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五毒家中一佣人——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豆生黃藤,顆粒絕收。種黃豆的農民,最怕的是黃藤,它在黃豆長到一尺高時,趁雨量充沛、光照極好的六月份出土,宛如金絲的它長到10厘米高便分成兩根金絲,比南瓜須還細,絲頭呈弧狀,綠蔭覆蓋下,金黃透亮,水靈靈的,絆不得、撞不得,一踫它,就會斷,就會死,然而它有獨特的生存本領,細細的、女敕女敕的黃藤須只要勾住了黃豆苗的任何一處,睫也好、葉柄也罷,它都要圍著長三圈,附得緊緊的,從豆苗身上吸取營養,然後分蘗生發開去,又是圍著長三圈……鋪佔一畝多地,每株黃豆苗的睫桿、葉柄、甚至葉片上到處都長滿了黃藤箍箍,而且結出籽來,整片長到0.8米多高的黃豆秧就枯死了、塌架了。因此農民一尋到黃藤,都要一個箍一個箍地解開,擰成水,只要有一個箍箍,它又會繁衍一大片的。尋到篩子大的一窩黃藤,足足要解半天,比鋤任何草都費時費力。植物如此,萬物的靈長、高貴的人類也不是兩樣,要不然,昔孟母三次遷居而擇其鄰,諸葛亮勸皇上「親賢臣,遠小人」,農村人勸誡子孫們︰「跟好人,學好人;跟著馬腳跳假神」。孩子是家中的寶貝,更是社會的一員啊。
錢伯發遇上了大難題,不是皇軍要他獻美女「賽果」,不是憲兵詐稱他是「奸匪」,不是抗日民主政fu要他出抗日樂捐,也不是維持會要他交稅,也不是偽軍要他出馬干馬料,更不是游擊隊要他的頭,而是獨苗兒子錢望財從國外的大學被勸退回家了,躺在家里霉睡不起床、不見外人。這寶貝兒子是碗清油哇,蕩都蕩不得的呀,為了他,在武漢淪陷以後,錢伯發花了一萬多光洋送他出國留學的呀,指望他成龍上天、光宗耀祖、做大官的呀,哪知他進了外國的大學以後,過不慣學校的生活,錢伯發匯款到國外,要他請了保姆洗衣、做飯服侍他,哪知他的學業是麻袋上繡花——底子差,听課如同听天書,且喜好鴉片煙,更丟不開花樓街的小姐,混了一年,學校就勸他回家了。錢伯發躺在自家開辦的花鋪的細篾軟席上,叼著玉嘴、銅桿、金鍋煙槍,一氣吸了十顆「泡子」,翻了個身,妙齡女孩為他打扇,玉煙盤托著景德鎮產的煙壺、煙 、煙剪、煙燈挪到他的嘴邊,另一十三歲的女孩為他擰煙泡,他摟著女孩又吸了十顆「泡子」,「泡子」潤足了,煙癮過夠了,女孩子為他揩洗了手臉,他才坐起來喝了一小碗女乃媽擠的乳汁。趁著精神爽,坐轎子回到家中,他想過多次,寧可絕,不可邪,**、**個不成器的兒子,爛泥巴扶不上壁,有什麼辦法?但是轉念一想,沒有兒子,我到時候兩腳一伸望了椽皮,連尿壺都是別人的喲,更別說這萬貫家財了,想到他為之嘔心瀝血掙來的家財,他的心軟了。來到兒子的床前,說︰「望財,摳成的瘡,睡成的病,常睡著也不是法啦?我還是把幾個錢不算數,送你進國內的大學讀書吧?」錢望財躺在床上嘟嚕道︰
「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腦筋生得笨,有麼辦法?」
「初中、高中、大學你不是一路都進了!」
「那是你用錢買的,買得了文憑,買不進知識,我有麼辦法?」
「跟呂老九學廚師行嗎?」錢伯發想起前年兒子在江漢美食家說的話,不覺好笑。
「你叫我一個留學生去學廚師,面子往哪里放?我的兩塊臉不值錢,連你這會長的面子也丟了呢!」
「那——你說做點什麼呢?」錢伯發彎下腰征詢兒子的意見。
「你不是要我當官嗎?不當維持會會長,就在維持會當秘書吧。」錢望財翻了個身。
