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星子的臉色微微一變,言辭依舊恭敬,語氣斷然卻不容置疑︰「陛下恕罪。這柄啟明劍非比尋常寶劍,乃是遠古異域的通靈之劍,靈劍擇人而事,若不是它選中的主人,利劍無情,怕會平白遭來禍患,危害陛下。雖是寶物,臣卻不敢冒險。」
辰旦已料定了星子不會將寶劍相與,但听他說出這個稀奇古怪的理由,自是全然不信,一柄劍還有靈魂?他又憑什麼是寶劍選中的主人?朕是天下之主,還有什麼是朕不能用的?辰旦只當是星子胡亂編造的借口,又來糊弄朕麼?暗中冷笑不已。
星子仍是勸說辰旦收下隕鐵寶甲︰「歸國征途迢迢,變數難測,夜間臣若不在御帳值守,或若有疏忽之處,有此寶甲護體,可保陛下無虞。」
辰旦雖然甚不情願每夜星子候在榻前,寸步不離,至尊皇帝猶如囚徒,被獄卒監視一舉一動,片刻不得自由。但听他說夜里可能不會在御帳值守,那他要去做什麼?或者是想躲在一邊養傷偷懶?想得倒美!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盤踞心底的魔鬼,突然被放了出來,辰旦雖明知過分,卻抑制不住這念頭……他既然要行苦肉計,朕不如看看他能演到什麼程度!反正可拿他的養母威脅他,料他也不敢當真對朕做什麼!
辰旦呵呵一笑,眼中卻冷冷地全無一絲笑意︰「你將這護身寶甲進獻給朕,忠心可嘉,朕不能白要了你的寶貝,也該賜還你點什麼。」辰旦披衣起身,坐在榻邊,高叫一聲「來人」!數名親兵應聲而入。辰旦吩咐︰「去把朕的金絲護膝拿來!」
親兵遵命取出了金絲護膝。護膝內層是雪白的上好羔羊絨,外層以金線密密織就,溫暖堅韌,雖不可與隕鐵寶甲相提並論,也是十分難得之物。這下倒輪到星子模不著頭腦了,父皇已恨我入骨,竟然會賞賜我?這……太匪夷所思了!就算獻上了寶甲,怕也抵不了他的恨意于萬一。星子欲要婉拒,但見辰旦面色冷峻,又不由心頭打鼓。
親兵呈上護膝,辰旦令置于榻前的小幾上,隨即又下了一道令︰「去拿兩盒最細的銀針來!」星子听了,猜到辰旦的用意,一張臉霎時雪白,不見一絲血色,寶石般的雙眸如被凍成了兩顆藍色的冰珠子,一動也不會動了。辰旦則好整以暇地望著星子,面帶微笑,似觀看戲班子里表演雜技的猴子。銀針很快取來,辰旦令親兵將細針均勻地刺入護膝。半寸來長,細如毫毛的銀針一根根穿過厚厚的羊絨,恰好露出一點寒芒似的針尖。一盒銀針一百枚,不多時,二百枚銀針已盡數「瓖嵌」于一雙護膝之中。
辰旦屏退了不明所以的親兵,斜睨著星子,似笑非笑地指著護膝︰「這金絲護膝乃朕御用之物,素所鐘愛,今日便賜給你了!你可要貼身穿戴,勿辜負朕的一片美意。」
星子望著那銀河繁星般密密麻麻的針尖,便如望著閻王爺的催命符,整個人猶如風中殘荷,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不已,一顆心似被揉成了一團破布,面上也是由白轉青,由青轉白,緊緊握住雙拳,復又松開,如此三番。
辰旦見狀,略有不耐地催促道︰「怎麼?朕賜的這護膝你不喜歡?」辰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星子會遵命,但控制不了想要一步步進逼,品味他的不得不隱忍痛苦所帶來的*。
連日來,棍傷疊加鞭傷,星子本已是體無完膚,苦不堪言,昨日跪在御帳中守候竟夜,多少次都想一頭倒下去,哪怕閉閉眼楮也好,漫漫長夜卻無止無休,星子傾盡全力才支撐到天明。跪得久了,膝蓋幾乎失去了知覺,如果再把這護膝穿上……星子已不敢想象……
父皇認定了我是在施苦肉計,而他敢以此相試,無非是仗著我仍以為養母在他手中為質,而不敢輕舉妄動。星子咬緊牙關,幾度想就此拂袖而去,扭頭去找大哥,伴他馳騁;或是回到色目,執政稱王。星子生來叛逆,從小便不屑那套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的陳規陋矩,而以他如今身手,千軍萬馬已是等閑,辰旦又怎能攔得下他?
