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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及兩周,岐嶷表異。聖母皇太後因其出自正嫡,聰穎殊常,鐘愛最篤。朕亦深望教養成立,可屬承祧。今不意以出痘薨逝,深為軫悼然而活著的人哀痛再深,如何能換回死去的孩子,一切也不過徒勞而已。

披著離喪之痛,這個新年自然是過得黯淡無比。過了大年初一,皇帝便開始鄭重其事為愛子治喪。正月初二,將璞琮遺體盛入「金棺」。諸王、大臣、官員及公主、福晉等齊集致哀。初四,將「金棺」移至城外暫安,沿途設親王儀衛。初六,賜永琮謚號為「悼玉皇子」。十一,行「初祭禮」,用金銀紙錠一萬、紙錢一萬、饌筵三十一席。宗室貴族,內廷命婦齊集祭所行禮。

二十三,行「大祭禮」。瑄禎皇帝親臨祭所,奠酒三爵。

喪儀再隆重盛大,也洗不去皇帝的哀慟。嫡子夭折,皇貴妃病重,嬪妃們自然不能不極盡哀儀。宓姌協理六宮,費盡心神料理好璞琮身後之事,以求極盡哀榮。私下時也不能不動了疑心,去問沛涵。沛涵卻以瞠目之姿顯露她同樣的意外與震驚,然而她拍手稱快︰「原來咱們不動手,老天爺也不肯放過她呢!」

這一晚,宓姌正前往永和宮探視悲痛欲絕的帝後,卻在長外的長街一側,以驚鴻一瞥的短促,看到了素服銀飾的怡貴人,正望著被淒愴的白色包裹的永和宮。悠然噙著一絲詭艷的笑容。不知怎的,宓姌便想到了那一日,黎嬪生下那個怪異的孩子那一日。這樣艷美的笑容,確是久未在她面上出現過了。

這樣尋思間,經不住身邊小印子的連連催促︰「娘娘,寶華殿的超度事宜還等著您來主持呢她搖了搖頭。便也走了。

瑄禎十三年二月初四。皇帝奉皇太後,欲攜後妃,東巡齊地魯地。秦皇漢武皆有東巡之舉,尤以登泰山封禪為盛.皇帝登基十三年,自以為江山安定,民眾富庶,放眼四海之內。唯一不足唯有嫡子之事,然而困在宮中,亦不過舉目傷心罷了,于是便動了效仿皇祖東巡之意。

自從璞琮夭折,皇貴妃大半心氣都被挫磨殆盡。在新年後的一個月里,她躺在床上形如幽魂,除了眼淚和絕望。她的眼楮里再也看不到任何明亮的東西。

而太醫帶來的消息更讓她失去可以支撐的意志。

龔魯在為皇貴妃搭脈後搖頭道︰「皇貴妃娘娘。當年您一心催孕,太過心急,是在高齡體弱催得皇子,所以皇子早產,天生孱弱。而您也大傷元氣,微臣與太醫院同僚診治過。娘娘想再有子息,只怕是不能了

听到這番話的時候。皇貴妃的眼里只有一片干涸。淡淡的苦笑在她虛弱而下垂的嘴角邊顯得格外淒愴,她只是瞪著眼楮看著素色瓜瓞綿綿的帳頂,緩聲道︰「有勞太醫

過多的悲傷與絕望終于如蝕木的白蟻漸漸毀壞她的身體。皇貴妃一下子蒼老如四十許人,一眼望去與年華猶在的太後並無分別。品紅替她一點一點梳著蜿蜒在枕上的青絲,那夜夜叢生的白發如秋草衰蓬一般觸目驚心。品紅一邊替她梳理一邊想盡量用黑發遮住白發,然而怎麼遮也遮不住。品紅一急,忍不住默默流下淚來。皇貴妃側身躺在床上,看了眼品紅手中的頭發,居然一點焦灼與哀惋也無,只是淡淡道︰「有什麼可哭的?我本來就老了

這是皇貴妃自冊封後第一次自稱「我」,品紅自皇貴妃名位定正之後,知曉皇貴妃極愛惜矜持身份的「本宮」二字,此刻居然以「我」相稱,口氣中亦不覺如何驚慟。品紅才驚覺,她侍奉多年的女子,心氣已經灰敗到如何地步。

皇貴妃側了側身子,微微又窸窣之聲,她的聲音听上去疲憊到了極點︰「一個無法再生育,傳不下子嗣的皇貴妃,老了,死了,又有什麼要緊?何況是幾縷青絲而已

品紅含淚相望,雙手亦有些顫抖︰「皇貴妃皇後娘娘不要焦心,您積福積德,上天垂憐,一定還會有皇子的!」

黃股份i誒倚在枕上,神色平靜得如一個即將離世之人。她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聲笑了起來,那笑聲在寧靜得如同深淵的殿閣里听來有太多的淒絕與幽惶。

