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望財把幾斤雞蛋、鴨蛋提到街上去換了吃喝,鴉片癮發了,沒有錢抽,逛到妓院,見新來的**女才十七、八歲,口流涎水。錢,錢,他想到「不得錢,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的話,為文,他是從來沒有想過的;只是他還記得「黃禾起羸馬,有錢始作人。」泡妓院,是要錢的。哪里來錢呢?賭場的錢來得最容易,對本對的生意,做得。就是輸起來慘,在漢口輸錢的情景歷歷在目,他不敢。在潘集街道上晃悠晃悠了幾天,橫走直走,就只那麼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一泡尿就可以圍著屙一圈,人,還是那些人,就是新來的妓女養他的眼,牽著他的心。
踫踫運氣呢,說不定能贏呢?十塊兌十塊、百塊兌百塊的買賣做得呢!就是缺本錢。他來到當鋪,向老板說明了把二石田連同稻谷當出換錢的想法。
老板戴著老花鏡,望著這位他看著長大成人的公子,如今二十四歲了,把他老子置下的峒產、鹽棚、房產、田產敗得只剩二石田還要當掉,于心不忍,搖了搖頭。但是轉念一想,這筆生意是難得的賺錢機會,現錢不抓,不是行家,二石田一轉手就可以賺三百塊銀元呢!想到錢,眼楮頓時發亮,如貓見了老鼠一般,便摘下老花鏡,過細地看了這位貴公子幾眼,問道︰「少爺,您真心想當田?」
「想。」錢望財搓著手回答。
「當了田,你吃什麼?」老板再次審視著少爺,把這個一天三餐,千百萬人勞碌一生都難得顧住嘴的、天下第一難的、吃飯的大事擺上來,讓少爺再三思考,讓他收回當田的錯到了極點的想法。
錢望財左眼低著,右眼瞟了老板一眼,竊竊地說︰「‘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吃光花光,為國爭光呢。」
「既然少爺這樣說,老朽無話可以說了,你就寫個字據吧。」老板拿出了毛筆、白紙,問︰「當價是多少呢?」
少爺說︰「按一斗田三十五塊銀元算」。
老板搖搖頭回答︰「你出的是賣價,而且加進了快收割的谷,要是這樣,我開當鋪只有喝西北風了。」
錢望財生怕田當不出去,兌換不了銀元,嬰兒渴望吃女乃般的眼光望著老板,說︰「那——,請您出個價吧。」
「二十五塊銀元一斗田,寫明還錢續田的時間,逾期不續,田產歸當鋪所有,你不得反悔。」老板一字一頓。
錢望財連連稱是,立了字據,當鋪老板收了字據,將白花花的五百塊銀元交給了錢望財。
錢望財揣著銀元,一走腳後跟一踮,一沖一沖地走到鴉片煙館躺下,一氣吸了十二顆煙泡,小姐為他打扇,一覺醒來,喝了一小碗人女乃,來了精神,踱步到妓院,包下新來的**女廝混了一夜,他躺在軟篾竹席上,**女為他打扇,這是一個剛出道的小妞,嬌艷無比,長長的烏黑的頭發遮住臉龐,上穿領口極低的短褂,下穿皮短裙,錢大少爺頭枕在她雪白豐腴的大腿上,撫模著她的Ru房,漸漸地進入了夢鄉,她甜甜的殷勤地搧著,他們夜晚有約,只要給現錢,玩十盤優惠一盤。