星子恍惚憶起,當初在上京被父皇拘在府中時,就曾單槍匹馬,沖開重圍,殺出一條血路,後與簫尺大哥並肩而戰,共御強敵,那是何等地意氣風發!但……簫尺決然而去永不回顧的身影重現眼前,現在我又以什麼面目去見大哥啊?我是他仇人之子,卻要以懦夫逃兵的身份求他收留麼?
不!且不說大哥如何看我,倘若此,我又何必回來?當時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尚情有所原,今天我還有什麼理由一走了之?我向父皇坦承所為時,就該料到這樣的後果!甚至還會有無數更殘酷的折磨等著我,我就這樣放棄嗎?他是我的父親,我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天下除了我,還有誰能真心待他?我能絕袂離去,眼睜睜地看著他陷入沒頂之災,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麼?是我辜負了他的信任,傷了他的心,他要拿我出氣,打我幾頓,扎幾枚針,皮肉之苦在所難免,只要不危及我的性命,折損我的武功,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敢做就要敢當,豈能因些許苦痛而推卸逃避?
星子深深地吸氣,再吸氣,慢慢地俯身磕頭︰「臣……叩謝陛下恩典。」
辰旦仍是笑得淡然如風,卻下著催魂奪命般的命令︰「起來吧!把護膝穿上,當著朕的面,現在就穿上!」
「是!」星子應了一聲,平靜的語氣已不見波瀾。
星子緩緩站起來,跪了良久,麻木無感的雙腿稍一移動,便是一陣陣尖利的刺痛,如骨頭在沙石上摩擦。但或許是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即將到來的非人酷刑之上,後背前胸火燒刀剜般的疼痛反倒不覺得了。
星子放下手中的隕鐵寶甲,先除去皮靴,赤足站立,挽起褲管,他胸背臀腿皆受了沉重刑傷,唯有小腿尚算大體完好,而膝蓋因連夜長跪,已淤積了大團烏青,更有被磨破皮處血跡斑斑。
星子剛拿起一只護膝,牛毛般的針尖已刺破了指頭,滲出紅疹似的點點血跡。星子只能當銀針不存在一般,抬腿將護膝從腳下硬套了上去。那護膝彈性極好,須得用力拉伸,針尖刻劃過腳掌、小腿,留下一條條細細的血線……待拉到膝蓋處,星子手一松,便覺無數的銀針狠狠地扎入了最薄弱的肌膚,針尖更似乎直接釘入了骨頭!冷汗如注,洶涌而出,滲入滿身傷口,如毒蛇蜇咬,痛癢難忍。
星子徐徐放下褲管,趁機拭去了手心濕滑冷汗。接著拿起了另一只護膝,仍是如法炮制穿好。看見殷紅的鮮血順著小腿不住流下,星子忽閃過一個念頭,我用隕鐵寶甲換來了父皇的這樣賞賜,我真該好好珍惜啊!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嗎?父皇,我今朝穿上「護膝」,什麼時候你才會讓我取下?
辰旦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星子的一舉一動,察覺他雖竭力隱忍,雙腿仍不由自主的顫抖不止,唇邊露出一抹輕笑,便如雄獅望著利爪下無助掙扎的小羊,那種掌控一切主宰天下的感覺漸漸復蘇。
「這金絲護膝如何?舒服麼?」辰旦好整以暇地問。有趣啊有趣!他既然接下了這金絲護膝,那朕便讓他好好享受享受……呵呵,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怪不得朕了!從前不知道,原來折磨人也有*,也會上癮的!
