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之內,每個學子都被分隔在不同的隔間里,當所有學子就位的時候,蠟封的考卷便開始下發。
發考卷的不是別人,正是凌夙堇。
寧穎嫣感覺到人走到自己桌前時下意識的抬起頭來,便與凌夙堇清冽如水的眸子撞上。
當頭陽光正好,斜斜的傾灑而下,落在小隔間里嬌小的女子身上。
凌夙堇只覺神思片刻的恍惚,想起那夜眼前小女子救人時的果決認真,無不讓他感覺英氣逼人。而今再見,換了心境,就連心情似乎也變了般。
眼前的小女子不過二八年華,絕麗的容顏上一雙靈氣逼人的眸子里正映著淡淡的霞光,仿佛在里面生出了萬般風情。
卻又因為她眉目間淡淡的英氣,被糅合的溫婉。
眼角下方的朱砂淚痣偏偏又成了一筆抵觸,生生在千般清雅之間暈染開一抹淺淡的嫵媚。
在凌夙堇此時的心底,眼前的女子是柔弱而堅強的。一絲莫名的情緒,便因得這種看法悄無聲息的在心底萌生。
凌夙堇並未停留多久,從隨侍的托盤里拿出考卷親自擺放在寧穎嫣的桌上,只看了她一眼便起步往隔間走去。
寧穎嫣也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抬手剝開蠟丸,打開了試卷。
試卷的題目入目,寧穎嫣卻是詫異的眸光微動,之後便微微一笑,執起毛筆沾上早已磨好的墨汁鋪開宣紙……
三日之後——
當舉子們陸續走出考場時,寧穎嫣也在其中。
之前進考場的時候很多人都已經知道這屆考生里居然有個女子,如今科舉結束,以往最關心考題,一出考場就急于對題的人,這回卻是紛紛將眸光追在了那抹慢步出考場的曼妙倩影上。
「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到這兒來徒惹笑話而已,女子嗎,本該嫁人為妻相夫教子!真是不成體統!」有自詡年長有資歷的舉子不禁批判道。
「成邵兄說的是,咱們開始寒窗苦讀的時候,這小女娃都還在吃女乃呢,即使來了也不會有甚作為!」有人附和道,忙不迭的又是對那成邵兄一陣夸耀︰「話說,成邵兄,以你省試甲子的身份,這狀元郎一定非你莫屬了!」
「承齊泰兄吉言了!」那成邵兄也不謙虛,听得別人夸贊還很倨傲的揚起下巴,去看寧穎嫣。
寧穎嫣正好路過幾人身邊,想不听見都難,卻只覺得無奈——這些個男人,怎麼比女人還雞婆?
「我看這姑娘眉眼清絕,比起一些目光短淺的,倒是很有慧德的樣子!」一個異聲這時插了進來,頓時惹得一眾人回頭看去。
之前說話的齊泰听見這話,當即皺起眉頭回身瞪去︰
「你才是目光短淺,你又知道什麼——咳咳……」
話說到一半,在看見對方的臉後,趕忙想往回咽,一不小心便被自己的口水嗆咳到。
只因這開口的不是別人,而是有名的左相門生,秋明恭!
這秋明恭也是省內有甲子成績的考生,天吶,他剛剛為了恭維顧成邵的話被他听了去,假如秋明恭受司空左相的照拂得意加官進爵,自己以後的官路豈不是完了?而自己剛剛居然還拿那種口氣斥責了對方,想到這里便是一身冷汗!
「在下是無長遠目光,卻也知道非禮勿言!」秋明恭含笑回道,似乎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明恭兄!」
話落便听見有人喚自己,便轉過頭去,看見遠遠下馬朝自己走來的少年,便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
「連回兄!」
因得秋明恭是左相門生,私下里與司空連回交好,今日知道他出考場便出來接他,想為好兄弟慶祝一番。
誰知眸光一轉,便看見不遠處一抹熟悉的倩影。頓時眸光一亮,趕忙小跑步了過去,驚喜的喊道︰
「秦姑娘!」
寧穎嫣走出貢院門口沒有多遠便在人群里尋找蕪月,料想她該過來接自己了。
可是蕪月沒有看見,卻看見遠處停靠在路邊的一輛馬車上,一英挺男子抱劍而坐。
百里邪?!