老實說,**的生意也不好做,她剛出道時,遇上了一位胡須一大把的老嫖客,極不情願,表示不干了,被賣她的、俗稱「雞公」的扒光了衣服,從城里巷子深處的小旅館往大街上拖,哭爹喊娘,聲震夜空,氣,只往外出,不往胸腔內進,胸口哇,疼,疼,疼得她倒在巷子內,慘淡的月光下,嫖客、妓女、做小生意住旅館的上百人沒有一個人來救她,還是坐台小姐扶起她,她哭、她嚎,不能勾腰,只能挽住同行姐妹的胳膊,胸口挺得高高的,腦殼仰得低于Ru房才能吸進空氣。可憐的小女孩為了生存,為了幾個錢,用長發遮住臉龐,穿著袒露的算是「忽悠」住三點的衣服,極有禮貌的找住店的男人套近乎,拉生意,以求得把自己的賣出去,換一塊錢是一塊錢。最使她傷心的是有極少數嫖客玩弄了她又不給錢,說她不是真姑娘。個巴媽的,十塊錢還想玩真姑娘?有什麼辦法,啞巴被過路的入了,有苦說不出。因此,她不得不像出道的女孩一樣,共同找一個男人做「雞頭」。女孩活到做「雞」的地步,也要交錢尋求男人的保護,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強女人難上加難,其實,普天之下最難的是做末等妓女啊!她從大城市**,爭不過年輕漂亮的女孩,轉而到縣一級城市,仍是難得大把的掙錢,無奈之下來到鄉鎮,勾上了錢大少爺,真正是一表人材,花錢大方,如何願意放過這一樁大買賣呢?傍大款,做二女乃,不是所有出道的女孩都能夠踫上的,那是好運氣!如今千載難逢。踫上了錢大少爺,她真是打心眼里高興,多攢幾個錢,拿回家去,給娘家的父母親或哥哥嫂嫂花,他們的臉上風光,自己心里滴著血也高興啊!
錢大少爺想到當鋪的日期臨近了,再不掙錢去兌現,田產以及田里長的稻谷都歸別人所有,那是二媽用生命換來的稻谷啊,想到這些,便到鴉片煙館里過足了癮,到酒館點了酸辣黃古丁魚煮雞頭梗火鍋,粉蒸白鱔,炒茄子,炒藕佔,約長發小姐出來一同進餐,兩人喝了差不多一斤高粱酒,小姐更是面如桃花臉腮似酡,他自己照了一下鏡子,相貌堂堂國字形臉,頭發烏黑人修長,要說這副身板,當個縣長也不冤枉,進賭場當「皇帝」有什麼問題呢?堵了兩天兩夜,還是小賭,荷包內連灰都抓出來給別人了,他成了拔了根的蘿卜——蔫了。只能在賭場里幫有錢的人端茶倒水掙點服務費,或一元,或五角,只要給錢,他都願意干,在灣頭上放哨,一夜可以掙二塊錢,他瞪著貓子一樣的眼楮,注視著遠方的動靜,發現極遠處有十多個火點在閃動,那不是賭客,極有可能是來抓賭的,便打起飛蹶子跑進賭場,報告了可疑的形跡,賭客們剛疏散,鄉公所抓賭的人來了,他們是來抓錢的,把錢抓走了,是籇子須、皮筲簸,只進不出的。因為錢大少爺的精明,賭客們沒有受到損失,設賭抽頭的東家更是對錢望財感恩戴德,要是被鄉公所的人逮住了,他家的家具要被打光,人還要挨罰款,因此獎勵了8塊錢給錢大少爺,這樣錢大少爺和賭場共生存了。
典當田產的時間只有二十四個小時了,過了期,二石田就是歸當鋪所有了,趕本、趕本,抓緊時間趕本,他只有一個念頭,贏五百塊錢,續回當出的田。
賭博輸寒錢,越是沒有越是輸,荷包灰都輸光了,把心一橫,說︰「我把老媽賣了,二十塊錢。」
眾賭徒一听,呵呵一笑,說︰「伙計,我的錢大少爺,你也真夠爽的,未必你家的屋基台子地下沒有埋藏金子、銀子?還要把老媽賣了她?!」
「沒有,確實沒有。我拿著鐵棍在屋基上篤了幾遍,沒有發現埋藏金銀的震動聲。」錢望財眨巴著大眼楮認真地回答。