星子勉力擠出一個苦笑︰「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所賜,臣所當受。陛下若歡喜滿意,臣即無悔無怨。」
辰旦听了,卻並不滿意,板起臉,一聲呵斥如驚雷炸響︰「有站著給朕回話的麼?跪下!」
跪下!星子驚得呆住,倏然張大了眼楮,直直地瞪視了辰旦片刻,滿臉的難以置信!旋即低下頭,死死盯著腳下地面,那一團團深色的暗印,是早已凝固的血跡,幻化成一張張鬼魅似的陰影,晃動不已……是我做了噩夢,此刻已上了閻羅殿麼?「跪下」,這個早已操練得純熟的動作,也曾是最厭惡的動作,此時更象是來自無間地獄的召喚……
星子頭暈目眩,差點一頭栽倒,垂下右手狠狠地擰了一下大腿,總算穩住了身形。沉默良久,星子終于雙眼一閉,雙膝一曲,听天由命地砸了下去!堅硬的地面踫撞著堅硬的膝蓋,如鐵錘重重地撞擊!這一回,星子能感覺到從膝蓋而到小腿,無數銀針齊齊連根沒入骨中,然後彎曲、折斷……護體神功本能地就要將體內的銀針逼出,星子牙關用力,狠命地咬出滿口鮮血,方控制住內力,眼前卻是一陣陣發黑,冷汗混著血水已不知濕透了幾重。
星子如秋風中落葉飄零翻飛,顫抖了半晌,緩過氣,側頭吐出一口血水,復雙手捧起隕鐵寶甲︰「懇請陛下收下寶甲,準許臣為陛下更衣。」
辰旦雖痛恨星子,也不得不佩服他超凡非常的忍耐毅力,換了旁人,這般劇痛折磨,早就慘叫連聲或是昏厥倒地了。但又想,他既然敢接下這護膝,定是算準了小小的銀針不會傷筋動骨,折損功力,不可能給朕留下可乘之機。看看時辰不早,不能再磨蹭了,辰旦得勝收兵︰「好!你來給朕穿上。」
這意味著又要起身。星子咬牙提一口氣,從地上一彈而起,雙腿一曲一直之間,便如被千刀凌遲。星子全身的力量都用來忍痛,緊抿薄唇,無法再開口說話。顫抖著雙手為辰旦除去中衣,將寶甲為他貼身套上。隕鐵寶甲縮成一團時只如一件嬰兒衣服大小,星子仔仔細細拉平伸展,卻似與辰旦合為一體,胸背契合無隙,前俯後仰,行動自如。
辰旦雖很享受折磨星子的快意,但星子磨磨蹭蹭,行動維艱,耗不起時間。等他服侍穿戴妥帖了護身寶甲,辰旦便命他退到一旁,讓隨從親兵進來侍候穿衣用膳。
星子從御榻前往後退了幾步,一寸寸挪動著雙腳,便似行走于刀山火海之中,痛到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酷刑。兩條腿都不似自己的了,僵直的膝蓋全然不听使喚。星子本不打算以內力熬刑,此時也只能暗運氣息,以稍稍減輕腿足的負荷。復想到,即刻便要騎馬行軍,昨天馬背上不堪回首的煉獄般的經歷已令人心悸,而今日怕更十倍于之……星子再次嘗到了口中的血腥之氣……不!我得堅持忍耐,我讓自己變得更強大,爾後歸來,不就是為了應對今日的種種磨難麼?
御案上兒臂粗細的殘燭熄滅了最後一星火光,淡淡的乳白色晨霧飄進帳中,與鎏金銅爐散出若有若無的輕煙混在一起,飄渺猶如仙境。若不是痛得神思不寧,星子會以為這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幻夢。辰旦用完早膳,營帳外已吹響了集結號角。轉頭看了星子一眼,目光似刃,接著徑直起身走出御帳。
親兵尾隨擁簇,星子強迫自己亦步亦趨跟上。從內帳到外帳,明明只有短短的一段距離,卻象是走過了千山萬水,走過了生死輪回……如果說前日挨了軍棍,還能勉強保持行動正常,經過昨夜和今晨的折磨,星子能支撐不倒已是極限。一步步挪到了大帳門口,才發現外面竟是起了濃霧,厚重的霧氣籠蓋四方,幾乎是對面不見人影,只隱隱听到霧障中馬嘶人喊。
星子總算松了口氣,幸好老天爺幫忙,霧中行軍,旁人應不會注意我了。已有親兵牽了乘風過來,星子挽著韁繩,仍是運了輕功一躍而上。待落到馬背上,除了雙膝的刺骨之痛,身上其他各處的傷口亦齊齊發作,排山倒海而來。
乘風甚有靈性,不待揚鞭,自行一路小跑到了中軍集結之處。此時連馬背上最輕微的顛簸也被放大了數百上千倍,痛得星子連五髒六腑翻滾抽搐,天地都已顛倒。握不住韁繩。星子怕會摔下馬來,只得用內力繃緊雙腿,牢牢地頂在馬側。這樣一來,護膝側面的銀針便齊齊深入雙腿,及至沒根,臀腿的棍傷也被壓得動彈不得。星子忽懷念起那次被莫不痴毒打後,也是舉步維艱,好容易捱出回天谷,傷勢沉重,無法上馬,可還有谷哥兒好心幫忙,將自己用麻繩牢牢地綁在馬上,如果現在能有一根繩子綁住自己,該有多好!