寧穎嫣詫異間,百里邪也已經看見了她,便趕忙從馬上躍了下來,一副準備迎接她的樣子。
才往前踏進一步,就見一個高大的影子蹦到了自己面前。
「七少爺!」寧穎嫣詫異的喚了聲,百里邪已經離他兩步之遙。
「秦姑娘,你怎會在此?好巧啊!」
司空連回的熱情洋溢在臉上,眼底的明朗賽過當頭的朝陽。
寧穎嫣的神思不禁恍惚了一下,記憶深處的某根弦被猛然一震。曾經也有一個人有著這樣的笑顏,多少年的生命里一直如陽光般伴隨著自己的生活,直到她意外穿越——
心髒狠狠的被觸動了一下,原來她到了這個世界後,原本世界的很多記憶都差不多被這具身體掩蓋,如果不刻意,以前的人事仿若隔世的夢反而與自己無關一般。
「小姐,屬下來接您回府!」不待寧穎嫣回答,百里邪人已經立在寧穎嫣身邊,做了一個恭請的動作。
寧穎嫣瞬間恍惚後,趕忙回神,看了一眼百里邪幾年如一日木訥緊繃的俊顏,眼珠子一轉,便開口道︰
「七少爺,此處人多嘴雜,小女子不便久留,這便告辭了!」
司空連回滿目的熱情一頓,錯愕的看了一眼身邊腰間帶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英挺男子,再環顧了一下四周已經投射過來的很多異樣眸色,只得讓到了一邊,眼底卻毫不掩飾失落。
「那秦姑娘……」後會有期!想起京中如今不滅的謠言,後面的話司空連回生生咽了回去,「慢走!」
寧穎嫣便回以有禮的一笑,不經意的看了立在司空連回身邊正好奇的看著她的秋明恭一眼,便在百里邪的護送下往一旁的馬車走去。
這邊剛剛踏上馬車,寧穎嫣就嗅見一陣熟悉的香氣,撩起馬車簾的動作一頓,便只掀起了一個小角側身鑽了進去。
才進到車廂里,還未站穩就被一把扯進了溫熱的胸膛。
女子的柔軟與男子的堅實撞上,寧穎嫣嬌顏一紅,不及抗議就被人壓在身下,吻火熱而下。
「唔,我幾天沒好好梳洗了,唔——」剛擠開一點縫隙說出一個字,便又被霍住主動權。
好一會兒,來人才意猶未盡的放她喘息,額頭卻還抵著她的,灼熱的呼吸粗重的噴薄在她的嬌顏上。
寧穎嫣只覺身子發軟無力,勾住哥舒聿廷脖頸的手臂幾乎要垂落下來,卻因為這刻的貼近心底溫軟,舍不得放開。便也隨他如此溫存的貼著自己,漸漸平復著呼吸。
雖然他們之間從未說過愛甚至喜歡,但是這刻她突然想,即使他說不喜歡她,她也是不信的吧!而即使她說不愛他,他也是會嗤之以鼻的吧!
「只要是你的味道,怎樣都好!」
低醇如酒的聲音,貼著耳邊輕柔響起。寧穎嫣身子不禁一震,心底更是仿佛融入了一腔溫泉,忍不住就拿嬌顏蹭了蹭哥舒聿廷細膩溫潤的臉頰,摟著他脖頸的手臂更緊了一些。
「老大,你何時學會的這種調情話?」話里是帶著笑意的調侃。
哥舒聿廷卻是微笑不語,接著便起了身。
剎那的不舍失落,寧穎嫣也跟著坐了起來,整理身上被蹂躪的松散開的衣物。
「吃點東西吧,這幾天在貢院里可是辛苦了!」一塊糕點隨著關懷的話適時的遞到了唇瓣,寧穎嫣張口咬住,清冽的香氣頓時在唇齒間彌散開來。
寧穎嫣一愣,看了一眼旁邊的碟子,卻見碟子里極快晶瑩剔透的團子靜靜的躺著,卻是她最愛吃的夜棠花糕!