「你媽能值二十塊錢?」有個賭徒冷笑著問。
另有一個賭徒說︰「他家大媽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又勤快,又善良,人又漂亮,才四十多歲年紀,實際上只看得三十多歲,要是有人買下她,吊個把秋葫蘆——生個ど兒子不是稀奇!」
人們談笑著,「買得。」
「確確實實買得。」
「你家水珍賣不賣?多點錢我也要,」一位四十多歲露著一口被煙燻黃了牙的賭徒問。
錢大少爺搖搖頭,「她,不能賣。」
「為什麼?」
「賣了她,我將會沒有飯吃了」,錢大少爺如三歲的小孩吐出真言。
寶盒「叮當」,一寶趕著一寶地搖;時鐘「嘀嗒」,一秒接一秒地過,錢望財大聲疾呼——「本大少爺將老媽賣了,十八塊銀元。」
見他賣娘心切,有個六十歲的老光棍回答說︰「請少爺立下字據,我願買下為妻。」
于是錢望財寫了字據,賭場戶主做了中人,都簽字畫押,老光棍將十八塊銀元交給了錢大少爺,揣了字據。
老天爺不佑輸紅了眼的賭徒,賭客們不為賣娘的錢望財大少爺捐錢。十八塊銀元要是丟進水里還有一點響聲,押在賭桌上,一支煙的功夫都沒有,便伙入了眾多的銀元中在桌上桌下亮亮,在賭徒的荷包中流轉,不知道流入了誰人的腰包,只有一個地方是只贏不輸的,那就是桌上裝頭錢的錢罐。
錢望財的心中翻著苦水回到家中茅棚睡下,驕陽曬得狗子伸著舌頭在床腳下一閃一閃流著涎,草標大女乃女乃、水珍戴著斗笠、挎著竹簍在田里尋稗,稻子金黃一片,收獲的季節到了,這是她們共同勞動的果實,是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用生命換來的,她們第一次親手耕種,像呵護嬰兒一般呵護著秧苗,望著它們成長,沒有倒伏,也沒有像「香簽子」一般瘦瘦地立著,是微微靠、黃燦燦、沉甸甸的稻谷,多好的收成,多美的希望,從育秧到耕種,水珍全部親手做了,再就是盼著收獲。
當鋪老板雇請了二十四人抬著扳谷捅、挑著籮筐、口袋徑直來到田里,割的割,扳的扳,挑的挑。
水珍一見,慌忙向草標大女乃女乃報告,草標大女乃女乃顫巍巍地邁著小腳奔到田邊,大聲說︰「你們青天白日,憑什麼來搶我的谷?」
當鋪老板不慌不忙搜出字據,回答說︰「你家少爺將田和谷早已當給我了!」說完抖了抖字據。
「真有這事?走,我們一塊去問少爺。」
回到草棚里,喊醒少爺,錢大少爺揉了揉惺忪的眼楮,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田,是我當的;谷是我當的。麼樣?誰個叫你沒有錢給我的,我沒有辦法呢,只有當。」
草標大女乃女乃坐在鋪頭,拉住寶貝兒子的手哭道︰「我的心肝肉疼的兒子啊——那是養命的田呢!你當了,叫我們一家三口人怎樣活呢?叫你憑什麼娶媳婦呢?我的不曉得艱難困苦的兒啊!」
「莫哭,莫哭,噢——,煩死人的。漢口人一分田都沒得,他們吃香的喝辣的,過得還舒服些。你有好日子過的。」錢望財翻了個身,連一句話也懶得說,便睡去了。
水珍傻了眼,跑到田邊望望,望著親手耕種的稻谷被人挑走了,流著眼淚,像被狗子咬瘋了的,一會從草棚跑到田邊,又從田邊跑回草棚,見幾個人抬著一頂小轎來到草棚,找草標大女乃女乃敘著,草標大女乃女乃一听,臉氣得通紅,帶著殺氣,喊︰「望財——,你把老娘賣了?」