少時集結完畢,大軍開拔。好在今日濃霧彌漫,星子混在大隊人馬之中,果真也無人在意。一路無話,那濃霧過午仍不曾消散,辰旦仍是下令連續行軍,不許停留。星子勉強就著昨日剩下的烤野兔吃了兩口,喝了點涼水。重傷之下,毫無胃口,更無心情去打獵捕食。他武功深湛,數日不食本也無甚大礙。其實軍需處本給星子配發了口糧,但星子怕父皇暗中下藥,即隨手分給了隨從,星子不敢擅動軍中的任何飲食,就連喝的水,也必得親自去溪澗灌裝。父子二人這般相互提防,星子亦唯有嘆息。
昨日的急行軍讓星子痛不欲生。今日濃霧阻礙了行進速度,但慢下來仍令星子苦不堪言。傷口輾轉摩擦,猶如鈍刀割肉,一點一點的無盡痛楚。又似鹽粒混著沙石,嵌入了傷口中,狠狠地磨過。無數刺入肌膚的銀針更隨著馬背起伏刺激著最敏感的經脈,每一刻每一步都是煉獄般的煎熬,
星子暗想,今夜怕是不能再在御榻前跪守竟夜了,父皇本也不喜看見我,他既已換上了隕鐵寶甲,又有侍衛值守,我去休息一夜應無大礙。看來,父皇「賜予」的這副護膝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取下,遍體傷勢須得做些緊急處理,不然,再過幾日,想爬都爬不起來了。
星子真真切切度日如年,待濃霧散去,暮色已然降臨。好容易熬到了宿營地,星子下馬,正欲自行回帳,哪知辰旦似早有準備,一反近日的不理不睬,命星子到御營內值班,旁听眾將議事。星子以為他是要掩人耳目,不欲外人得知二人之間的變故,也便強忍著劇痛配合。
議事畢,辰旦又要星子服侍著用晚膳,星子掙扎著侍候。用完晚膳,親兵來請辰旦沐浴更衣,星子以為總算可以自便了,未及告退,辰旦卻令星子進後帳守候。星子一步一挨地進了後帳,揣摩著父皇的心思,他不是不喜歡我寸步不離麼?這又是什麼情況?
後帳中用明黃色錦繡的幔帳圍起一角,其中已準備了一只半人多高的黃花梨木雕花包金邊的大桶,熱氣騰騰的大半桶水。親兵服侍辰旦寬衣解帶。辰旦將身體浸泡在熱水之中,氤氳熱氣模糊了他堅硬的面容,的肌膚光滑結實,宛如少年,顯然保養得極好。
辰旦亦讓星子進了帷幄,卻再無吩咐,星子也不好自行上前侍候,只是垂手旁觀,無事可干,見辰旦的神情似十分愜意,星子心頭微微一動。往昔與父皇最為親密之時,他也不曾要求我服侍沐浴。今日情形雖略顯尷尬,但如果我吃些皮肉苦頭,能換來父皇稍減戒心,也是值得的。
親兵不時更換熱水,添加香料,辰旦舒舒服服地泡了大半個時辰,肌膚已泛著淡淡的紅暈,整日行軍的疲勞消散大半。抬頭見星子侍立一旁,熱氣蒸騰中,他的臉色卻愈發蒼白。自星子換上金絲護膝後,辰旦便一掃素日頹唐之氣,頗有了興趣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見星子呆站著,辰旦不滿地哼了一聲,不是要演苦肉計麼?在朕面前還敢這樣堂而皇之地杵著,好生無禮!目光緩緩地下移,落在星子的膝蓋處,不易覺察的顫抖落入辰旦眼中,化為不易覺察的微笑,也罷,長夜漫漫,朕還有的是時間陪你玩!