「哎呀,兒啊!」錢伯發坐在兒子的床桯上說︰「維持會的一碗飯不能吃呀!去年胡會長被日本憲兵隊拉去拌了豆腐,區會長被日本人捉去抽干了血,再注射進了馬血,區會長在地上爬呀、摳哇、叫哇,眼楮瞪得像牛樣,死時眼皮翻著,好嚇人啦!他在日本人面前跑前跑後,生怕把菩薩的香插歪了,像狗一樣圍著主子轉,不知道誰使了絆子,把他送給日本太太的純金戒指換成了包金戒指,日本人說他良心大大的壞了。還有,周會長的父親被游擊隊打死了。這官,也不好當啊!」錢伯發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草標大女乃女乃、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听說留學的兒子從國外回了,特地從鄉下回到城里,看看寶貝兒子,搭官四女乃女乃安排廚師備菜,戲子五女乃女乃迎接從鄉里來的大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白牡丹七女乃女乃擺麻將,白天鵝八女乃女乃鋪桌布,喜得像雀兒跳,說︰「姐妹們難得一聚,就抹個通宵吧!」戲子五女乃女乃瞟了一眼她,回答說︰「家麻雀有個麼打頭?」「那怕什麼,各人贏了是各人的,」白牡丹七***手在荷包內捏得銀元 當當的響,說︰「來呀,大女乃女乃。」草標大女乃女乃笑了笑說︰「不啊,我不是來抹牌的喲,是來看寶貝兒子的喲!」她說笑著上樓來到望財的臥室,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已經坐在床桯上,只見她拉著寶貝兒子的手,模了又模,說︰「望財,你怎麼長得一點都不好,沒得肉不說,臉色也不好,灰白了,是不是有病?」
「二媽,我沒有病。」望財見大媽、二媽從老遠的鄉下來看自己,慢慢地穿衣起床,二媽為他扣扣子,望財笑了,說︰「二媽,您還把我當小伢?」
「不啊不啊,看到你,我喜不過,」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笑眯了眼。草標大女乃女乃在一旁笑著說︰「不愁不長,只愁不生,幾天啦,望財在二媽的懷里吃女乃汁時,嘴里吸著一個**,手里模著一個**,眼楮瞪得像田螺,一幌就長成帥小伙了,該娶媳婦了!」
白牡丹七女乃女乃笑得蒙著嘴,白天鵝八女乃女乃把臉轉過去,戲子五女乃女乃望著自己生的兒子,得意地看著,搭官四女乃女乃嘆了一口氣,說︰「哎——,我沒本事,要是生一個兒子該多好啊,望財有個兄弟,也有個商量。」
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說︰「不說那些話,四女乃女乃,望財沒有從我的肚子內打過,我也把他當親生的一樣;要是我們都有福氣,一個人生一個,還不是一桌,生不倒嘛,有麼法?」白天鵝八女乃女乃插嘴道︰「只有你們,是兒子精,為兒子的心額外的切!」「你說的好呢,老爺天天陪你睡,你跟他生個兒子看看,」草標大女乃女乃捅了一句。
「好,今晚要老爺陪你們兩位女乃女乃睡,久別勝新婚喏,」八女乃女乃說完扭著腰走了,「我老了,身上做土氣,老爺哪里會要我陪他睡喲!」草標大女乃女乃懷著一肚子怨氣回敬道。
錢望財听了眾位長輩的話,懊惱不已,說︰「我的這是個麼家庭唦,听了煩人!」眾女乃女乃見寶貝兒子生氣了,都不做聲,白牡丹七女乃女乃說︰「來喲,來喲,抹牌喲,黃牛角、水牛角,各顧各,錢贏到荷包里舒服極了」。于是抹的抹麻將,斗的斗紙牌,兩桌人不夠,錢望財被拉上了牌桌,搓起麻將來,望財說︰「我不會」,跟隨二女乃女乃進城的放牛伢水珍說︰「少爺,俺教你」,望財望了一眼這位少女,他的灰白色的國字形臉上露出了兩個圓圓的酒窩。
錢伯發一見草標大女乃女乃、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進城了,便從後門溜走了,他啞巴吃湯圓——心中有數,六房太太齊聚一屋,他是菩薩也是應敷不了的,不如一走了之,到花鋪去陪剛買回來的女孩打發日子,那可是未開苞的黃花閨女啊!