而不用問,她已經猜到男人為自己花的心思。
眼底不無動容,但是開口卻是別的話︰
「老大,這馬車是要駛去哪里啊?」
哥舒聿廷將寧穎嫣眼底的神色收盡,眸子里閃過滿意之色,接口道︰「之前我母親給你的產業里,便有一處是位于皇城皇宮附近的別院,你暫時就住那邊,以後上朝也方便!」
「上朝?」寧穎嫣听得挑眉,嘴里還咀嚼著糕點,毫無在外的淑女形象的咕噥︰
「您就這麼肯定我能考上?就是真考上了封得一官半職,按燕京律例也只有四品以上的京官才能上朝吧!我都在想,我若真能入得殿試,皇帝老兒看見我,會是何表情?不驚的把我扁出去,還能封我個高官?似乎這幾朝以來,只除了長公主駙馬,其余的可都是從從五品做起的!」
話里行間听不出頹喪和擔憂,但看哥舒聿廷的眼神卻是赤果果的探究。
分明在問︰如果我考不上,你待怎樣?
「皇帝老兒?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你敢說這話!」
哥舒聿廷卻仿佛只當這句重點,其他的都自動忽略,說著輕刮了一下寧穎嫣的鼻尖。
寧穎嫣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又美美的吞下嘴里的美食。
如果說在外她還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如今在他面前就完全是隨性灑月兌,怎麼自在怎麼來了!
連她自己都發覺,自己最近似乎有點恃寵而驕了。
哥舒聿廷今天給他的感覺似乎有點與往常不同,難道是有心有微詞了?但仔細一看,似乎又一切如常!
「听說,有個對你痴迷瘋狂的愛慕者去考武狀元了!」話鋒一轉,寧穎嫣突然問道。
哥舒聿廷聞言眼底波光一閃,輕拂開她鬢角一絲凌碎的發絲︰
「你這消息可是真靈通啊!」
「沒有辦法不靈通啊,貢院門口那群爺們兒的八卦吼的那般大,除非我是聾了才听不見!」
哥舒聿廷听得了然,只是靜靜的看著寧穎嫣,指尖順著寧穎嫣的額頭撫過她的眉目,輕觸她的羽睫。
寧穎嫣一震,為得哥舒聿廷此時眼底的專注,也引得他指尖的溫柔。此刻錯覺自己是稀世的珍寶,正在接受愛慕者虔誠的憐愛。
然後所有的正事都被拋到了腦後,仿佛只這樣看著眼前的人便此生足矣。
這一刻,她不禁想問,他是否也有一剎那與她心意相通?可是,她終究沒有問出口。因為她深知,之于女子不過希望一生一世一雙人簡單執手白頭。而之于男人,那些家國天下才是他們的信仰。
寧穎嫣也未再問什麼愛慕者的事情,回望著眼前男子漆黑深邃的眸子,輕觸了一下他的手背,便順著他的臂彎伏在了他的懷里,緊緊的摟著他緊窄的腰身,感受著這一刻只屬于兩個人的溫柔繾綣。
——
到得哥舒聿廷所說的別院後,百里邪直接讓下人卸了門檻,將馬車駛進府里。
馬車順著青石小徑一直駛到了花園之中,當車簾掀開,眼前景色入目,寧穎嫣只覺眼前一亮,跟著就先一步下了馬車,也不管後面的哥舒聿廷了。
只見身處的園子里,一片盛開的梅花絢爛著整個天地,一陣風過,無數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的飄舞四散,有的落在豎立的假山上,有的飄至假山腳下的小河里,順著水流無聲的往更遠處飄去。
「喜歡嗎?」低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寧穎嫣聞聲回過頭去,唇瓣忍不住的往上翹起,看著眼前白衣勝雪的俊美男子,微笑著點頭。
看寧穎嫣難得在自己面前表現得矜持,哥舒聿廷也不禁唇角彎起︰「你以後便是這園子的主人,既是你家,你想如何便如何!什麼儀態萬千,以後再說吧……」
寧穎嫣听得這話,眸光一亮,突然撲到哥舒聿廷懷里,墊著腳尖對著他的俊顏就是吧唧一口,轉而便歡快的跑開了,像一只歡快的蝴蝶般穿梭在林間。
什麼儀態萬千,以後再說……
其實她不是沒有听出這話里的別有深意,只是覺得明日事來明日愁,今朝有酒今朝醉。等放榜之後,也許再也沒有這般放松的機會了!
