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帝國主義把八十多名游擊隊員的親屬關進了牢房,他們大多是貧苦農民,不可能像楊根來家那樣出重金買通關節保全性命,只能是有錢的用錢來,無錢的用命來。這一重大問題,引起了新四軍第五師黨委的高度重視,鄂中地委決定,加緊打擊日本帝國主義的囂張氣焰,想方設法,營救被關押的無辜群眾。地委指示縣委,增派干部,增加公安隊員,配備精良武器,加大打擊日寇、漢奸的力度。有名諜報隊員化裝成貨郎在鄉下刺探游擊隊軍情時,遇上了化裝拾糞的公安隊員,當即被公安隊員兩釘耙挖死,群眾見已死的諜報隊員還咧著牙齒,並戲說,「諜報隊你莫咧牙,小心老子的兩釘耙!」
趙師傅沒有再拿討米棍,而是穿得如同生意人一般,在魚行專賣甲魚、白鱔、鱖魚,旁有徒弟稱秤收錢,漸漸的同日軍司令部伙房的采買搞熟了,稱兄道弟,煙來煙往,有時還請他到餐館小酌一頓,酒過三巡,臉紅耳熱,自然是無話不說。趙師傅問︰「老總今天買這大的白鱔、甲魚,又要招待貴賓了?」
「是啊,古川隊長的老婆來了,她的好東西吃得多,她說只吃過海鰻,沒有吃過湖里的白鱔,點了這道菜咧。」采買喝著酒,說著︰「這個姑娘好呢,漂亮、和氣,知書達理呢!只是明天要去武漢。」
「啊,來、來,再喝一杯,」徒弟為采買又酌了一杯,直喝得十分高興,才提著肉魚回司令部去了。
趙師傅馬上把這一重要情報報告了地下黨組織,縣委一面向上級報告,一面組織公安隊員攔截。
出應城到武漢,沿公路多為平地,沒有理想的設伏地段,只是雙墩那一節不足一公里長的地方有幾個土包,不足一丈高,長了些許小灌木,公安隊經反復研究,將截擊地點選在了這里,制定了行動方案。
七月流火、百草盛茂,公安隊員在楊局長的率領下,化裝成農民在土包邊割草,眼楮盯住應城方向,上午九點多鐘,一隊日本軍車駛過來了,每輛汽車駕駛室頂棚上駕著機槍,一邊配兩支步槍,一輛、二輛……軍車呼嘯而過,只到第七輛車,公安隊員才發現駕駛室里坐著一個女的,連忙用草帽搧風,伏擊隊員見到信號,機槍、步槍、手槍、手榴彈齊發,日軍駕車沖過了第一道關卡;第二道關卡的公安隊員連忙將耙田的長方形耙拋向路中,耙齒朝上,同時槍彈齊發,哪知日軍汽車司機一打方向盤,歪歪扭扭從路邊沿又沖過去了。第三道關卡的公安隊員急了,一面用槍射擊駕駛員,一面射擊汽車輪胎。日軍一見伏擊,慌忙停車,跳下來,前後對公安隊員夾擊,機槍、步槍、手槍、手榴彈齊吼,公安隊員拼死抵擋,一個公安隊員沖上駕駛室,見司機已中彈,拉下姑娘背起就跑,其余的公安隊員且戰且退,日軍喪心病狂,拼命追趕,公安隊員利用田埂頑強抵抗,日軍望著穿花衣服的姑娘漸漸消逝在綠色的田野里,急得跳腳,嚎啕大哭起來。
公安隊員輪流背著姑娘一氣跑了十多里,姑娘先是亂蹬亂叫、狂怒不已,眼看遠離皇軍,落入了敵手,哭喊也無益。況且七月的太陽毒辣,氣溫高達39℃,眼淚也哭干了,嗓子也哭啞了,背她的小伙子們更是累得衣服扭得下水來。為了避免走漏風聲,女公安隊員月兌下自己的衣服要日本姑娘換下鮮艷的和服,日本姑娘先是不換衣服、不喝水,以死相抗,女公安隊員向她講明政策,「我們保證尊重你的人格,不傷害你;但是你必須服從我軍的紀律!」萬般無奈之下,日本姑娘才月兌下了一身花花綠綠十分漂亮的和服,穿上了中國農村女孩的便衣,跟著公安隊穿過一道道坵嶺,走過一條條小沖,進了湖汊,上了小木船,劃過十幾里的水路,又起坡,進了一家農戶小院,女公安隊員端來綠豆新米粥,土罐煨的老黃瓜鱔魚,她不吃,也不喝。