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晨曦。
寶通禪寺一夜無話。
小和尚想念師傅夜不能眠,第二天一大早就溜到虛耗的房間吵嚷,把那個已經沾染了一身人間惡習的丑鬼給揪了起來。
要不怎麼說這寶通寺是中原第一寶剎呢,連這麼個小鬼都能分到一間貴賓房。
虛耗抱著枕頭,正睡著香甜,忽然覺得耳根疼的厲害,睜開雙眼一看,原來是小和尚,不由得氣就不打一處來。
本來呢,這虛耗是個惡鬼,根本是用不著睡覺的。可自從他身體實質化以後就逐漸變得人性化起來,飯也敢吃了,覺也能睡了,時不時還跟小和尚來個對飲小酌,偷喝幾杯。
「哎呀,別扯我的耳朵,我也是會疼的。快放手啊,你,你真是的,這麼大的人了,還玩這種把戲!」虛耗齜牙咧嘴,扳著小和尚的手腕叫道。
「昨天晚上誰叫你又跑到外面喝酒了!師傅都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你還睡的著覺?」小和尚松開手,扭頭氣道。
虛耗一驚,道︰「你咋知道的?嘿嘿,其實昨天晚上我本來是想去大散關看看師傅的,誰知道半路上酒癮發作,不得不找了個酒亭子喝了幾杯。你知道的,師傅答應每天讓我喝一瓶酒的。這不,在這個鬼地方到處都是死老和尚,害的我一天是滴酒未沾,可把我給憋壞了。嘿嘿,你要是真的很急的話,我這就去看看師傅他老人家還活著沒有?」
虛耗畢恭畢敬的態度讓小和尚更加確定這家伙心里一定有鬼。
「哎呀,你個烏鴉嘴,師傅他身強體壯,武功高強,了不起重傷,要死哪有這麼容易啊?你滿嘴的酒味,誰聞不到啊?真奇怪你怎麼能在這寺里來去自如呢,那些護法天僧沒捉你嗎?還睡你呀,快起來洗漱下,小心被住持發現你在寺里飲酒,捉了你點天燈去。」小和尚嘟著嘴,拿白眼珠瞟虛耗。
虛耗哼哼一聲道︰「住持他才不會罰我呢,昨天晚上我剛剛抓了他的小辮子。要是我說我要出去喝酒,他根本就不會阻攔,你信不信?」
小和尚奇道︰「你莫唬我,住持怎會有把柄在你手里,你不怕他殺你滅口?嘻,他的小辮子,你還真會打比方啊。」話說之間對虛耗作出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虛耗低聲道︰「你莫說與他人听啊。昨天晚上我出去喝酒的時候看見住持跟人動手了。」
小和尚哂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誰規定總座住持就不能與別人過招的?」
「我是說住持他昨晚殺人了,開殺戒了,你說可不可怕?還好我的隱身法和神行術近日略有小成,要不然可能真的被他給發現了。你說這要是傳了出去,弄得天下皆知,他怕不怕?嘿嘿,這老小子在這天下第一大廟里當了這麼多年的家,就算他再怎麼清廉不貪財,他也應該積攢些家底吧。」虛耗得意洋洋地道,仿佛把玄苦吃的死死的。
「我覺得他肯定是不怕的,不信你就去問他。」小和尚朝虛耗努了努嘴道。
虛耗哼哼一笑道︰「你以為我不敢?真是笑話,我虛耗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怕什麼?我只是覺得現在跟他攤牌沒什麼好處。畢竟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要去拿人家的,真的有點不太好意思。」
「呵呵,算你這惡鬼還有點良心,要不今天老衲就真的要殺你滅口了。」
猛的听到這個聲音,唬得虛耗的鬼臉都擠成一團,兩眼發直,身體僵硬,手足抖顫。
回頭一看,玄苦正靠在牆邊朝著自己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長嘆一聲道︰「今天才知道什麼叫做無孔不入,神出鬼沒了。大師,你進來的時候敲個門好不好?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嚇死鬼不用償命啊?」
玄苦笑道︰「我要是敲了門再進來,怕是早成了冤死鬼了。你別跟我講什麼仁義道德哦,我老和尚可不信這一套。這人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下手也沒個準兒,失手傷死了個人,你就唧唧歪歪的。要是昨晚上打死的那個家伙是你,恐怕你要告到西天佛祖那里吧。」
小和尚呵呵笑道︰「佛祖慈悲為懷,但也會作獅子吼,也會降妖除魔。如果住持大師是在為民除害,也是無可厚非啊。」
玄苦聞言點頭道︰「不錯。佛門也有慈悲殺,昨天所殺之人乃是惡貫滿盈的煉獄中人。別人懼他,我卻不怕,反正我報的是玄感師弟的名號。煉獄找人也找不到我頭上來,他想查我的老底,哪有這麼容易啊?而且對這種禍害百姓的人渣,不下狠手是不行的。古來仁德專害人,道義從來無一真。不能普渡眾生苦,枉得我佛菩提心。爾等可曾明白?」
這一番道理講得虛耗和小和尚是目瞪口呆,大開眼界,忙不迭得點頭稱是。
大散關。
「嗯,我明白了。今次與大將軍一別,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見,將軍要為千萬百姓著想,千萬保重了。風二先生,劍公子,楊公時不遠送了。鼓樂,奏長征!」
楊公時將手一揮,頓時山上山下響起一片金戈揮舞聲,幾面牛皮大鼓被擂的山響,山寨的兄弟在楊公時的帶領下齊聲叫喊︰「天佑龍國,犯我必誅!」
