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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痴香菱拜師

薛蟠听說柳湘蓮畏罪潛逃了,氣才慢慢消了。愛睍蓴璩又過了三五天,不疼了,照照鏡子,臉上傷痕累累,還是沒臉見大家,只能繼續躺在家里裝病。

轉眼到了十月,到了該放年假的時候了。

當鋪里有個總管,叫張德輝,六十多歲了,今年也要回家。他跟薛蟠請假,說明年開了春一定趕回來。

那時候,在外打工人員最多一年回一次家,而且年假特長。其實除去在路上走的時間,也長不到哪去,也就在家里待個十天半月的。

張德輝說︰「我發現了商機︰今年紙張、香料缺貨,明年肯定漲錢。過了年我先打發兒子來當鋪內幫忙照管,我沿途販些紙張香扇的,趕在端午節之前回來賣,肯定大賺。」

薛蟠心想︰「我現在正沒臉見人,常這麼躲著也不是辦法,況且我也不是那種耐得住寂寞的人!不如跟著張德輝出去闖個一年半載,賺錢也好、不賺錢也好,先躲躲羞去。」

薛蟠先跟張德輝說了,到了晚上,又跟薛姨媽商量。

薛姨媽听了心情特復雜,既高興兒子長大懂事了,又擔心他在外面招惹是非。想來想去,還是不想讓他去。

薛姨媽︰「咱家不差錢,你還是在家安分守己的吧。」

薛蟠早打定了主意,說︰「你天天說我不學無術,現在我要學著做買賣了,你又不答應。張德輝是個德高望重的人,我跟著他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薛姨媽又跟寶釵商量,寶釵笑著說︰「如果哥哥改邪歸正了,那正好,如果還是那樣,你守著他也沒辦法。一半盡人力,一半听天命吧。媽給他一千兩銀子,就當給他交了學費了,掙到錢更好,掙不到錢也沒關系。反正有伙計跟著,你就放心吧。」