放學了,念初中的、讀小學的十八個女孩一個個穿的像花雀,背著書包回家了,她們圍著望財,「哥、哥……」哥聲不斷,比正月初一的大清早拜年還熱鬧,幾個妹妹幫助他打牌,有個小妹偷偷模了一張五條,塞給錢望財,說︰「乘了」,喜得跳起來,拍著手,說︰「自模清一色!」眾姐妹笑著、叫著︰「開錢來喲!」白天鵝八女乃女乃開了十二塊銀元,望著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女兒們說︰「一窩菜花蜂,曉得搞的個麼明堂?」白牡丹七女乃女乃瞪了眾女兒一眼,說︰「你們各人開去發財,我抹牌見不得別人吵!」說完極不情願地開了十二塊銀元,搭官四女乃女乃說︰「真是牌抹生手,你不打,他自摳。」錢望財把銀元分給了眾位妹妹,每人兩塊,眾位妹妹說笑著上街玩去了。
錢望財在眾位嬸娘、媽媽的陪同下,搓了一通宵的麻將,第二天吃罷早飯,提出要隨大媽、二媽回鄉下玩幾天,二媽巴不得自己女乃水喂大的兒子回家跟自己住幾天,這麼漂亮的兒子,又是留學生,跟他一路走,臉上也風光。戲子五女乃女乃見寶貝兒子終于起床了,有說有笑,還會玩麻將了,到鄉下去散散心,也是一百個樂意。眾位媽媽、嬸娘沒有不同意的,于是搭官四女乃女乃安排四人抬的轎子,送錢望財回潘集鄉下屋里去玩,草標大女乃女乃、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放牛伢水珍已提前回鄉里作準備去了。
錢伯發用膏峒鹽棚賺的錢,買了三千畝田,遠處的田租給佃農種,每畝按125公斤谷收租;近處水源好的田自己雇了10名長工、3名放牛伢、農忙時請短工耕種。在背風向陽的崗嶺坡邊做了房屋,三開三進兩口天井的磚瓦結構、飛檐斗拱、雕梁畫棟、條石門框、石頭門檻還有石鼓,青磚上頂建有防火牆、極講究的房子三棟並排著,房垛凌空,遠遠望去,如歇了一群鳳凰在那里開會,不過,那房垛的做工精細比廣西壯族自治區恭城縣文廟、武廟的做工稍遜一籌。用土磚做了大圍牆,沿著牆邊做了長工宿舍、牛欄、豬圈、雞舍、狗窩、農具房,大小房間60多間,圍牆角築有炮樓,青磚砌成,有槍眼,長工在上面輪流值夜班,防止強盜、土匪的搶劫。這大的農村家財由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掌管,錢伯發是農村出身,當年也曾親手耕種過,知道一畝田打多少谷,他向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交代︰「一年五百石田的租谷是三千一百多石,換光洋一萬五千六百多塊,另外一百石田自己耕種,除開工錢、種子、肥料,落得五千多塊光洋,你每年交一萬五千塊光洋到四***賬上,余下的由你和草標大女乃女乃安排,沒意見吧?我知道你們辛苦,也理解你們的難處。」說玩笑了,露出一口好看的金牙齒。