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寧穎嫣新居內便已經忙碌開來。
作為寧穎嫣貼身婢女的芙蕖、紫荊、妙歌幾位愚宮舊友,早早的就侯在了淨房里,熱水、新衣、飾物一一準備妥當,等候著寧穎嫣的差遣。
寧穎嫣梳洗妥當,便安坐在了梳妝台前由幾個婢女為自己整理儀容。
最年長的芙蕖如今是作為寧穎嫣的新居管事,檢查了一番物件妥當與否,便吩咐紫荊與妙歌為寧穎嫣上妝。
昨夜哥舒聿廷難得未曾過來,讓她睡了一個安穩覺,所以即使起的早,寧穎嫣亦覺得精神振奮。
「嘶!」
桃木梳方劃過發頂,寧穎嫣就覺得發間一痛。
「哎呀,梳子怎麼斷了!」不待她開口,執梳的紫荊就趕忙拿著梳子驚喊。
「怎麼這麼不小心!」芙蕖不禁皺眉,順手接過紫荊手里的梳子。
「我怎麼知道梳子會斷呀!」紫荊略有些委屈的開口。
妙歌見此,趕忙從盒子里又拿出一柄象牙梳。紫荊方要接過,卻被芙蕖抬手接過。
「你去看看廚房的膳食準備好了沒有,這里交給我吧!」芙蕖說著便已經徑自勾起寧穎嫣的一縷墨發,利落卻輕柔的梳理起來。
紫荊聞言眸光一閃,看了一眼端坐在梳妝鏡前,頭也未回的寧穎嫣一眼,最終福身退了出去。
看了寧穎嫣如常的神色一眼,芙蕖似是不經意的問道︰「小姐,是否要換了紫荊?」
寧穎嫣望著鏡子里自己的容顏,幽幽開口︰「有人說,最怕身邊養只白眼的狼!我倒是覺得,有時候把狼看在身邊卻比放養他在暗處,不知何時出來撲咬一口來的安心!」
芙蕖听了,便未在多勸,而是對一邊站著的妙歌道︰「你平時注意著點她!」
妙歌聞言看了看寧穎嫣,猶豫了下道︰
「小姐不如把她調去做府里的其他職務,免得她故意使些不痛不癢的壞,平白的給心里添堵!」
說著卻是可惜的輕撫著斷梳上糾纏的幾根發絲。
寧穎嫣將妙歌的舉動看在眼底,不禁莞爾。
一直以來芙蕖是這一隊室友里最沉穩的,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而妙歌從來話也不多,卻是有著玲瓏心思,最多的作為就是懂得審時度勢明哲保身。難得她肯對自己說出這些話,這正說明了她對自己的真心。
「你看她合適去哪兒?」寧穎嫣柔聲問,用的商量的語氣。
妙歌聞言一愣,看了一眼芙蕖,見她給了自己一個鼓勵的眼神,猶豫了一下便道︰
「紫荊這個人,做事明明從來也不甚用心,卻還眼高手低,自己得不到的還喜歡嫉妒別人!不如……讓她去管府里的針線房吧!如今府里新添置了許多人,針線房最是忙的時候,不過等人員定下來也只這段時間。
想來這個時候調她過去,既能表現出對她的器重,也不會誤什麼大事,她就算偷懶耍滑,還有繡娘!而為了安全起見,小姐您的衣物就不在府里做,交由京里的錦繡山莊負責,如何?」
「就這麼辦吧!」寧穎嫣點頭一口答應,抬眸看了一眼鏡子里身後的窗外,隱約可見天邊曙光,早朝的時間可快到了!