恐怕哥舒聿廷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今日給了很多驚喜給她,對她的態度更是溫潤的低的出水來!
哥舒聿廷靜靜的站在梅樹之下,然後看著那小女子跑回來的時候,手里已經多了一大把的花瓣。離得自己一步之遙,就見她手一抬,無數花瓣朝自己兜頭灑落而下。
哥舒聿廷微微一笑,大袖抬起,那差點淹沒他發頂的花瓣便在半空中被截住,繼而散在空氣里,隨風紛紛揚揚四處散去。
寧穎嫣也也沒有惱,嬌笑著撲進他的懷里,抱住了他的脖頸。
哥舒聿廷下意識抬手攬著她的縴腰,任她鬧著自己也不惱。在寧穎嫣看不見的地方,唇瓣的笑意越發的愉悅,傾世的風華,此時獨屬于懷里這個小女人。
兩人獨處沒有多久,便听得蕪月來報,說是獨孤氏帶人來了。
「小姐,要奴婢說您勞累過度,在休息嗎?」
蕪月看著樹下立著的一對麗人,突然有點破壞者的罪惡感。不過獨孤氏已經在門口等了一刻鐘有余了,引得了不少路人的矚目。
「于禮她是長輩,縱使她將我拒之門外,我也沒有以牙還牙的道理,何況我的成績並未出來!」
寧穎嫣道,言下之意,顧慮的是自己的科考結果會被此事影響。
百善孝為先,這是歷朝的法德,如今她不貞的謠言在外,如果再加上一個不孝,估計即使她的考卷再漂亮也會被擋在殿外了。
「可奴婢看她那架勢,似乎是上門來找麻煩的!」蕪月擔憂的道。
「就說你家主子一回來就暈倒了,如今人事不省!」哥舒聿廷的聲音輕飄飄的響起。
寧穎嫣詫異的看向他,卻對上哥舒聿廷幽深的眼神,還待說甚,蕪月已經趕忙應聲去回復了。
「走吧!」哥舒聿廷轉而往另一邊走去。
「去哪兒」寧穎嫣還站在原地,對于新家還沒有模清楚方向。
哥舒聿廷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眼底明顯的兩促火苗在隱隱竄動。四目相對,寧穎嫣突听就臉紅了,腳步卻是猶豫起來。
她怎麼忘記之前這男人夜夜到訪她的深閨,而今已經三日不見……
——
「好,好啊,哈哈哈,這真是奇妙!」
金碧輝煌的書房內,連連暴起數聲朗朗贊賞聲。
一旁候命的大臣們卻是各個面面相覷,不知所謂。
「哥舒侍郎,您看陛下這是怎麼了?」有大臣忍不住對同立在一起的哥舒聿廷問道,卻是因為知道哥舒聿廷官職不高,卻是寵臣之一,所以想讓他上前問問。
哥舒聿廷卻是微彎唇角,眸光一掠︰「李大人何必著急!」
那大臣一詫,會意的順著他的眸光看去,卻見已經有人上前去。
「皇上以為此卷如何?」開口的正是這次科舉的主考官凌夙堇,而問及的也是審核過推舉上來的卷宗。
御案之後,身著龍袍,頭發已經花白的燕帝,依舊可以看得出年輕時俊朗的五官上正皺起一片愉悅的紋路。
「此次你以成渠水患為題,朕本就有所顧慮,卻沒有想到居然有人能答出此卷,掃除了朕心頭所有隱憂啊!你們也看看……」
說著便將手中的卷子遞給身邊的總管讓其送下去傳閱,第一個拿到卷子的便是哥舒聿廷。
「成渠水患年年是個難題,工部尚書換了不下五個,卻無人能為朕排憂解難,解救黎民百姓與這天災之中。凌翰林當時提議以水患為題,朕擔心這群學子涉世未深,只懂八股之文還為不得政事,如此劃開一道門檻,便可惜了一些飽學之士。
又或者有人解決了這水患問題,卻只是著重一門,畢竟這江山社稷還是需要能人文士。可是你們看看此卷,筆法俊逸灑月兌不說,行文更是面面俱到。其中牽涉到的戶部、吏部、兵部、工部等需行之事皆列舉的清晰透徹明了,若不是飽學群書經典的人才,怎能如此?更妙的是,你們看看那圖紙——」
燕帝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甚至站起來遠遠指著大臣手里的卷子,激動的好似想將卷子搶回來再仔細回味一遍般。
哥舒聿廷只看了那卷子一眼,唇瓣的笑意不減,順手將卷子遞給身邊急候著的大臣。接著幾個大臣忍不住將腦袋擠在一起,待看幾眼行文,便個個嘖嘖稱贊。
別說是真的贊賞,就是眼前是廢紙,皇帝都連連夸贊的東西,他們怎敢說半個否字?