草標大女乃女乃望著丈夫,又望望二女乃女乃,一肚子的苦水沒處吐,說吧,老爺不會听,搞不好,他一翻臉,會把自己連母帶女賣掉,換幾個錢是幾個錢,想到蓮花三***下場,自己嚇出了一身汗;不說吧,自己年紀只三十多歲,難道像這樣守活寡過一生?想前想後,到底沒敢作聲。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望著丈夫苦笑了一下,說︰「老爺是我家的大樹,我們在大樹底下好乘涼,舒服極了,只要老爺信得過我們,我們能有什麼意見呢?再說這每年收入的五千多塊銀元,我也會把帳做得清清楚楚的,讓老爺過目的。」草標大女乃女乃拍打了一上的泥土,笑著說︰「反正我們是沒有娘家的人,老爺不會懷疑我們把錢攢著貼了哪個!」
「看你說哪里話,我們是患難夫妻嘛!」錢伯發牽著二位夫人的手,模了模,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感動得哭了,說︰「只望老爺三不四回家陪我們歇一夜,恐怕跟你生個兒子呢!」錢伯發點點頭,說︰「好、好,今晚就在這里過夜。」兩位女乃女乃喜滋滋的,忙著備了好酒好菜,酒後,錢伯發摟著兩位夫人重溫了新婚夜的「功課」。這是一年多難得的良宵,兩位女乃女乃恨不得拿篙子把月亮撐在天邊。錢伯發第二天坐著八人抬的轎子走了,又有半年多沒有回鄉下了,他的公務繁忙,應酬多,城里還有四位少女乃女乃,一個個像吞口,他哪里敷衍得贏呢?進城看兒子,他連招呼也沒打一聲就忙去了,哎,幾個女人守望一個男人的生活啊,不如婊子過得快活。
望得寶貝兒子錢望財回家了,二位女乃女乃忙前忙後,家里充滿生機一片,水珍到水溝、塘里割回牛最愛吃的蒿草、水牛草,把牛系在樹蔭下,讓牛吃個飽,到流水溝里困個夠,水牛甩打著尾巴,有時把頭淹進水中,噴出串串水珠,驅趕牛虻。一看見轎子進了院門,打著飛腿跑回家中,草標大女乃女乃問︰「水珍,你的牛放飽了的?這早就回了?」水珍嘿嘿一笑回答︰「大媽,俺一听說少爺要回家,就跑去割了一擔牛草……那,您看?」草標大女乃女乃望了一眼不遠處禾場邊水溝旁的青草,水牛睡在水里正在香甜地嚼著,笑了,說︰「好孩子,幫媽做事。」「噢,」水珍去井台「 、 、 」地打來一桶涼水,倒進洗臉盆,說︰「少爺,洗臉,好涼的,」說著,手搓著,眨巴著大眼楮。
錢望財洗了臉,仔細打量著這位不知是哪里來的姑娘,她梳著兩條齊肩的油黑發亮的短辮子,流海蓋住寬闊的額頭,濃眉毛,大眼楮,雙眼皮,一雙眼珠梭欏轉,流光溢彩,鴨蛋形的臉上暴出冬瓜粉樣的細末,白里透紅,比成熟了的桃子還好看,脖子雪白細膩,襯衣袖口挽齊肘部,皮膚光潔如玉,十個手指白里透紅,褲腿挽起膝蓋,粗壯的小腿肚像白蓮藕,生的都吃得飽,赤著腳,打井水時沖得干干淨淨,透過白白的有細瓦紋的指甲殼可以看出內面的血色來,好一位勤勞而又美麗的農村少女啊,天生麗質,炎炎烈日就是把她曬不黑;生就苗條,勤扒苦做練得她胸脯豐滿、殿圍結實。水珍被望財看得不過意,跑去拿了把大蒲扇為他搧風,草標大女乃女乃喊︰「水珍,幫忙捉雞子。」