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兒沉不住氣,「俗話說一夜夫妻百夜恩,督軍大人也太過份了,在小姐面前一點舊情也不念,還讓陷害小姐的人復了寵,欺凌到咱們頭上!」
「三房復寵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只能說,這件事是籌謀已久,正巧在這個當口借了東風,鑽了空子。愛睍蓴璩」本是七分的話,張詠蓮只說了三分,這是她慣以明哲保身的活法,若不多問,她亦不多言。
洛麗知她話中必有玄機,「姐姐這話怎麼說?」
「你在爺身邊時日也不短了,可知他喜歡什麼花麼?」
「薄荷?」她記得初見他時,他身上總有薄荷草的清香,夾雜著淡淡煙草味,再重逢,煙草味幾乎要將那抹清香掩蓋,只有夜半私語時,偶能聞到。
那時她曾問過他為什麼喜歡薄荷,他說,自己久經沙場,殺戮太重,需要薄荷來去血腥,寧神定氣,以確保再次一擊必中。
「不,是百合。爺喜歡百合,他說,這偌大的後宅里,只有楓園配種百合。那座園子是禁地,與主屋一牆之隔,除了一名老花農,就連督軍也顯少入內,旁人更不敢擅入。而傳聞三姨太正是用滿苑的百合挽回了爺的心。」
洛麗听她說著,視線漸漸模糊,張詠蓮見她出神,只以為她是累了,「瞧我,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心兒送主僕倆出去,回來時見洛麗濕了眼角,臉上掛著笑,「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剛上過藥傷口不舒服?我幫你扇扇。」
她搖搖頭,自言自語,「楓園,百合,原來他一直沒有忘記。」
有多久沒好好靜下來看花了,百合曾是那個叫駱錦楓的姑娘最喜歡的花,閨房小院里,養過各個不同品種的百合,她最愛白色那一種,初見她那一天,她在花市看中了一株罕有的並蒂百合,那時她覺得,那就是緣份。
可時過境遷,現在的洛麗,卻喜歡上了玫瑰。她對那個楓園充滿了好奇,知道了它的存在,當下所承受的一切痛苦于她來說,都算不得什麼了。
「小姐,你在說些什麼,別嚇我,可別是著了暑氣發燒了吧!」
「我沒事心兒,讓你跟著我受累了,去休息會兒吧。」
只是姑娘經歷了這一遭,實在無法做到像她一樣平靜,督軍尚且這樣,那世上的男人,負心漢便更多了。想來同吳光新的婚事,多考驗些日子,有多麼明智。
此時夢中的某人驀地被一陣噴嚏驚醒,眼皮直跳,「他女乃女乃的,剛夢見跟老婆抱上娃了就被炸醒,成心不讓老子舒坦!」
吳光新一腳踏進軍靴起了身,換上正裝就往督軍府來。
管家見了他也極為恭敬,「三爺來的真早,稀客啊。」
「少說廢話,我二哥在哪?」
「回三爺,督軍昨夜在主屋歇的晚,這會兒恐還沒醒呢,您稍等•••」
吳光新只以為風水輪流轉,「喲,換地兒啦,不用你,我自己去找他!」
到主屋時,陸良佐正由蘇芙服侍著更衣,「爺,三爺來了,我再去廚房盛些雞粥來。」
「這些事,以後還是讓下人們去做,你是姨女乃女乃,就該有姨女乃女乃的樣子。」
「沒事,能親手為你做這些事,我就很開心了,爺們說話,我在這里,終究是不便。」
吳光新一向心直口快,蘇芙一走,他立時岔開兩條腿坐下,自顧自舀起粥來,「怎麼啦二哥,我就說嘛,這龍肉吃久了也是會膩的,你看你這,還不是偷腥了?這會總算給咱們陸軍爭臉,不怕那個女人了!」
「吳毛子,說話遮著點,什麼偷腥,在自己家里陪自己老婆天經地義,別說的老子不在她屋里就跟攤上大事似的。」
他喝著粥嘀咕,「也不知是誰個把月沒同兄弟們出去撒歡了,這會兒倒在我面前振起夫綱了!」
陸良佐撂下碗筷,取過軍帽就往堂下走,「還不趕緊去軍部開會,別老借故來我府里蹭飯,連個媳婦都沒討上就管起老子的家事了,婆媽!」
他慌忙跟下去,「二哥,別介!我嘴賤!你先去,我這還沒吃完呢!這幾天還鬧肚子•••」
陸良佐不耐再同他磨嘰下去,撂下句話,「車上等你,快著點!」
「得令!」吳毛子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跟著他的後頭出門一轉,就往梅苑里來,遠遠瞧見心兒端著盤子出來,在房門前揉了揉膝蓋,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便火燒了眉頭,「他的女人,竟然把我的女人折磨成這樣,豈有此理!」