「更衣吧!」寧穎嫣又道。
——
作為寧穎嫣隨侍的百里邪駕車送寧穎嫣到了宮門外,蕪月也一並留在了馬車上。
當寧穎嫣踏足出馬車時,便引得無數探究驚奇的眸光。所有官員,包括同科進士皆忍不住鎖著那抹倩影不放。
只見今日的寧穎嫣著了一件月白色的窄袖長裙,外罩煙青色的攏煙輕紗。
她一頭如墨的發絲綰起一個高髻,發髻間簪著無數玉白的梨花,穿過高髻的簪子綴著的淡金色穗子隨著一邊的劉海垂落在胸前。
分明舉止分外優雅的一個溫婉女子,眉目間的英氣卻教人不敢褻瀆輕視。
最惹人注目的,還是她眼角的那顆朱砂淚痣。仿佛在這無暇之後欲要傾說一番,關于那些流轉在靈眸之後的別樣風情。
分明俏生生的一個清靈佳人,卻又讓見著覺得心神受魅。
而對于眾人或艷羨或嫉妒等等一系列逾矩的眸光,寧穎嫣都當未覺,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一步步安然走過數道宮門後,站定在遼闊的泰和殿外侯旨。
一旁的進士或是看寧穎嫣,或是驚嘆身周巍峨的宮殿,以及所立廣場的遼闊。
寧穎嫣卻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但是心里卻是另有一番盤算。想來以後入仕途應該是難免,所以她更在意的是身邊以後很多將為同僚的人。看似無波無瀾的眼卻是悄悄注意著一些人顫動的唇瓣,讀著一些或許有用的訊息。
不經意注意到一個人,時不時的看一眼自己,又看看身邊其他的同窗,一副想上前和她說話,又礙于她女子的身份不好意思的樣子。
寧穎嫣一眼就認出那人,便是那日在貢院門口幫自己說話的秋明恭。
她那天其實也注意了貢院門口一些學子,知道這人是左相司空儒的門生,是這屆榜上第二名,僅在自己之後。
她後來听哥舒聿廷說,關于她榜首的確定,朝上可是一番好鬧。
當時司空儒就是極力反對她,否則的話,他這個門生就是第一名了,再有司空儒的扶植,這一屆的狀元應該是非他莫屬了。
「宣各進士進殿——」
寧穎嫣也沒有主動和任何人說話,道不是她孤僻,而是這個時代的禮規教條對于女子終究還是嚴苛的。
直到宣召傳來,寧穎嫣才和一眾學子同步順著盤龍階梯一步步往上走去。
幾乎是剛剛跨過楠木門檻,寧穎嫣就感覺到數道極大的威壓朝自己蓋過來,而且分明是來者不善。
寧穎嫣腳步只頓了一下,便泰然的邁步過了門檻。
之後隨著眾進士一同下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各位愛卿平生吧!」
期間,寧穎嫣感覺到一道眸光尤其的灼烈,起身的瞬間抬起的羽睫不經意往那個方向一掃,便撞進一雙冰雪般寒徹的眸子里。
寧穎嫣心底一詫,不知道司空連赫這眼神是鬧的哪樣,卻是不動聲色的收回了眸子。
之後,便是燕帝一番鼓勵寒暄的話,並沒有特別的點誰的名,而是很多一句話概括了全部,一副不偏不倚的態度。
就是金科前三甲,也沒有任何特別的待遇。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樣子,寧穎嫣不禁站的有點不耐煩了,似乎突然了悟到上朝的真諦——假如以後她輪上上朝的差事,豈不是要天天這樣來干站個半天啊!
「嘿,啤嘶,啤嘶!」真望著皇帝咧到耳朵根發呆的寧穎嫣突听得這陣異聲,下意識就將余光瞄了過去。
卻見一張熟悉的明朗笑顏!
寧穎嫣此時是與一眾進士是站在大殿中央,分成兩排的,而文武百官則是分列在大殿兩邊,將他們夾在了中間。
笑顏的主人司空連回正站在她的斜對面大臣的位列里,見寧穎嫣望過去,便趕忙將笑容咧到最大,一雙明亮的大眼里瞬間仿佛溢出了點點星光。
寧穎嫣卻是愣了一下,沒敢給表情。只因在看見司空連回的時候,眸光往旁邊一挪,便看見更上一位站著的哥舒聿廷。
哥舒聿廷也正側著身朝她看過來,只一個清淡無波的眼神,便又懶懶的收了回去。
寧穎嫣卻是一陣納悶,分明哥舒聿廷也沒有什麼特殊表情,為何剛剛他看自己的那一眼,卻讓她心底發虛呢?
怎麼她感覺哥舒聿廷最近越來越怪了?
「眾愛卿有何看法?」
燕帝的聲音突兀的傳來,換回寧穎嫣的注意力。
寧穎嫣一回頭,詫異燕帝突然拔高了一分的聲音,卻見燕帝凌厲的眼神里精光一閃,堪堪掠過自己的方向,而後又輕飄飄的掃過人群。待寧穎嫣驚疑自己是不是開小差被逮著,然後惹怒了聖上忍不住仔細看去時,卻見高位上的帝位端的是一張威嚴又不失慈藹的神色。
接著大殿里便是眾進士一陣面面相覷,一個個不知所措,或者是猶豫著要如何謹言慎行的樣子。
「學生以為成渠之患難除,為何不遷移那些下游的百姓,如此便可以解決很多問題!」這時一人上前一步朗聲道。
寧穎嫣听見聲音,下意識看去,便看見說話的人正是秋明恭。
秋明恭一開口,首位處的司空儒就回過頭來,原本凌厲深刻的五官也跟著柔和了幾分,擼著灰白的胡須一副很賞識的樣子。
原來還是問成渠水患的問題啊!