夜晚,日本姑娘望著窗外的星空,暗暗落淚,公安隊員又領著她出發了,爬坡過嶺,又走了幾里路,再從湖汊里上船,只听見「吱呀」的槳聲、水聲、水鳥飛起的聲音、魚嗒嘴的聲音,攪得姑娘心煩,但是她不知道方向,抬頭望望北斗星,船是在往南行,她的家鄉在東北方向啊,離家越來越遠了!離死越來越近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出大日本帝國的武士道精神來,她幾次跳水,都被公安隊員救起來了,現在是兩名女公安隊員陪著她坐在船艙里,想尋死也尋不了。小船沿著彎彎曲曲的小河駛進了水溝里,兩旁盡是3米多高綠油油脆生生的蘆葦,散發著特有的清甜氣息。太陽出來了,小船還在向蘆葦深處鑽,鑽到了一處土堆旁,靠了岸,日本姑娘被帶進了蘆葦棚中,公安隊負責人對她進行了審問,她一言不發,像只關在籠中的小鳥,眼楮到處看,她準備著遭受最殘酷的拷打,甚至坐老虎凳、烙鐵燒、十指釘竹簽以及割掉舌頭甚至挖去眼球,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共產黨的這位干部不但沒有撢她一指甲殼子,連一句有損她人格、國格的話也沒有說,只是講明政策︰「我們不虐待俘虜;我們嚴格地將日本戰犯同被迫當兵的日本軍人區別開來,並且區別對待。你只是一個日本姑娘,到中國來替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軍賣命是無辜的。」
日本女孩望著眼前這位和善的年輕干部,她思緒萬千,不知道這位共產黨的干部耍的什麼鬼花招,不過有一點,她是清楚的,從昨天被捉到今天,二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公安隊沒有侮辱她,除了被男隊員背著跑了十幾里,以後都是女隊員看守她。要是中國姑娘落在皇軍手里,早已被**了。中國軍隊的紀律是嚴明的,中國人是善良的;還有,中國軍隊不像皇軍所宣傳的那樣,如何殘酷地毒打、殺害俘虜,這是她親身所見到的、經歷過的。想到這些,她留下了眼淚,眼淚已難得流出了,她早已干渴得嘴唇起了泡。她在蘆葦棚中坐著,望著太陽,圓圓的光芒四射的太陽正是她的祖國國旗上的圖案,此時此刻,她思念的是祖國、是親人,仿佛天上的太陽及那一片片的雲彩就是她的國旗,蘆葦叢中小鳥的歌唱把她的思緒招回了現實,她是俘虜,她得辨清方向,瞅準機會就朝東北方向逃,逃回自己的祖國。她思念著,觀察著,只見幾名公安隊員撐回一條小船,竹籃內裝了好幾斤黃古丁魚,活蹦亂跳的,腮邊的兩只小角搧動著發出「 」的叫聲,另外一名公安隊員衣服打得透濕,抱了一大捆藕佔,白生生水靈靈的,還有個女公安隊員拖回了一抱蒿草,頭發、衣褲全濕得水淋淋的,走路時,水在褲筒內發出「咕隆咕隆」的響聲,衣服貼在身上,一對圓鼓鼓的蓮蓬樣的Ru房凸現出來,左手還提著一個大荷葉包,只見她進棚換了干衣服,從荷葉內取出好幾個小荷葉包,內面是雀蛋,撿在碗內放好,就坐下來剝起蒿草來,剝出內面的白女敕女敕的大約10厘米長的蒿芯,一邊剝,一邊哼著民歌小調︰
《送郎》
送郎送到大門外,
出門看見張燈又結彩。
心想挽手把郎會,
軍號聲聲吹起來,
說不了知心話咿呀嗨。
送郎送到十里亭,
抬頭看見應城抗日軍,
他們人馬多威武,
你去跟他們打勝仗,
切莫放過鬼子兵。
……