心兒听見聲音,見是他,將盤子擱在廊上,氣沖沖出來將吳光新拉到一邊,「需要你的時候你不來,這個時候可還來做什麼?」
「我•••好好好,是我不好,是不是你晚歸,她喬洛麗就把你折騰成這樣的?看看傷哪兒了?老子這就找她算賬去,非得在她身上戳出幾個窟窿不可!」
「你別渾,我看,該戳窟窿的,是你心心念念的二哥才是!要不是他,大暑天里小姐也不會被打了二十杖,在院子里那麼多下人面前罰跪一天一夜!」
吳光新不可置信,「二十杖,二哥可還真下得去手,老子看她那麼不順眼,也沒想過打女人!你也真傻,一定陪著她跪了是不是?」
心兒正憋著沒地方出氣,替洛麗滿肚子委屈,「你們男人都是一樣沒良心!我告訴你,你要是勸不了督軍回心轉意,我們之間,也就這麼完了!」
「這•••他們是他們,咱們是咱們,怎麼能混為一談。」
「我不管,他們好,咱倆就好,不然,小姐去哪,我就跟著去哪!」
吳光新無法,只好答應,這個小女人,就是吃定他了!以致于到軍政部後,下午一幫兄弟起哄要敲陸良佐竹杠開洋葷,他一顆心都七上八下。
「二哥,你真要去?」
「我說你今天怎麼了,畏畏縮縮地像個娘們,當然要去,大伙兒一起去!」
一幫陸軍小將也瞧出他的異樣,「吳將軍,您不是這幾日逍魂太過,成了銀樣蠟槍頭吧!」
「我呸!扯你娘的臊去,老子不知道多精神!」
洛麗只在床上躺了小半天,心里頭惦記著楓園的事,全然不顧身上帶著傷,起身換了行頭,照張詠蓮所描述的方向去,心兒不放心,也跟了去。
主屋右側與芝蘭苑比鄰,洛麗一身淺碧長裙,自左側小巷模索著向里走,越往前,小巷便越窄,到盡頭時,只余一人來寬。踏出小巷,腳下芳草萋萋,沾濕了半葉裙擺。踽踽黃昏,三伏天里一陣涼風,吹的心兒一顫,「小姐,這里青磚烏瓦的,就似個敗落的宅門,怪人的。」
可她模著青磚卻是一笑,一模一樣,同從前西川駱家宅門前的磚瓦一模一樣,匾額上書楓園二字,纏著青女敕的藤蔓,尖尖卷曲,洛麗認得,那正是百合花抽出的新藤。
「你若是怕了,且先回去吧,我進去看看。」
「不了,小姐去,我自也去。」
朱漆大門虛掩著,看上去已是半舊,吱呀一聲響後,眼前所見是一條九曲穿花長廊,花藤在廊角下鑽出,依附著廊柱纏繞而生,這些瑣碎功夫,比自己從前拿花缽種出的藤蔓還美上百倍,吸引著她情難自禁踏足,伸出手去撫模幼女敕的新藤。
唯一的憾事,只是花期已過,僅剩幾多泛黃,開敗的花。
「姑娘且住手吧,以免害己害人。」
听著蒼老的聲線,洛麗才注意到坐在轉角處,低頭削著木棍的老人。
「老人家,此話何意?」
老花農聞聲手邊停滯了片刻,耳朵明顯動了動,「不是你的東西,強求也是無用,告訴你家主子,別再來作踐這些花了。」
听他話中之意,洛麗想起蘇芙以滿苑百合邀寵之事,心下已了然,「老人家,我也是惜花之人,只是好奇想來看看這座園子,絕沒有旁的意思,百合花期短,盤根繁雜,在北地培育是極為不易的。」
老花農微抬起頭,「原來姑娘也是知音之人,我家小姐從前也是極愛百合的,常跟著我學習園藝,听姑娘的聲音,與我家小姐當是年歲相若的。」
洛麗轉身看向面容枯槁的老人,一邊臉戴著眼罩,明顯的燒傷疤痕自耳朵爬向臉頰,是以他說話時,總以左耳對著人。看他的眉目輪廓,洛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陳伯•••」
「姑娘怎麼知道老朽的姓氏,莫過來,老朽嚇到你了吧。」
她捂著起伏的心口迫使自己鎮定下來,一步步走近,蹲在花農面前,「自然是督軍告訴我的,他同我說,陳伯也是西川人,也喜歡種百合花,我便抽了空來看看。陳伯,您說我與你家小姐年歲相若,其實在家時,洛麗的父親也同您一般年紀,我可以模模您的手嗎?」
陳伯僅剩的半只眼看著她,伸手踫了踫她的鬢角,洛麗似兒時般蹭了蹭腦袋,正是這熟悉的親昵感。小時候爹爹待她總不親近,也很少抱她,每每跟在陳伯身後沾了滿臉的泥,他總會像今天這樣模模她的鬢角,替她抹干淨。
洛麗沒想到多年前的大火會留下生還者,她握住他布滿老繭的手貼向臉頰,「我好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