「不能夠了,我的身子已經不能夠了。品紅,我的璞琮都保不住,難道都是報應?」

品紅跪在皇貴妃床前,拼命搖頭道︰「皇貴妃娘娘,不是的,不是的。您只是防著該防的人,又沒害死了他們,有什麼報應不報應的話?」

皇貴妃所有的意志在這一瞬被和敬眼底的堅毅與不肯服輸激得豎硬如鐵,她不自禁地伸手抿好蓬亂的鬢發,沉聲道︰「品紅,去傳龔太醫來,本宮要請他好好看一看了

十日之後,皇帝起駕東巡,皇貴妃嚴妝麗服,從容相隨。那樣的好氣色,連皇帝亦感嘆︰「本來朕東巡就是想帶皇貴妃一同前往散心,可以一起紓解喪子之痛。原以為皇貴妃病臥不起,卻不想這麼快就見好了

皇貴妃含笑雍容︰「皇上登基後第一次東巡,臣妾怎可不相伴左右?只是臣妾病體初愈,還得龔太醫在側,隨時診候

宓姌與兮貴妃伴隨在側,亦含笑道︰「皇貴妃鳳體安康,臣妾等也就放心了

如此,二月二十四,帝妃至山東曲阜謁孔廟。二月二十九,登東岳泰山。

三月初四,游濟南覽趵突泉。這般游山玩水,舟車勞頓,皇貴妃卻時時陪伴在皇帝身側,須臾不離片刻。沿途臣民官員們偶然窺見,亦不覺感嘆帝後鷯鰈情深,形影相隨。

然而,唯有品紅知道,皇貴妃每天是如何服下劑量極重的提神益氣之藥,又以大補人參提氣,才支撐著她日漸枯竭的身體陪著皇帝言笑晏晏,游歷山水。

而年正十七的和媛公主,她的婚事,便是在東巡至濟南行宮時議起的。

事情的起初,蒙古博爾濟吉特部求娶的只是嫡出公主,而非意指和媛。皇帝的意思,亦只是以太後的親生女兒,先帝的幼女柔淑長公主下嫁。

但這一提議,幾乎是受到了滿朝文武的反對,尤其是朝中侍奉過先帝的老臣,反對之聲尤為劇烈,皆稱「太後長女端淑公主已經嫁準噶爾,幼女再遠嫁,于情于理于孝道,都是不合

皇帝回到宓姌宮中,神色陰陰欲雨。宓姌知道皇帝心中不悅,便打發了宮人們都下去,在旁折了雪白香花供在清水中,方問道︰「皇上為何不高興?」

皇帝將手中茶盞重重一放︰「朕一直尊養太後,孝敬有加。卻不想姑息了太後這般權勢,在後宮她事事干預也罷,便是前朝也不肯放開手

宓姌暗暗一驚,臉上卻依舊凝著練達笑色︰「後宮不許干政,太後怎會不懂。再說太後的兒子只有皇上一個,但凡太後有權勢,那也是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尊敬太後的緣故

皇帝的臉色稍稍和緩,摩挲著手邊瑩潤如玉的茶盞︰「可朝臣們都極力反對朕將太後幼女柔淑長公主遠嫁博爾濟吉特部。滿蒙聯姻乃是舊俗,博爾濟吉特氏又是我大鄞歷代後妃輩出之地,先祖皇太極與重印爺的皇後都是出自那里,難道柔淑嫁過去還是委屈了她不成?要朕看,那可是一個極好的歸宿

宓姌沉吟片刻,看著風輪吹過香花緩緩地帶來拂面的清馨,柔緩道︰「朝臣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臣妾看來,這對柔淑長公主不是委屈,而是極大的抬舉了

宓姌輕笑,一雙美目沉著得辨不出顏色︰「太後的長女端淑公主便是遠嫁最驍勇善戰的準噶爾部,若是柔淑再嫁最富庶尊貴的博爾濟吉特部,那麼不是蒙古宗親中最大的兩個部落,便可從此緊密聯結再無二致了。而皇上治理蒙古之道,一向可提倡花開兩朵,平分春色的呀

皇帝不覺凜然︰「那麼,你的意思是……」

宓姌烏黑的眸子里有幽幽的柔光閃爍︰「既然博爾濟吉特部一直是至親,那麼與至親聯結,密不可分,便由自己的女兒嫁去,才是最好最穩當的

皇帝郁然道︰「兮貴妃的和玉公主璟妍還小,朕何嘗不知道璟瑟是最合適的,可璞琮死了才沒多久,璟瑟是皇貴妃唯一的孩子,朕怎麼再忍心教皇貴妃承受生離之苦

宓姌的眼波里漣漪瀲灩,仿佛是夜色的深沉︰「和媛公主是皇貴妃唯一的孩子,又是皇上的長女。但國有重用,公主首先是帝王家臣,然後才是父母之女。皇貴妃一向說嬪妃先是皇上臣子,然後才是侍奉皇上的枕邊人。皇後以此教導後宮嬪妃,自然也如此教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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