薛姨媽思索了半天,最後,同意了。

第二天,薛姨媽叫來張德輝,隔著窗子,千叮萬囑,讓他照顧好薛蟠。

張德輝︰「太太放心,十四日是出行的好日子,我們雇下幾匹騾子,十四一早出發。」

薛蟠喜不自禁。

薛姨媽和寶釵、香菱給薛蟠收拾行李,派了一個老僕人和四個小廝跟著,主僕六人,雇了三輛大車、四個騾子拉行李,薛蟠又騎了自己家的一匹大騾子,還牽著一匹備用馬。

十三日,薛蟠先跟舅舅辭行,然後辭過賈府眾人。

十四日,薛姨媽揮淚送別了薛蟠。

薛姨媽來京城時帶的家人就不多,現在一下子又送走了五個大男人,家里就只剩了兩個男子。

于是,薛姨媽重新進行了人事調整︰所有出去的男人媳婦都搬進院子來住,香菱把東西收拾好,搬來跟薛姨媽住。

寶釵覺得這樣安排欠妥︰「媽媽既然有了這麼多人作伴,不如讓香菱跟我去園子里住。」

薛姨媽︰「對呀,我早該想到的,你那里丫頭少點,前幾天還跟你哥商量要給你新買一個。」

寶釵︰「新買的風險太高,如果看走了眼,來個淘氣的或者智商不高的就麻煩了。還是沉住氣,慢慢打听吧。」

香菱很高興︰「我本來想跟女乃女乃說和姑娘作伴去,沒想到姑娘先說了。」

寶釵︰「我知道你羨慕園子已經好久了,只是一直沒機會。現在好了,可以住上一年,我也有個做伴的,你也遂了心願。」

香菱︰「好姑娘,我想跟你學作詩。」

寶釵︰「先別提寫詩的事,今天第一天進園子,從老太太那開始,挨個走一圈,問候一聲,不必特意說你搬進園子了,若有問的,就說我帶了你進來做伴。」

香菱答應著剛要走,看見平兒走過來了。香菱忙問好,薛寶釵說︰「我今天帶了她來做伴,正要去回你女乃女乃一聲。」

平兒︰「姑娘說的見外了。」

寶釵︰「商店有主人,廟里有主持。雖然不是大事,但是家有家規,園子里添了人,也應該告訴管家一聲不是嗎?既然你來了,我就不打發人過去說了。」

平兒答應著,問香菱︰「你既然來了,怎麼不去拜訪一下鄰居?」

寶釵︰「她正要去呢。」

平兒︰「我們家你就別去了,二爺病了在家呢。」

香菱答應著去了。

平兒對寶釵說︰「最近我們家出了件新聞,听說沒?」

寶釵︰「這兩天幫哥哥收拾行李,你們的事一概不知,連姐妹們也沒見到。」

平兒笑道︰「老爺把二爺打的不能動了。」

寶釵︰「為啥?」

平兒咬牙罵道︰「都是那個賈雨村,也不知半路中哪里來的野雜種!認了不到十年,卻給府里惹了很多麻煩!今年春天,老爺不知在哪里見了幾把扇子,那不是普通的扇子,是文物。回家把所有的扇子拿出來看了一遍,沒有一個順眼的,就叫人去買‘文物扇’,你別說,還真找到了。二十把文物在一個窮得連飯都吃不上的人手里找到了。那人姓石,名呆子。二爺托了個熟人把石呆子請家里,經過鑒定,此人手里的扇子都是真跡,回家告訴了老爺,老爺說買,石呆子不賣,而且說︰‘凍死、餓死,一千兩銀子也不賣。’老爺天天罵二爺,二爺天天磨石呆子。」

寶釵︰「最後買了嗎?」

平兒︰「沒有。石呆子說了︰‘要扇子,先要我的命!’這事不知怎麼傳到了賈雨村耳朵里,他想了個辦法,說石呆子拖欠官銀,把扇子抄了來。然後,把扇子送給了老爺,老爺問二爺︰‘人家怎麼拿到的?’二爺說︰‘為這點事,弄的人坑家敗業,也好意思!’老爺听完就打了二爺。也不知用什麼東西打的,臉上破了相了。我們听說姨太太家有種神奇的丸藥,專治跌打損傷,姑娘能否給我們一粒?」

寶釵讓鶯兒取了一粒給平兒。

寶釵︰「男同志我也不便親自看望,替我問候吧。」

平兒答應了,去了。

香菱拜見完鄰居,見寶釵去賈母那里了,就來到了瀟湘館。黛玉的病已經好了四分之三,見了香菱,格外高興。

香菱︰「姑娘能教我寫詩嗎?我是熱愛詩歌的孩子。」

黛玉︰「可以啊,你現在就拜我為師吧。我雖不是詩人,但教你還是綽綽有余的!」

香菱︰「太好了,我不恥下問的時候老師不許煩喲。」

黛玉道︰「其實寫詩很容易的。要這麼寫、這麼寫、這麼寫……明白了嗎?」

香菱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呀,我明白了。以前看古人的詩有好多疑問,古人為什麼要這麼寫?原來是為了這麼寫,所以才這麼寫。從今以後,姑娘再也不用擔心我會不會寫詩。」

黛玉︰「你終于明白了,我很欣慰。」

香菱︰「我最愛陸游的詩。」

黛玉︰「你若真的想學,我這里有《王維全集》,你拿去背一萬遍,再把李白、杜甫的幾百首詩也背上一萬遍,你就會寫詩了。俗話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最後,你再看陶淵明、謝靈運等人的詩,提高一下自己的寫詩水平,就搞定了。」