老和尚看著漫山揮舞的軍旗,默默靜待了半刻,忽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與風行兩人打馬如飛,直奔寶通禪寺。
劍十三見老和尚與風三先生走遠,轉身一抱拳道︰「楊將軍,我也該走了。」正待轉身離去,忽听得一聲嬌喝從山上傳來︰「慢點走,我還有話要說!」
劍十三順聲音來處看去,不正是那刁蠻的小丫頭楊千兒?只見楊千兒手里拿著一個白布包袱,三兩下跳到他面前,將包袱往他懷里一塞,輕聲道︰「給你的。」
劍十三愣了一下,捏著包袱,看了一眼楊千兒,忽道︰「我劍十三從來不接受他人饋贈。小姐的心意十三心領了,這東西,我不能收!」
楊千兒眼圈一紅,眼睫毛忽閃了幾下,緊咬下唇,呆了片刻,忽然轉身就跑。
楊公時忙過來道︰「劍公子莫怪,小女一向被我寵壞了,刁蠻的很,我替她向你賠罪了。」道罷,向劍十三深深一躬。
劍十三忙還禮道︰「楊將軍不必如此。哎,這東西,還是還給令愛吧。麻煩轉告她一聲,劍十三只是個朝不保夕的天涯浪子,實在是當不起這東西。今日就此別過,楊將軍保重。」
話罷,將包袱交到楊公時手中,晃轉身形,直朝京城方向奔去。
老和尚與風行借寶馬良駒腳力,不到半晌,便來到寶通禪寺山下。兩人勒住馬,早有知客僧迎了上來,問明了身份,飛報住持方丈知曉了。
兩人下了馬,在講經亭邊靠下。風行扭頭問道︰「素聞龍王忠義無雙,但不知龍王對忠義仁愛這四字如何理解?」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忠君愛國,義字當先。仁者無敵,勤政愛民。」
風行又道︰「如今為君為天下,龍王一言可決之否?」
老和尚奇道︰「風三先生今日好生奇怪,為何竟問這等問題?老衲已是佛門中人,早離開紅塵三千丈。風先生要問的話,應該問劍十三這等青年才俊才是。我行將就木離死不遠之人,即便想為國出力,恐怕也是力不從心了。」
風行正色道︰「龍王莫再要唬騙于我,是否龍王早與白馬將軍有了定計?要不然以煉獄中人精于刺殺的本領,怎能連連失手,最後連命都丟掉?龍王自大名之後,並不急于到達雲藏,反而處處顯蹤露跡,沒有其他的打算,實在是令人費解。」
老和尚忽然低聲道︰「此處不是講話之所,內中機要情況你我到寺內再說。」
風行哈哈大笑道︰「龍王果真好心機,若非是我一貫小心謹慎,誰又能想到你這個素行忠君愛國的人居然也對龍國產生了不臣之心。好好好,看來我風行今次又要重出江湖,再作馮婦了。」
老和尚正色道︰「現今的朝廷已經不足以代表龍國了。朝廷可以改朝換代,但是龍國卻永不會亡。我夜家忠君愛國,忠的是愛民的君,愛的是不滅的龍國。如果這朝廷再不能保境安民的話,天下百姓要它何用?」
風行點頭稱是。
老和尚續道︰「不出山,不知天下事。我原以為白龍一族經黃龍之亂後能善待百姓,想不到五百年一個輪回,又回到了當初,只不過當年的黃龍族變成了現在的白龍一族。」
風行笑道︰「提起失國之亂可是掉頭的大罪啊。你我私下議論國事,被密衙听到了,都難逃一死。」
老和尚笑道︰「怕死的話,當年我就不會帶兵上陣了。要長生不死,我還不如投到道宗門下,去學長生術。是人終有一死,不過爭個早晚罷了。我不怕死,怕的是沒有意義的冤死。」
風行一拱手道︰「我果然沒有看錯龍王。哦,前面來的那人可是玄苦上師?」
初七黃昏。
野老山原名黃龍山,是五龍山脈的五座主峰之一。高雖不過百仞,但在龍國歷史上曾經有顯赫位置,是前朝祭祀天地之所在。
在五龍城正北百里處,大河從其山南流過,山上植被稀疏,鳥獸不見。
山間小路蜿蜒曲折,一條黃土泥路通達山頂。山頂有小亭,亭旁站有一人︰長發飄揚,黃巾束發,單手帶劍,身高七尺,壯如熊羆,挺立如山。
劍十三飛身上山,穿過散落的屋舍,迅如雷電,半柱香功夫便到了山頂。
山頂那人听到身後風聲作響,轉過身來,見到劍十三,忽然叫出聲來︰「十三,你,你肯回來了?」晃轉身形,立時移到劍十三身邊,張開雙臂,把那厚實手掌撫上他的肩膀。
劍十三雙目滿含淚光望著面前的師傅,三年未見,師傅雖然還是那麼神采奕奕,但眼神里已經有了一絲疲倦。顯見這三年來,師傅的劍道並未進入天道循環的境界,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應該出在自己身上,不由心生愧疚道︰「師傅,十三讓你擔心了,十三對不起你啊。」
劍無心好生端詳了劍十三半晌,方才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道罷抓起劍十三的右手,緊握在手中,拉著他走到小亭里坐下。
劍無心輕聲對自己的愛徒道︰「在外面這幾年可苦了你了,你和你娘過的還好嗎?」
劍十三忍住眼淚,哽聲道︰「我娘還好,師傅你何時回尋道館啊?徒兒听說帝釋天曾來到野老山,不知道師傅有沒有遇上那個老魔頭?」
劍無心微微一笑道︰「帝釋天他是為了一些陳年舊事來找為師解釋的,並未帶有惡心歹意。即便他有,師傅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道罷,將左手中那劍遞給心愛的徒弟道︰「師傅到了該交擔子的時候了。十三,從此刻起,你就是新一屆尋道館主,你就是天下劍宗十萬弟子的新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