可惜淑妃姐姐走得早,想起當日姐姐與本宮比鄰而居,說說笑笑多熱鬧。唉……」

貞淑一壁連連使眼色,一壁怯生生勸道︰「小主……」

彤妃猛地回過神,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瞧本宮這張嘴,什麼話想到就說了,竟沒半些分寸。這半輩子了,竟也改不得一點!」彤妃輕嘆一口氣,柔聲道︰「二阿哥和本宮一樣,都是個實心人,卻不知實心人是最吃虧的

璞璜低聲道︰「彤妃娘娘心疼兒臣,兒臣心里明白,有些話不妨直說

彤妃挺著肚子,眼角微微濕潤︰「本宮出身李朝,雖然得了妃位,生了皇子,卻總被人瞧不起。本宮母家遠在千里,我們母子想要尋個依靠也不能啊

璞璜連忙笑道︰「彤妃娘娘放心。兒臣是諸子中最長的,一定會看顧好各位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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