唱得那樣悠然自得,完全不像在戰場上,而十分像湖區農家女的寧靜生活,這一切,更是勾起了日本姑娘逃回日本去的渴望。晚餐熟了,一碗黃古丁魚煮蒿草芯,一碗炒雀蛋,一碗藕佔,一碗炒菱角米,一碗蓮子米湯,一碗炸蚌肉,女公安隊員端來放在日本姑娘的面前,打了飯,一同坐下吃,說︰「姑娘,我們沒有好菜招待你!把你受了驚嚇。不用怕,吃飽了再說,小心餓死了,餓死了,你的親人還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呢?」日本姑娘見幾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姐妹這般好心,便吃起來,她的中文水平相當高,全能听懂公安隊員的話,便問起這幾道菜是什麼地方長的,味道怎麼這樣鮮美可口。女公安隊員哈哈一笑,說︰「我們這里到處是湖,就是湖里長的,黃古丁魚是用小鉤下的,它是吃魚蝦的魚,比小指甲殼還小的鉤,鉤尖朝內彎,掛上米蝦或小蚯蚓下在湖里,它就上了鉤。明天弄才魚、鯽魚、白魚、鱔魚你吃,那是用竹篾籇子下的,多得很,烏龜肉不知你吃不吃?罐子煨的,特別香……。」日本姑娘吃著、喝著,臉上掛著難得的笑意,更是比嫦娥還漂亮,說︰「你們這里是魚米之鄉啊!」女公安隊員笑著回答說︰「這些魚不值錢,挑一擔魚到集鎮上去賣,換不到一塊銀元,只有石膏和鹽值錢,一百斤魚才換一斤鹽呢。哎,你在家里吃什麼?怎們長得這麼白白淨淨,手像白蓮藕,腳像女敕菱角,臉像出水的蓮花?」女公安隊員的問話,把日本姑娘逗樂了,說︰「我們那里比你們這里冷多了,海帶是家常菜,海魚特別多,味道沒有你們這里通江湖的魚美!」
「真的呀?我們這里的白鱔,是在海里產的卵,長成苗後順著長江游,趁發大水時游進這四周的湖里,長成四、五斤重,味道特別好。還有草魚、青魚、鰱魚都是在長江產卵,游到這里來,吃呀、跳呀,長得胖胖的,我們這里有三十多種魚,還有野鴨、野雞、各種水鳥。來、來、來,嘗一下這碗雀蛋,這個雀子特別熱鬧,在蒲草上做窩,扯藕佔時遇上了,就撿回來了!」女公安隊員請日本姑娘嘗雀蛋,日本姑娘嘗了一口,問︰「怎麼這香?什麼酌料?」「是水芹菜、野韭炒的。」幾個姑娘在一塊吃著、敘著,感情慢慢融洽了。幾天以後,公安總局派來森尊太郎,他是公安隊捉的一名戰俘,家住日本九洲,高中畢業,二十歲結婚,夫妻和睦恩愛,過著幸福的小家庭生活。日軍侵華後,他于一九三九年被強征入伍,補充到日軍第三師團當兵。被俘後經教育參加了日共書記野阪參三為主席的「反戰同盟會」,是公安總局的日語教員。他來到公安隊如同姑娘回到了娘家一樣,親熱地同大家握手擁抱。引見日軍女俘時,三言兩語之後森尊太郎即起身立正,舉手敬禮。
公安隊員感到震驚,忙問︰「她是什麼人?你為什麼對她那樣尊敬?」森尊太郎介紹了她的真實身份,她是戰地記者,十九歲,大學肄業生,北野師團長的親佷女,到三師團前線采訪了日軍進攻宜昌的戰地新聞,準備回國發表的,路過應城,看望了叔父。北野師團長為了對外嚴格保密,謊稱她是古川的妻子。不知道她的叔父現在急成了什麼樣?
一天晚上,北野師團長的老婆把少佐、憲兵隊長古川叫去,當著眾人的面打了兩耳光,罵他無能,古川立正,「嗨」,望著將軍,他自知罪孽深重,馱訓、馱打都是輕的。
「限你七天時間,找回我的佷女。」
「嗨」,古川隊長才退出司令部,回到憲兵隊,召開了緊急會議,研究了戰斗部署,諜報隊員統統地化裝,下鄉打探姑娘的下落,一個星期找不回她,統統地死啦死啦的有!