「司空愛卿,你也看看!」
期間唯有一人冷靜的看著眼前一切,凌厲的眉峰始終豎著。直到燕帝點名,才上前一步,先是拂了一下暗金色的袖擺,才接過卷子。
此人正是位高權重,如今在北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司空儒,司空右相。
北燕朝的官服無一例外皆是墨綠色,唯一不同的便是衣襟和袖口上的顏色,和手里持的玉牌刻字。
司空儒冷銳的眸子只看了卷子一眼,便是異光一閃,不過只瞬間便恢復常色,大致的掃了一眼,便將卷子轉給其他的大臣,擼了擼灰白的胡須,淡漠的開口︰
「此女的卷子的確不錯,可惜卻是上天眷顧錯人!」一句話冷了氣氛,也澆滅了燕帝高漲的情緒。
燕帝一時被潑的心情不郁,卻也沒有立即開口說話。
「此女?」有人听出重點,趕忙低頭去看卷子上的署名落款,似是想從這名字上看出考生的性別來般。
「秦默雲?」有人詫異的呢喃,甚覺這名字耳熟。
「秦默雲……可是那位鎮國公府上的嫡小姐?!」有人猛然驚道。
也在一旁一直像空氣的秦國公秦楓听見這話不禁微皺了眉,總覺得這「秦國公府的嫡小姐」十分有針對性。
畢竟他才是如今的鎮國公,而那個秦默雲只是他的堂佷女,又不是他正妻生的女兒!
而與自己父親站的比較遠的司空連赫听見這名字,身子忍不住一顫,正好卷子遞到了自己的手邊,便心焦又帶著隱忍的接過了手。
首先一看上面的名字,便愕然一驚。
「女子又如何?難得老國公虎父無犬女,這姑娘承襲了乃父風範。且本朝原就有女子科舉的明律規定,難得這姑娘巾幗不讓須眉,就是不知左相何出此言?」
立在另一邊大臣首位的右相凌博嬋跟著反問,語氣卻是溫和有禮,也是與一切有胡子的人士一樣,輕擼了一下墨黑的胡須。
凌博嬋威嚴儒雅,司空儒凌厲懾人,兩個人在朝堂互動許多年,勝負伯仲不下。但看兩人差不多的年紀呈現出的兩種姿態與歲月刻畫的年輪,便知兩人的爭斗誰更優渥一點了。
再看小一輩的,凌夙堇與司空連赫各自肖父。
兩位文官之首一開口,其他人的議論聲便都小了下去。就連燕帝也緩了口氣,在龍椅里愜意坐好,準備觀戰。
眾臣忍不住就看了一眼站在凌博嬋身邊的獨子凌夙堇,又看了看獨自站在一處,與自己長子司空連赫隔開好幾個官員的司空儒。
不禁個個再盤算著,這明顯相佐的爭議最終誰贏的籌碼大一點。
凌相家可是兩父子上陣,其心一致。而司空儒與其子一文一武也就算了,之間在朝堂之上也還出現過相悖的意見呢!
秦默雲啊……那可是哥舒家的未來兒媳婦!
再看一眼如兄弟一樣站在一起不言不語的哥舒家父子,有人心里越發癢了起來。
朝中人人皆知父子同朝為官的潛規則,便是一個高位,一個便再難有發展。
司空家因為是外戚,所以是異數;凌家也是一門英杰,可是有了凌博嬋這個父親丞相,凌夙堇縱使博學多才,便只是一個翰林編修,平時也沒有上朝資格。
只是這次的考題,皇帝突然說詞窮,又恰逢哥舒聿廷不在京,正好游園時候遇見凌夙堇,听了他幾句進言。
哥舒家自不用說,哥舒聿廷一個月中有三天在朝就已經很不錯了。而且對于戶部的事情,他通常也只是出點子,不出力氣,賺了銀子也沒有利潤拿,說起來就是沒有實權。
而今秦默雲如果當官,將來嫁進哥舒家,那可是一門三個朝官!尤其燕帝似乎早知秦默雲是女子,卻贊賞有嘉……
這樣的的媳婦兒哥舒家可還要得起?