寧穎嫣眨巴了下眼,悄悄覷了一眼燕帝的表情。不料,這一眼卻是與燕帝隱含精光的眸子撞上。
「學生以為,遷移百姓並不是根本之道!畢竟成渠水患是一,如若以後再發生此類事件呢?難道依舊如此步步退讓,可到最後呢?」一句反問讓一眾人一怔,仿佛被說服。
說話的人寧穎嫣也不陌生,卻是那天特別數落過自己的顧成邵,據說是金科第三名。
見大殿里一時安靜,顧成邵微仰了下巴又道︰「所以,問題的關鍵,追根究底還是得放在修築河堤上!」
「可是,成渠數十年來年年成災,十年來也是修復不斷,朝廷侵駐的銀子已經不計其數!就是今年一年,便是紋銀五十萬兩!」
低醇如酒的聲音此時如沒美妙的樂音般傳來,引得眾人皆看了過去。
寧穎嫣也跟著看了過去,便見哥舒聿廷靜靜的立在那里,整個人看起來輕慢而舒懶,可是給人的感覺卻仿佛他每一個字句皆是慢中有雅。一身墨色的朝服更稱得他人如蔥竹,是言語與筆墨都難以形容的傾城無雙。
這一眼,幾乎刺了一下所有人的眼。
哥舒聿廷是戶部侍郎,國庫有一半的銀子都是他運籌流動,翻滾盈賺。所以對于這個話題,他最有參與權。
「這不可能!」顧成邵也是一愣,回神後,當即反駁道︰
「五十萬兩紋銀,若是十年如此,就是河渠也該填平了,怎會不濟事?一定是——」
「事實如此!」不待顧成邵的「一定是」說完,一人的聲音插了進來阻斷了顧成邵的話。開口的不是別人,正是這次的主考官凌夙堇。
顧成邵被突然打斷話不禁心底不悅,但覺袖子一緊,下意識的一頓,側頭看去。
卻見離自己一步之遙站著的嬌俏女子,對方正一副乖順傾听的樣子對著凌夙堇的方向。顧成邵一愣,然後余光一閃,看見對方藏在衣袖下的縴手突然在橫向輕輕一劃。
顧成邵驀然一驚,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立即滿身冷汗,差點栽倒。
一定是什麼?他想說,一定是貪污啊!
可是那麼多的銀子,誰敢貪污?
那麼明面的東西,十年未曾解決,不是一雙眼楮看著的!難道只有他一個人聰明別人都是傻子嗎?如果不是這成渠的本身真有問題,那就是誰的只手遮天,就連皇帝老子也管不著,那麼他一個新進的進士,連官都還不是,是憑什麼斷言批判?
越想顧成邵就覺得手腳發軟,幾乎咱不住,這時卻覺得身後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堪堪扶正了他的身姿,顧成邵一個激靈醒過來,趕忙凝神站好。
在自己一時被三雙素不相識的手拉拔了一下的當口,心底原本有什麼固守的東西在一點點的土崩瓦解……
顧成邵忍不住轉眸又看向一旁的女子,卻見對方仿佛從始至終都未曾察覺他的異常般,想起自己之前那般詆毀過對方,心底的感覺更是奇怪起來。
「皇上,您不是欽點了本科的榜首嗎?這姑娘一直未曾開口,難不成是害羞!」這時,凌夙堇又道,溫潤的聲音輕輕的在殿中蕩開,仿佛眼下一片風平浪靜、君臣同心。
這次未曾走神的寧穎嫣心頭一跳,自然知道凌夙堇口里的姑娘指的是自己。而隨著他的提醒,幾乎一大殿所有的眸光同時朝她掃來,讓她一時間感覺明亮的無所遁形。
寧穎嫣哪里也不敢亂瞄,只眸光一轉,對上了大殿龍椅之上燕帝隱含探究的眸光。
「其實,學生覺得,秋師兄與顧師兄說的都有道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