「噢,」只見她「蹬蹬蹬」進廚房抓了把米,拿了花罩,歪著罩口,「啾、啾、啾」邊喚雞子邊輕輕地撒米,幾只雞子左右看了看,瞧了瞧,邁著方步打著「咯、咯」來了,看見了米,搶著鑽進了花罩,她一下罩住了幾只雞,問︰「大媽,殺哪只雞?」大媽、二媽來了,商量了一會,說,「就捉那只大黃雞,喂了五年的。」「噢」,水珍撲在罩口上,腳在上翹著,身子撲在罩里捉住了大黃雞,一手捉雞,一手扯布衫進了廚房。
草標大女乃女乃、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陪著寶貝兒子慢慢吃著、敘著家常。水珍和長工們在另一個屋里吃罷晚飯,就去牽牛喝水,把牛牽進欄、系好,來到這邊屋里,打來井水,抹了三張床上的涼席及桌椅,又打來一桶水,洗煤油燈罩,沒有聲響,做得干干淨淨;沒有人安排,見事做事,做完了活,就去隔壁屋休息去了。
錢望財問︰「大媽,這是哪家的姑娘啊?」
大媽說︰「這是個造孽伢。前年黃河花園口被蔣介石炸了,她不怎麼求了一只木豆腐盆,從河南沖到了安徽,後來爬上了坡,討米來到這里,破衣爛衫,一腦殼癩痢流著膿,剪的個兒子伢頭,黃皮子搭著張臉,泥巴、灰糊得只剩兩只眼楮在眨,我以為是個兒子伢,問他願不願意在我家放牛,管飯吃,管衣穿,沒有工錢。他說︰‘只要有碗飯吃,俺願意。’我一听口音,是河南伢,就收下了他,清了舊衣服他穿,讓他洗了澡,就在我家放牛,他看事做事,一口一聲大媽、二媽,做了幾個月,我們才曉得他是一個姑娘,反正我們家不愁吃、不愁穿,姑娘多,只是多生了一個的,就讓她留下來了,後來問她,她只是說︰‘俺是中牟縣人,俺爹、俺媽、俺哥、俺弟都被洪水沖走了,不知道還在不在世上?’」半頭觀音二女乃女乃嘆了口氣,說︰「哎,黃河花園口大水淹死了一百多萬人,我想她的親人是螃蟹下滾油鍋——活的少,死的多!」
錢望財深深嘆了口氣,說︰「自古紅顏多命薄啊!」
娘三個說敘了一回,各自回房休息。
錢望財回到鄉下,如同鳥兒進了樹林,牛羊進了草原,自由自在,撒著歡玩,放開肚皮吃,兒時的伢朋友見他回了,湊到一起要他講國外的事,他也海吹一番,反正吹牛是不交稅錢的,偶爾也翻翻書,不知不覺已過了半月有余。水珍是天一亮就起床,「 、 、 」的腳步聲一串串,早晨放飽了牛回家,見少爺起了床,就打來洗臉水,搓洗大媽、二媽、少爺及她換下的衣服,早飯後或下地幫忙干農活,或割牛草,晚上照例提來井水,三間房的涼席抹淨、桌椅去塵,又打來一桶水專洗燈罩,一切她認為該做的事做完了之後,歪著頭靠在少爺的房門框上看他讀書寫字,心想,家中的親人被大水沖散了,我扁擔倒下來不知道是個什麼字,睜眼瞎子一個,到時候,想回河南老家都找不到方向啊?錢望財見水珍滿月復心事的樣子,說道︰「水珍,進來嘛,看你像有什麼事的?」
「少爺,我想你教我認幾個字。」說著臉羞的緋紅,低下了頭,輕輕走進房里。
「什麼字?只管說。」
「中牟縣,三個字。」水珍依靠在桌子當頭,雙手撐著紅紅的臉龐,說。