一時間大殿有各臣眉眼飛來拋去,黨系之間互相傳遞著無聲的訊息。
一番科舉結果的爭議在誰的謀劃里如期上演,之後將會掀起怎樣的風浪?只有落子者知曉……
——
寧穎嫣這邊,幾天里,獨孤氏不停到訪,或是派人過來給寧穎嫣傳話,讓她過府說話。
卻都被府里的下人以主子出門見產業上的管事為由拒絕見面,三番幾次如此,獨孤氏卻是不依不饒。
直到放榜這天,寧穎嫣起了個大早,就听得蕪月匆匆來報,說是獨孤氏已經在門外罵起來了。
寧穎嫣听得詫異,怎麼也沒有想到獨孤氏究竟是為的何事如此不顧身份的和她一個孤女計較個沒完。
「知道了,讓百里邪把好門,我這就來!」
寧穎嫣道,想來這個時候不管發生什麼,榜已經要放了,影響也沒有什麼決定性的了!
等到寧穎嫣到了大門前,還未走近就已經遠遠的听得一個聲音正絮絮叨叨的數落著什麼。
「各位給評評理啊?你們說可有這樣的?名聲已壞不主動退親也就罷了,還厚顏的霸佔著人家的產業,不願意交還,這人還有臉皮嗎?
你們是不知道啊,當初哥舒夫人多番登門拜訪,讓我家國公夫人接默雲小姐回府,與哥舒侍郎完婚。默雲小姐來的第二天,哥舒尚書夫人就親自將自家大筆產業地契交到她手上,各位夫人其中也有當時在場的吧!
做人不能太過厚顏無恥啊,如今人家不開口要,是覺得你是個孤女,不在乎那點薄產。可秦國公府是什麼人家?怎能容得下如此貪財忘義的小人存在?我家國公夫人幾次上門催討想要歸還哥舒家的東西,可是這……老奴也真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位默雲小姐了,基本是避而不見,大伙兒都來看看,這是什麼樣的人家才能教養得出這樣的閨女?」
「什麼樣的人家?我秦默雲倒要請教一下劉嬤嬤,是什麼樣的人家教養出我這樣一個女子?」
溫糯的聲音不疾不徐的插入,卻生生阻斷了劉嬤嬤的滔滔不絕。
本在看熱鬧,對停在路邊的馬車指指點點的路人看見高門之上走出的女子也皆下意識轉頭看去。
原本坐在馬車里等的焦急上火的獨孤氏這時也忍不住探出身子,找尋寧穎嫣的身影。
「小女子從小父母雙亡,原是在鄉野長大,放過牛,殺過雞……還是近年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秦氏本家,這才回本家沒有幾天,哥舒伯母親見小女子的親嬸嬸虐待長兄遺孀時,便執意要將小女子接回自家別院里待嫁,當時小女子便說,既是秦家女兒自然沒有去別處的道理!」
寧穎嫣一邊說,一邊款步步下階梯。
一句話便概述了很多因果嫌隙——
本來在人家大門口罵人的行徑就已經很不禮貌,何況還都是姓秦的。
這里是皇城地段,能住在這里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貴族高官,哪一個不是在七言戒禮下長大的。所謂家丑不可外揚的道理,更是個個引以為戒?