「賣了,麼樣?」錢望財翻身坐起來回答︰「誰個叫你沒錢的,不賣你有什麼辦法?」
草標大女乃女乃倒在地上,說不出聲,一口氣怎麼也吸不進去,水珍慌了,俯子口對著口吹氣,她坐起來,指著錢望財罵道︰「你……你……你怎麼是這樣一個活寶?不怪你,只怪你的爸爸啊!把你嬌生慣養到人長樹大,不論麼事你都做不到,賣老娘你倒會了?寧可絕,不可邪啊!」
六十多歲的老光棍特地梳洗了,把胡須刮得干干淨淨,提了肉、魚、餅、面及不少的糖果分給來看熱鬧的人吃,催促草標大女乃女乃上轎。
草標大女乃女乃在地上坐了一會,低頭簡單地想了一想,我從小賣身葬父,甘心;老了又被兒子賣掉,羞恥。她的牙縫滴著血,吐在地上,殷紅的碗口大一片。便說︰「各位莫慌,讓我進去梳洗一下出來……」便鐵青著臉進房去了。水珍好比被砍了頭的鴨子一般在地上亂竄,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有去問少爺,少爺他鼾睡不起,又跑到靈前作揖叩頭,求各位親人保佑,二女乃女乃的靈牌沒有除,家中的主心骨草標大女乃女乃被少爺賣了。哭道︰「大女乃女乃,俺的娘啊,您待俺像閨女,護著俺像親娘呢……」
六十多歲的老光棍見草標大女乃女乃進房有半個時辰還沒有出來,老實說,他第一眼望見了草標大女乃女乃就滿心歡喜,確確實實,十八塊銀元買下她劃得來,只要好好過日子,說不定生幾個ど兒子呢,因此一門心思撲在她的身上了,又等了兩袋煙功夫,草標大女乃女乃還是沒有出房門,老光棍耳貼房門听,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從門縫中往里一望,「媽耶——」,
眾人問他,「是麼事?」
他倒在地下,口吐白沫……
水珍推開房門,見草標大女乃女乃吊死在草棚的糊檁子下。
老光棍也突發腦溢血,昏迷不醒,被人用轎子抬走了。
水珍一見,一個箭步沖上,抱住大女乃女乃的雙腿向上托著,帶著哭腔大聲喊︰「望財——快來幫忙!」
「有麼事,這嚇人的?」錢大少爺在鋪上伸了個懶腰。
水珍順手拿起一把鐮刀,一手抱住大女乃女乃,一手割斷了吊頸繩,大女乃女乃倒在水珍的懷里,兩人一起倒在地上。
「大媽,俺的大媽,您怎麼做這個糊涂事啊!俺的大媽!嗯、嗯、嗯,俺的大媽耶!」水珍跑出草棚,向著鄰居們喊︰「人們的耶,快來喲,俺的大媽死了——!」
鄉鄰們急急地跑來,流著眼淚,燒了溫水,為大媽擦洗身子,有的放聲大哭,衣服鞋襪燒光了,哪里找四件上衣、三條褲子呢?左鄰右舍的姐妹念及大媽平素忠厚待人,搭救窮人的恩德,回家從箱底翻出走親戚才舍得穿的衣服,湊齊了七件衣服為大媽穿上身。姑娘、女婿、外孫們來了,楊根來、丁桂英夫婦挑著兩擔劈柴來了,他們知道大媽家生活陷入了絕境,連燒柴都是缺少的。
喪禮在草棚舉行,水珍的眼楮泡子紅腫著,嗓子嘶啞了,打著赤腳,忙著向鄰居們借米、借油、借鹽。
楊根來流著眼淚,寫了字據,安排人去潘集街上抬棺材、賒香煙、肉、魚、酒、香、紙,請道士、廚師,並且叮囑道︰「請他們放心大膽地來,工錢由我負責籌集支付,不會少他們一文錢的。」