十天過去了,諜報隊隊長在一間茶館同公安隊隊長相遇,被公安隊長先下手為強,一刀刺死,為了不牽連百姓,公安隊長還將「諜報隊長是公安隊長所殺」的紙條貼在死尸的臉上。
憲兵隊長急得像落鍋的蝦子亂蹦亂跳。
公安隊將活捉日本戰地記者、北野師團長的親佷女哇尚郎英的情況向縣委作了匯報,縣委報告地委,上級指示,為了防止日本帝國主義探出了地點,偷襲走了哇尚郎英,必須將她秘密轉移到更掩蔽的漢川與應城交界的蘆葦叢中看管,要優待她。
憲兵隊長是螃蟹打皮寒——麻了爪子,不知道哇尚郎英是在北邊的丁家沖還是在南邊的汊湖,也不知道是在東邊的伍家山還是在西邊的龍王集,總之是泥牛入海無消息,憲兵、諜報隊員三人一組像無頭的蒼蠅到處亂竄,被公安隊打死了幾個,還是冒死尋訪,無奈群眾不說實話,他們張開大網,卷地毯般地尋訪搜索,仍是毫無結果,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怎麼辦?怎麼辦?古川隊長願意拿自己的生命去換回哇尚郎英都沒有可能了,急得他吃不下,睡不著,半個月過去了,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給公安隊寫信。他把這一沒得法的辦法向北野師團長作了匯報,征得了師團長的同意,第一封信寫好之後,謄寫了好幾份,分別從四面八方送給維持會,再由維持會送給有聲望的紳士先生,通過他們找群眾送出,公安隊收到了這封信,內容大致是︰大日本帝國旅華日僑被游擊隊虜去,有知其下落者,告知憲兵隊,賞銀元五千元,憲兵隊親自上門感謝,保證不殺、不燒、不搶,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如果不釋放,皇軍將要殺個雞犬不留,雲雲。
公安局長看了信,說︰「好大的口氣,開價還不少呢!不理睬他。」便把信交給了縣委,縣委交給了鄂中地委。
古川見第一封信如石沉大海,便寫了第二封信,口氣軟多了。
公安隊收到信後,又不予理睬。
當公安隊收到第三封信時,才有點興趣。憲兵隊信中的大意是,願意放出牢中的犯人與旅華日僑交換,一個、兩個、四十個都行,只要開出名單,憲兵隊照名單放人。公安隊將第三封信又送給了縣委,縣委交給鄂中地委,接到地委的指示︰一、可以回信與之交談,但不能開列名單,恐敵人照名單殺害。條件是釋放牢中關押的所有八十多人。二、談判地點不在縣城,而應該由我方選一安全可靠的地方。三、雙方派三名代表參加談判,都不準帶武器。
公安隊按照上級指示,寫了回信,古川隊長捧著信向北野師團長匯報,日方完全按照公安隊提出的條件,舉行了會談,簽訂了備忘錄。日本方面,首先全部釋放了關押在牢中的八十多人,楊根來和受盡磨難的兄弟姐妹才從閻王殿里回到了人間。
丁桂英迎接丈夫走出牢房,先是抱頭痛哭,後是破涕為笑。錢伯發特地在家中辦了宴席,為他接風,趙師傅被他請來坐了上席,說了一大堆感激錢伯發的好話,錢伯發殷勤敬酒,把如何听師父的安排,如何請日本憲兵隊的細節說得繪聲繪色,楊根來握著錢伯發的手,激動地說︰「錢哥,您這樣的鐵桿兄弟,我楊根來交定了,還要讓孩子們成為好朋友!」大家分外高興。
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古川請示北野少將師團長,還將關押在天門、雲夢等縣的我被俘人員統統釋放了。
公安隊當然不失諾言,派小船從蘆葦深處趁黑夜劃了幾個圈,再沿著湖汊小溝進河道;再進小溝、湖汊,直劃到天明上了岸,派了兩人抬的小轎,將哇尚郎英送到縣城日軍司令部門口,北野師團長一見了佷女,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兒往下掉,拉著佷女的手說︰「兒啊,你受苦了?」
「沒有哇,」哇尚郎英歡跳著撲向叔父,把公安隊如何對她講禮貌、如何殺野雞她吃,如何弄籠蒸三鮮即蒸籠底部墊芋頭、芋頭上面是拌了熟米粉、酌料的20厘米長的黃古丁魚、中層是草魚、上面一層是豬五花肉吃,講得津津有味。
「他們打了你沒有?罵了你沒有?損傷了你的人格、國格沒有?」北野望著佷女心疼地問,佷女認真地回答︰「都沒有哇,他們受孔子的思想教育很深,很講禮的,一直是女公安隊員陪著我,待我像親姐妹!」北野沉下臉來,說︰「你看看,二十六天就被共產黨赤化了,共產黨員,高明啦!」
古川像下戰書的寫了一封信,要在「戰場上相見」,交給了送哇尚郎英的公安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