香菱笑道︰「沒想到寫詩竟然這麼簡單,好姑娘,你把這些書借給我,我晚上挑燈夜讀,能背幾首背幾首。」

黛玉讓紫鵑拿出來王維的詩給了香菱︰「用紅筆標注的是我選的,有幾首背幾首,不明白的問你家姑娘或者我。」

香菱如獲至寶,回到家啥也不做,就知道背詩了。背到深夜,也毫無睡意。

過了不知幾天,曹雪芹沒說,香菱來還書了,要換杜甫的律詩。

黛玉︰「背過了多少首?每首背了多少遍?」

香菱︰「紅筆標注的都背了,每首背了一萬遍。」

黛玉︰「讀出什麼味道來了嗎?」

香菱︰「讀出來了,我想說,不知對不對。」

黛玉︰「只有研究探討,才能進步,快說出來我听听。」

香菱︰「詩的好處,不可言傳只能意會,看起來似乎無情理的,想想確實有情理的。」

黛玉笑道︰「有點意思,請舉例說明。」

香菱︰「比如《塞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直’的太無理,‘圓’的又太俗。但背了一萬遍後,如果想找兩個字替代它,翻遍字典,竟找不出來。」

正說著,寶玉和探春來了,也坐下來听她講詩。

寶玉︰「听你說了這幾句,你已經明白了詩的真諦。你是怎麼在短時間內悟出這些道理的?」

香菱︰「我參加了林姑娘的寫詩速成班。」

探春︰「明天我跟社長申請個名額,請你入社。」

香菱︰「我只是羨慕那些會寫詩的姑娘,寫著玩的。」

探春、黛玉說︰「我們都是玩的,在園子里我們是詩人,出了園子狗屁不是了。」

寶玉︰「此言差矣,前幾天我就把我們詩社的詩給外面的幾個朋友看了,他們看的愛不釋手,爭相拿去發表了。」

黛玉︰「這是真的麼?這難道真的是真的麼?」

探春︰「你真胡鬧!就算我們寫的好,也不該把我們寫的傳到外面去。」

寶玉︰「這有什麼!好詩恆久遠,一首永流傳。」

正說著,惜春打發人來請寶玉,寶玉去了。

香菱︰「姑娘給我布置作業吧。」

黛玉︰「昨晚的月亮最圓了,你以月亮為題,作一首詩吧。」

香菱高興的回家寫作業去了,寫兩句,背幾首杜甫的詩,坐臥不寧、茶飯不思。

寶釵︰「我找顰兒算賬去,好好的人被她教成詩瘋子了。」

香菱對她笑笑︰「姑娘別打岔,我剛剛有了點靈感。」于是提筆疾書,一首詩揮筆即成。

寶釵︰「這詩很不成樣子,拿了叫你老師看看去。」

黛玉看了,只婉轉地說了一句︰「詩背的太少,繼續背。」

香菱默默的走了,從此在池塘邊、樹蔭下、山石上,會經常看見她苦思冥想的身影,時而笑、時而皺眉、時而自言自語。

李紈、寶釵、寶玉、探春等听說了,都遠遠的站在山坡上看香菱作詩。

寶釵︰「這人徹底瘋了。昨晚嘟嘟囔囔的五更天才睡,不到一頓飯功夫竟然又起床找顰兒了。回來後,或呆,或這樣,這不,又著魔了。」

寶釵又笑著對寶玉說︰「如果你也像她一樣的刻苦,早就功成名就了。」

寶玉臉耷拉下來了,也不說話。

遠遠的,大家看見香菱又去找黛玉了。

探春︰「咱們也去看看去。」

還沒進門,就听黛玉說︰「還是不好,再重寫!」

寶釵隔著窗子喊︰「菱姑娘,你閑閑吧。」

香菱已經入了戲,邊思考邊答︰「你錯了韻了。」

眾人大笑。

寶釵︰「可真是詩魔了。」

李紈︰「應該讓她散散心了。」

到了夜間,香菱依然學習到五更天。睡下不久,寶釵听到香菱說夢話,夢話竟是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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