十八位姑娘的哭聲震得棚檐的稻草發抖,錢望財頭上頂著一塊白棉布,穿著白孝衣,系著草要子,抱著靈牌,他把頭頂上的白布向下拉了拉,稍微低于眉毛,低著頭,走在棺材前,小外甥拿著引魂幡挺著胸走在最前面,天門、京山及周圍十里八鄉的佃農們趕來送葬,遍地衣冠似雪,淚水浸濕了送葬路上的灰塵。
安埋了草標大女乃女乃,錢望財淨落了親戚、朋友、好心的人們送來的禮金一千八百塊銀元。
送走了客人,草棚里空蕩蕩的,水珍挑來滿滿的一擔水,跪在大媽的靈前添滿油燈中的菜油,在草標大女乃女乃、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搭官四女乃女乃、戲子五女乃女乃、白牡丹七女乃女乃、白天鵝八女乃女乃的靈牌前恭恭敬敬地燒上香,化了紙,作揖叩首,她守在靈前,望著錢紙化成了灰色的蝴蝶帶著小小的火星在空中飛舞。夜深沉,人睡靜,十八歲的水珍流干了眼中的淚,哭啞了響亮的聲,蚊子圍著她叮咬,老鼠發出「吱吱」的叫聲,回想著討米來到錢望財家的每一個細節,思考著仿佛就在眼前的往事,反復問著自己,俺該怎麼辦?少爺當初抱著自己表白的那些話還在耳畔回響,這是出自于一個青春少年男孩的真誠的心,他愛俺,俺也愛他;老爺為了娶俺,花半年時間為俺辦嫁妝,想俺為他生個胖兒子,為了錢家的興旺,老爺是煞費了苦心,連性命也搭上了,沒想到錢家敗得一塌糊涂。一家二十幾口人,先是熱熱鬧鬧、門庭若市、顯赫不可高攀的富戶,一下子人都走了,只剩下少爺和俺縮在這草棚里守靈。今後的日子怎麼過啊!走吧,回河南去吧,俺是外鄉人,回到家鄉去,他們不會把俺當外人。但是,俺一走,錢大少爺連兩餐都是撈不到口里的,他從小什麼事都沒有做過,也從來沒有見他認真地做點什麼,里里外外也沒有什麼事需要他做,空有一副好身架,徒有一雙白白淨淨的手,俺一走,他肯定會餓死,更別說娶妻生子、重振家業了!「水珍,我娶你,是真心實意想你為我生幾個兒子,讓望財有個弟兄!」這是老爺生前的話。俺一走,對不起老爺的一片真心,也對不起他給俺的兩根金條,更加對不起落難的少爺。人在難中,俺怎能見死不救呢?俺被洪水沖到了安徽,要不是好心人搭救俺,俺能活在世上嗎?將心比心,俺不能走。想得頭昏腦脹、胸口發疼,睡吧,雞子叫二遍了。
第二天,水珍早早地起床,清掃了屋子,做好早飯,請少爺起來吃飯。先把飯菜擺上磚桌,把筷子放在飯碗上,請大媽用餐,然後她才端起飯碗,夾了一點菜,到棚外禾場邊的大柳樹根上坐著吃,吃完了再進去添一碗。
兩個年輕人就這樣在草棚中度過了一個多月,已是樹葉落、秋風寒的日子,吃了早飯,水珍來到望財住的房中,明眸皓齒,甜甜地一笑,望著他,說︰「少爺,俺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快點說,」少爺望著她。
「俺想用你手中的銀元,找當鋪老板把那二石田贖回來,那是俺們的養命田啊。」水珍說完,手拿稻草一節一節地掐。
「不曉得當鋪老板同不同意呢?」錢望財哭喪著臉,一副生怕辦不成事的懦夫相。
「俺去請楊根來叔出面,他的面子大,俺想保準能成。」水珍低著頭,靜靜地听回音。
「那——,你去辦吧,曉得辦不辦得成呢?」錢望財喝了一口茶。
水珍跑到楊根來家,喊丁桂英為大嬸,說明了贖回二石田的想法。