縱使真有苦楚,一開始對于劉嬤嬤的指控方式就存了否定的心里,一听寧穎嫣說話,便更是覺得這秦國公夫人上不得台面。
「即使看在親戚的面子上,晚輩喚您一聲嬸嬸,可是嬸嬸不是已經趕晚輩出了秦國公府?今日卻不知所來為何?」
寧穎嫣已經走下了階梯,站在階梯的最後一級上,禮貌的朝已經鑽出馬車的獨孤氏一福身。
獨孤氏卻在寧穎嫣說出那段話後壓抑很多天的怒氣全面爆發,一下子沖下了馬車,指著寧穎嫣往她身邊快步走去,還邊罵︰
「小蹄子,你沒有听見劉嬤嬤的話嗎?我們是來問你要哥舒家的地契的!還真是鄉野里長大的,怎麼也上不得台面,是沒遇見過銀子吧!所以才巴著別人家的東西不肯放手!」
蕪月趕忙擋到了寧穎嫣的面前,將她護在身後。
劉嬤嬤見此不禁焦急起來,想起皇後娘娘交代的,讓她無論如何要敗壞寧穎嫣的名聲,哪怕犧牲獨孤氏也在所不惜,可是看獨孤氏這樣子,分明是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人群里已經有同情夸贊寧穎嫣的聲音傳來!
「若是鄉野出來的女子皆如此知事懂理,本夫人倒也想將女兒送去養個幾年!」
「就是,什麼國公夫人,果然上不得台面,還是郡主呢……」
「我也听說了,他們佔了人家祖輩的爵位,不知恩圖報也就算了,還想將自己的女兒嫁去哥舒家,李代桃僵的恩將仇報。」
「就她那女兒啊……誰要是娶了那沒腦子的媳婦兒,可也算有福氣了!」
……
獨孤氏卻根本沒有听見旁人對自己的詬病般,滿心滿眼的想著哥舒家產業的事情。
只因幾天前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回來後,帶回了巨額的賭債清單,而就算她掏空自己的嫁妝怕也還不起那債務。
正好「秦默雲」失貞,與哥舒家婚約可能不保的謠言突然像風一樣傳播開來,她便想到了哥舒夫人那天給秦默雲的產業。
想著就算哥舒夫人最後真要回去,她先在自己手里過過手,到時候有萬八兩的虧空就怪到秦默雲頭上去。
料她一個小小的孤女也斗不過他們秦國公府!
「听見沒有,快點將地契交給我!」獨孤氏又催促道。
寧穎嫣卻是奇怪的看著眼前眼神已經有些瘋狂的獨孤氏,也不知道她缺錢缺成什麼樣了︰
「國公夫人方才也說了,那是哥舒家的東西,就是要還,那也是哥舒夫人來要。即便哥舒夫人宅心仁厚,不願意與晚輩計較。小女子真的不還了,那似乎也與將晚輩趕出府的國公夫人無甚關系!」
「誰說沒有關系,我既是你的長輩就要管你,快,你這小賤蹄子,難道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不成?」
「請國公夫人自重!國公夫人都如此辱罵小女子,小女子還真不敢當您的晚輩!」
言下之意,我賤,你這當長輩的還不是老賤蹄子!
獨孤氏一時沒有听出來寧穎嫣是在罵自己,只知道寧穎嫣是在拒絕自己,要和自己撇清關系,便怒了,突然就推開攔阻的劉嬤嬤就要抓寧穎嫣︰「小賤蹄子,少跟我廢話?」
堪堪要抓到寧穎嫣的時候,卻見眼前人影一閃,原本站在眼前的寧穎嫣突然就離了自己幾仗之遠,身邊左右站著一男一女的隨從,正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國公夫人,還請你別再鬧了,這樣下去不好看的終究是秦氏族人!不蠻您說,小女子早已請了媒人前往哥舒家,不過哥舒家送還的不是退婚書,而是草貼!所以,其余的事情就更無需國公夫人操心了!」
「喜報——」听得寧穎嫣的回話,不僅獨孤氏,就是圍觀的群眾也是一陣驚訝。卻在這時,听得一陣喜報伴隨著馬蹄聲傳來。
眾人下意識看去,卻見一官員手舉明黃聖旨,正撥開人群朝這邊走來。
「有人高中了!」
看著那徑自下馬朝自家門前奔來,還帶著奇異神色的報官,寧穎嫣神色淡定。