辰旦由親兵攙扶著出浴,擦干身體,換上月白色的薄絨底衣,外罩了一件湖藍色金絲絨繡龍紋的睡袍,腰間的帶子松松地系著,半干的頭發披在腦後。一面往外走,一面十分隨意地喚星子︰「丹兒,你過來!」
這是星子吐露真相後,辰旦第一次喚他「丹兒」。這一聲呼喚熟悉而親切,星子胸口一熱,鼻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就算料得父皇不過是在人前裝模作樣,也令星子受寵若驚,一時連身上的傷痛都不覺得了。如漆黑長夜中點燃了一盞明燈,一聲「父皇」差點沖口而出,又咬住嘴唇生生咽下。他給我個梯子我就能順著爬嗎?他不許我再叫他父皇,金口玉言,言出如山,如今我是待罪之身,怎能再忤逆他的心意,惹他生氣?
「是!」星子連忙應道,拖著雙腿盡力挪了出去,「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辰旦半靠著御榻床頭,揮揮手讓親兵們皆退出去。紅通通的爐火烘托出滿帳暖意,猶如春夏之際,單衣亦不覺寒冷。辰旦意態悠閑,帶了三分慵懶,仿佛是在御書房中小憩。睡眼惺忪地打個哈欠,瞟了眼星子,著指了指御榻前,溫和笑道︰「馬上奔波竟日,腰酸背痛,朕年紀大了,不比從前啊!朕記得你最擅推拿按摩,來為朕解解乏。」
辰旦說得輕描淡寫,星子一顆心卻頓時往下一沉,如從懸崖上直直地墜落。原來如此!父皇是存了心要盡情地折磨我,要讓我生不如死……
星子猶記得,身為侍衛于御書房當班之時,我曾忍著「血海」毒發之苦,在懷德堂偏殿中,夜夜跪候榻前,為父皇按摩解乏,那徹夜不熄的巨燭,一滴滴流下的滾燙燭淚,炙熱如火的溫度似乎還留在掌心……那時也是我叛逆逾矩,他想出法子來考驗我。當然,與今日所作所為相比,當時的胡鬧不過小兒科,不值一提。
那一回,我不眠不休在偏殿中跪了整整五夜,才換來父皇的一句赦免,可用刻骨銘心的痛楚得到的原諒,旋即卻如一只白玉瓷盞般,頃刻碎裂為無數碎片。從那以後,再難彌補,再未復原……今夜又是舊事重演了麼?
星子抿緊雙唇。父皇,是你給了我的血肉之軀,你有何吩咐,我本該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但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就這樣死了,內亂未平,我還得留一口氣周旋于父皇和大哥之間,父皇,請原諒我抗旨不遵……
星子本欲徑行拒絕,自顧自地回營休息。但望著辰旦含笑的眼眸,或許是方才那聲久違的「丹兒」泛起了心海層層漣漪,或許是貪戀鏡花水月般的片刻溫暖,哪怕明知他的用意,哪怕一切都是幻覺……星子未曾開口,卻又改了主意。微微地搖搖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不管怎樣,今夜應該還支持得住吧!只要能不死,任地獄之火將我燒成灰燼又有何妨?至于明日,明日再說吧……
遲疑片刻,星子應道「是!」咬緊牙關,慢慢地挨上前去,遲緩的動作卻透出義無反顧的決然,便如那向著光明的飛蛾,直撲向地獄之火,絕不恤身回頭……
宮中軍中,星子曾多次為辰旦按摩,都是跪著侍候,這回自然也不能例外,星子用力屈膝,狠狠地跪了下去,觸地的一剎那,面上霎時失去了血色,慘白勝雪!似一道電流擊中了大腦,星子哆嗦著,半晌回不過神。待抬起頭,卻見辰旦滿面怒容︰「怎麼?你不願意?」
「不,罪臣願意……罪臣甘之如飴。」星子緩緩地閉上眼楮,一字字吐出「甘之如飴」這四個字,如凌厲的刀鋒在心底深深地劃過,戰栗的劇痛中,泛起一點點的絕望。父皇,你賜下的考驗,賜下的傷痛,不管多麼艱難,我都……甘之如飴。這是我長久以來的心聲,從上京到塞外,只可惜,你再也……再也不肯相信我了。
辰旦聞言亦是一愣,見星子低眉順目地跪在面前,柔順乖巧的模樣,仿佛當初在懷德堂的偏殿中,往事清晰如昨……朕當時雖是氣極了存心給他個教訓,卻也深為他的一片赤子情懷而感動,今天他這樣說,是又想故技重施來糊弄朕麼?朕怎能被他這些花言巧語輕易騙倒?