楊根來十分高興,這是錢家興家立業的根本,也是一個可喜的開端,當即和水珍一同來到草棚,約錢望財一同去了當鋪,花一千塊銀元贖回了那二石田,水珍喜得跳著跑回了家,割草喂牛,第二天天剛亮就起床,耕起田來,口里哼著小調,稻田一廂一廂耕完了,挑了豬牛欄糞,撒向田里,種上油菜籽,挖好了圍溝、腰溝,整好廂溝,累得筋骨疼,睡一夜就還原了。
農活忙完了,水珍仿佛看見了一片綠油油的油菜向她點頭微笑,希望的田野催出人生的希望。要是和少爺結了婚,生幾個孩子,前呼後擁,忙忙碌碌,放牛的,提茶的,栽秧的,挑秧的都有,該是多麼好,要是孩子們有出息,讀書的,種田的,做官的,做生意的一大群兒孫給老爺們上墳,他在天有靈也是會樂開懷的。想到這些,水珍的臉紅了又紅,趁著天黑,叩開了少爺的房門,她要把埋藏心底輕易不肯說的話全部向心上的人說出來,求得他的同意,然後一點一滴地實現。
錢望財見水珍進得房來,心頭一驚,問道︰「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俺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說。」水珍在鋪上坐下。
「那就快點說。」錢望財冷冰冰的催促著。
「俺前前後後想過了,一心想嫁給你,跟你們錢家生幾個孩子,振興錢家的家業!」水珍說完,耳根燒得發燙,歪著頭,就著月光望著少爺。
「那——怎麼行呢?你是我的九媽呀!」錢望財的頭搖得像貨郎鼓。
「少爺,那晚你抱著俺親口說的,你教書當先生,俺就是你的妻子當師娘啊?!」水珍氣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我的九媽!」錢望財從鋪上坐起來說。
「什麼絕對不行,俺和你結婚,生一群孩子,把膏峒辦起來,把鹽棚撐起來,這是老爺盼望的好事啊,有什麼不行?!」水珍氣得捶打著少爺。
少爺慌了,說︰「油菜開花黃又黃,哪有兒子娶後娘?名份不可亂啊。」
「俺和你逃到鄭州去,誰個知道俺當過你半個時辰的九媽?在世人的眼中,俺們是一對人品相當、年齡相配的患難夫妻嘛!你真是,」水珍拱進了少爺的懷里。
「到鄭州去吃什麼?」
「我賣水果也能養活你,況且我還能夠租門面、開商店,有俺在,就不會少你的一口飯吃!」水珍撲在少爺的肩頭,深情的說著。
錢望財一把推開水珍,說︰「你是我的九媽!就是你把褲子全月兌光了,我不同意跟你結婚,你還是望著吼氣!我的九媽!!」
水珍一听這話,從頭到腳一下子全涼了,縮回手,整理了衣襟,嘆了一口氣,說︰「少爺,原諒俺吧,俺真傻!後天俺就回河南去了。如果你以後有什麼難處,想想俺水珍,到中牟去找俺,俺會盡心盡力幫助你的。」
「不會的。我怎麼會去河南找一個曾經愛過的而又不能結婚的人呢?我再無能,也不至于無恥吧。」錢望財說完,打了一個哈欠,穿衣起床,向潘集妓院去了。
水珍望著消失在月光中少爺的身影,退回房里。
第二天,水珍織了三雙草鞋,對著鏡子把頭發全剪了,用鍋底灰從頭發空里到臉上、身上通通抹個透黑,再用黃泥巴糊了全身,穿上藍藥水花舊棉襖,砍了一根棗木棍子,腰里系一條草包,內夾兩雙草鞋,挎著打水的竹筒,吊一雙竹筷,蹬一雙草鞋,破衣爛衫糊滿了油漬泥土、雞屎、狗糞,沿著小路望著北方急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