「噢,」錢望財拿出紙和筆,教她寫,教她認,說︰「中,就是中國的中,這樣寫,先寫口,再寫一豎。」
水珍答道︰「啊,這個口就像牛的鼻孔,在中間穿了一個牛轉,記住了。」水珍捏著筆,一連寫了十遍「中」。
望著清純秀麗的水珍,錢望財再教她「牟」字,告訴她,「上面這樣寫,么,下面是耕牛的牛字。」水珍眨巴著眼楮,重復道︰「就是牛的頭上長了一只角,」又寫了十遍,說︰「少爺,能不能把你寫的‘中牟縣’三個字給俺,讓俺照著寫,免得俺在地上寫走了樣。」
「行、行,」望財送了一支筆和一本紙給了水珍,水珍深深鞠了一躬,說︰「謝謝少爺」,如同獲得寶貝,捧著紙和筆跑回隔壁自己的房中去了,點亮燈,把紙蒙在少爺寫的毛筆字上,照影臨摹,一直寫了無數遍,直到瞌睡沉了才上床;睡夢里,她回到了老家,見到了爹、娘和哥,跳著笑著︰「爹,俺會寫字了!」娘說︰「鬼女子哎,哪個教的?」「我不說,是個好人教的!」「你不說,我打死你,」哥哥說著一巴掌搧來,她嚇得一蹬,醒了,原來是個夢,雞子叫五遍了,該起床了。
錢望財無所事事,便提出同水珍一塊去放牛,大媽、二媽都笑了,囑咐道︰「那條牛特欺生,小心它哄了你!」水珍說︰「有俺呢,不怕!」他們牽著牛,來到水草豐茂的塘邊,大牯牛瞪了望財一眼,重重地噴出一串氣,算是對生人發出的警告,便低頭吃起草來,尾巴甩打著驅趕牛虻,有時一甩牛角打在自己的身上,牛皮聳動著,牛耳不停地搧動,牛虻叮得疼,仍是一個勁地啃草。朝霞映紅了原野,小鳥小蟲各自忙忙碌碌,突然,錢望財發現了一個大秘密,說︰「你來看看,」水珍順著少爺手指的方向一望,只見一只大花青蛙緊緊地撲在另一只花青蛙的身上,上面青蛙的兩條前腿緊緊箍住下面青蛙的腰,見牛來了,一下跳入水中,在水里鑽了幾米遠,浮出水面,仍然抱著不放松。水珍臉一紅,說︰「你欺負俺!」望財說︰「這話從何說起呢?我什麼地方欺負了你?」
水珍紅著臉說︰「那是青蛙在配對對,要不,哪里來的小青蛙呢?」說著一臉的嚴肅又低頭笑了。錢望財是過來人,又值青春年少,被水珍的話逗樂了,只是裝做不知,像一個才出學堂門的洋學生娃罷了。
忽然,水珍指著不遠處的浮荷叢中,說︰「少爺,你快看。」
只見一條才魚咬住水浮荷草一扳,攪起一串水花,露出魚嘴,鼓了一串氣泡泡,沉下去了,另一條才魚又咬住水浮荷草一扳,不一會就咬成了篩子大的草窩,只見兩條才魚有時頭挨頭,有時尾擦尾,自由自在而又充滿激情地撕扯著,摩擦著,游到激情處,雌才魚沖出水面一米多高,將黃燦燦的魚籽噴射在草窩上,雄才魚一個打挺,將白白的液體噴在魚籽上,扳了一會,就沒有動靜了。水珍神秘地說︰「這是窩秋籽,是對大才魚,起碼5斤以上。少爺,你把牛看好,俺回去拿鉤來,釣起來給你做菜。」說著一溜小跑回家,拿來了長竹竿,鋼絲才魚鉤,掛上青蛙,蹲在坡上提動竹竿,帶動鉤繩,讓青蛙在魚籽上亂蹦亂跳,水珍說︰「少爺,這條魚大,我恐怕甩不動,你快來幫忙。」
錢望財貼在水珍的身後蹲下,兩只手挨著她的兩只手握著竹竿一上一下,聞著她身上散發出的特有的少女的香甜氣息,心都醉了。