辰旦壓下心頭的些微觸動,仍是冷冷地道︰「既然願意,還愣著做什麼?」
星子不再多言,服侍辰旦月兌了湖藍色金絲絨睡袍,只余月白色的薄絨底衣,平躺榻上。星子則按部就班,為辰旦按摩頭、頸、肩、肘……
星子推拿按摩本是駕輕就熟,但此刻一身重傷無止無休地折磨,尤其是雙膝更如同鋼鋸一下下來來回回鋸著骨頭,每一個細微的舉動都伴隨著成百上千倍的痛楚……而按摩中,要不斷地移動方位,星子照規矩不能起身,只可膝行,更是痛得他死去活來,恨不能找柄斧頭將雙腿砍掉。
以往辰旦最享受星子的按摩,輕重適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四肢百骸,十萬毛孔無不暢快。今天卻是輕一下重一下,忽快忽慢,亂七八糟。辰旦當然知道原因,側頭去看星子,星子微微垂睫,神情專注,燈光映著他額上大滴大滴渾圓的汗珠,猶如一顆顆晶瑩的珍珠閃著光芒,干裂的嘴角也滲出了絲絲血跡……
辰旦打量了他片刻,突然冷喝一聲︰「你這是在給朕按摩,還是在給朕撓癢呢?沒吃飯麼,連個女人都不如!」
「陛下恕罪!」星子顫聲道,語氣里透著不知所措,手上隨即加了三分力道。
「用這麼大力,你是想來報復朕麼?」辰旦愈發不滿。
星子住了手,合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暗運一股內力,灌注指尖之上。復睜眼,柔聲請辰旦俯臥,輕輕為他月兌去底衣,按摩脊背。星子的手指在辰旦光滑結實的後背上游走,仿佛帶了微微的熱度,令人十分愜意。辰旦忘了再去挑星子的刺,睡意襲來,懶洋洋打個哈欠,不覺閉上了眼楮,朦朧睡去。
待辰旦從半夢半醒中驚覺,幾上的紅燭已燃了小半,星子則移到了床尾,正在為他按摩雙腿。辰旦稍稍撐起身,瞥了一眼地面,果見從床頭到床尾,有數道明顯的暗色印漬,辰旦頓覺說不出的痛快。
星子花了一個多時辰,方為辰旦按摩完全身,服侍辰旦躺好,蓋上錦被。星子試探著道︰「陛下安置了,臣也想求個恩典,回帳沐浴更衣,以免身體污穢,有礙陛下觀瞻。」
辰旦嘴角一彎,掩不住戲謔之色,卻若無其事地道︰「無妨,你就在這里守著吧!你不是要保證朕的安全麼?怎可隨意離開?」
星子咬住嘴唇,直到舌尖嘗到腥咸的味道。父皇是嫌我所受的不夠多,還是怕我逃走?罷了,難得他稱心如意一回,今夜我就舍命陪君王好了!「是!那臣便守在這里。」星子仍是恭順地答道,听不出絲毫不悅,順手放下了明黃色的帷帳,膝行著向後退了兩步。辰旦翻身向壁,暗中得意笑了,心滿意足地沉入夢鄉。
星子吹熄燈燭,後帳陷入沉沉黑暗,唯有銅爐中未盡的炭火隱隱發光,如地獄中的冥火點點。星子沉心靜氣,忍痛運功,拼命抵擋失血失眠後的無限疲憊,漆漆長夜似乎永無盡頭,唯有帳外偶爾傳來的打更聲猶如天籟,提醒著星子生命仍在靜靜地流逝……可是,天明以後呢?天明之後的下一個長夜呢?我還能撐多久呢?
打過了四更,星子悄悄模出莫不痴送的一枚白色藥丸服下。莫不痴並未為星子準備鎮痛之藥,而自從戒斷神仙丸之後,星子對這類藥物亦是避之惟恐不及。他服下的這種藥丸只有順氣調息提神之用,不能減輕外傷帶來的痛苦。服藥後,昏昏沉沉的腦袋總算恢復了三分清明,不然星子真怕會從馬背上摔下,再也不能醒來。
未完待續,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錄訂閱更多章節。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