「西林考生秦默雲接旨——」
聞聲不僅秦默雲彎身跪下,一旁圍觀的群眾也瞬間跪了一定。
一聲高中狀元的喜喝傳下,人群里短暫的凝滯之後,頓時炸開了鍋。
「天吶,是榜首,那豈不是未來的女狀元!」一個抱著長琴的素衣男子路過,被牽連跪下接旨後,還不及站起就驚嘆道。
「是皇上欽點的!」人群里被丫鬟護在傘下臉蒙絲巾的某家小姐驚疑。
「之前的謠言都是亂傳的吧?皇上欽點的女狀元怎會有品性問題?」一臉上長滿絡腮胡子的漢子,一邊挖著鼻孔一邊疑惑。
「我听說那事情是柳家傳出來的呢!」
「啊,柳家啊,去年柳家的大小姐不是當眾向哥舒公子示愛被拒了嗎!感情這是眼紅秦狀元公的風姿卓越,所以故意造謠詆毀啊!」
「真是太惡毒了,就說柳家人一向為富不仁……」
「秦國公府更可恨,還是自家人呢,幸好孤女不好欺,哈哈!」
在有的人還一愣一愣的時候,人群里此起彼伏的贊揚聲就先蓋了下去。
寧穎嫣看了人群里一眼,便有人正好朝自己眨巴了下眼楮。寧穎嫣莞爾一笑,而後在蕪月耳邊吩咐︰
「去找人伢子買幾個得力的家僕丫鬟什麼的回來吧,接下來有的忙了!」
雖然如今只是榜首,最後殿試是不是狀元還未可知,但既然皇帝親自下了聖旨,就說明她走入仕途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蕪月也在人群里掃了一眼,聞言便笑著應聲下去了。
寧穎嫣跟周遭道和的貴婦人寒暄了幾句,便在百里邪的開路下,迎報喜官進門領賞。
獨孤氏和劉嬤嬤早已被人群擠的東倒西歪,趁亂之下灰溜溜的鑽進了馬車里,哪里還敢停留半分。
一點也沒有想到怎麼補救僵硬的關系,就急著往國公府逃去。
看人群里聲勢差不多已經一面倒,抱琴的男子捶了一下腿便轉身朝遠處一輛馬車走去。
掀簾進了馬車後,馬車便動了起來。
「主子,盈碧他們已經在人伢子那邊候著了,隨時可以就位!」
梳理了一下琴弦,正是寧穎嫣初時戰友的朗贏恭敬的回復道。
「嗯!」哥舒聿廷輕應,卻是眼楮沒有焦距的看著虛空處。
朗贏看得詫異,不禁眨了下眼,望了一旁的秦竹一眼。
磬竹眸光閃了閃,小心翼翼的望向哥舒聿廷︰
「主子,寧長老考上了榜眼,你卻為何不甚開心的樣子?」
不僅是今天,身為哥舒聿廷貼身隨侍的磬竹不禁納悶,一向月復黑的主子最近也變白了,都讓他覺得生活少了許多樂趣。
哥舒聿廷聞言眉毛也沒有抬,望著虛空的眸子卻漸漸有了焦距,在磬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波瀾不驚的開口︰
「磬竹,你們說本公子最近老了嗎?」
說著還抬起修長如玉的手輕撫自己白希細膩的俊顏。
「什麼?」磬竹與朗贏幾乎是異口同聲,驚詫的看著哥舒聿廷。
怎麼听這語氣,仿佛有點哀怨的味道。
「怎麼會呢?公子您今年才二十三歲,風華正茂,不要說是現在,就是再過二年,也依舊迷瘋萬千少女貴婦!」
「那她為何最近總喚本公子老大呢?是含射本公子老大不小了嗎?」
「啊?!」兩個侍衛絕倒。
哥舒聿廷卻是望著窗簾上的花紋,目光若有所思,這些年相處上千歲月,獨獨讓他經常想起的,便是他將昏迷的寧穎嫣抱上祭天殿的高台,宣布她為三大營弟子的那一日的種。
而不管當初有怎樣的猶豫掙扎,她也都已經與他並肩在他的征途之上,只是不知,一直讓他掌握不定的小女子會否一直與他風雨同舟,無怨無悔……
「我那件朝服給我新作一件,明日考生殿試,本公子要穿上新朝服上朝!」許久,哥舒聿廷又說。
「啊?可是公子您原來那件是前幾天才做的!」
「也換!」氣壓頓變!
「是——」磬竹不敢再有任何異議,與朗贏齊齊下意識的與哥舒聿廷保持了自以為安全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