才魚在水底見有青蛙來吃它的籽,火了,沖起來一口,他們慌忙向上一甩,5斤多重的才魚甩上了坡又向下扳去,水珍、望財慌忙去捉,水珍一下子撲在才魚身上,望財同時也撲了上去,邊是抱才魚也順勢抱住了水珍,水珍把才魚放進魚網兜,說︰「你欺負俺,俺告訴大媽的。」
「好妹妹,我不是欺負你,是真心真意愛你,想娶你為妻!」錢望財的心里涌動著希望,用斗笠端水幫她沖洗身上的濕泥。
水珍眨巴著大眼楮,頭搖得像貨郎鼓,說︰「騙俺、騙俺,你是留洋生,是大媽說的,怎麼會娶俺這個討飯來的姑娘?」說著又拿起魚竿釣剩下的一條才魚,這條才魚在水中轉游著,偶爾浮出水面鼓出一串串氣泡,就是不上鉤,錢望財貼在水珍的身後,握著竹竿,貼著水珍的手一下一下釣著,順勢把嘴唇貼在她的臉上,水珍一轉頭,他一把把她擁入懷中吻了好久,一看牛吃草走遠了,水珍才掙月兌,去照看牛。
錢望財是從花樓街出來的人,他沒有像在花樓街那樣直截了當地快刀斬亂麻地去玩弄水珍,一是因為在花樓街是花了錢去嫖,在這里是愛;二是在花樓街只是用錢暫時買女孩的身,在這里可是想娶她為妻,將真心叩動芳心;三是秧好一半谷,妻好一半福;姻緣本是前生修,不是姻緣莫強求,對于水珍這個美麗、勤勞而又善良的花季少女,理想的妻子,是蠻干不得的。錢望財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望著滿水塘盛開的嬌艷的金黃色浮荷花,回想著剛才親見的一幕幕,不禁口佔一首︰
魚扳籽
水清清,
浮荷花兒黃,
一雙魚兒沖出水,
育兒咬窩忙。
口餃草,
擺尾兩相望,
你方射罷我登場,
護兒水中央。
吟到此,錢望財把網兜內的才魚放回了水塘中,魚兒打了個翻滾向深水中游去,不一會,見兩條才魚又相挨著游著,偶爾浮出水面,鼓起一串串水泡泡。
水珍見少爺把才魚放了,說︰「少爺,你這是為什麼呢?本來,俺想做碗才魚片你吃的,你卻放了它!」
「好妹妹,你我看得真真切切,魚兒為了撫育下一代,辛苦忙了好半天,才扳完籽,它是為了保護它的孩子們才上了我們的鉤啊,要是我們把它吃了,叫另一條魚怎麼過?」
水珍望著少爺,深情地說︰「你的心腸真好,比菩薩的心腸還好,俺要是有你這麼一個哥哥才好啊!」說著眼眶中閃出了淚花。
「望財——,回來吃飯——!」大媽扯著嗓子在喊,「噢——回來了!」水珍回答,跨上牛背,把牛趕到田坡下,要望財也跨上牛背,說︰「把我的衣服牽好,小心掉下去了!」說完,她趕著牛,慢跑著往家里趕,望財怕掉下去了,緊緊地抱住水珍的腰。
吃飯時,錢望財跟大媽、二媽提了個想法,說︰「水珍姑娘也不小了,做活又辛苦,在隔壁和長工們一塊住不是長法,再說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住在那邊,全是男人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