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奇怪了,我也沒做甚傷天害理之事,怎的就惹到了西京、北都那些同行了呢?」
李劍凌眉頭微皺,有些訥悶道︰「還綱紀敗壞、數典忘祖、有辱斯文,這樣欺負一個後生晚輩,某也沒見他們斯文何在啊!」
「他們本意倒不是要欺負你!」
李儒聞言,不禁幽幽一嘆,道︰「神都國子監乃是天下至高學府,自然有無數眼楮盯著這十多畝地,一有風吹草動,便是他們的機會。而你又是個閑不住的主,盡是搞這些新鮮玩意,這哪里還是風吹草動,這根本就是強烈地震啊!」
李劍凌也有些心虛了,道︰「某究竟是做什麼喪心病狂的事了,竟然還震到長安、太原去了?」
「高處不勝寒吶•••」
李儒的表情很是委屈,只是看他那眼神,怎麼看都覺得他很得瑟。說了這麼久,卻是不明說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反而一個勁地顯擺,讓李劍凌很不爽。白眼一翻,道︰「原來還是你這國子監的問題,那與某不相干了!」
李儒眉頭一挑,喝道︰「要不是你整出那勞什子「騎射課」「武學課」——」
「騎射武學怎麼了?」
不等李儒說完話,李劍凌便接話說道︰「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我大唐子民,文能治國安民,武能拓疆定邦,方能顯大國本色,這事兒就算陛下也沒法說我的不是!」
「我——好,且不說騎射武學,偏生你還搞出那些左道之學,盡是一些奇技婬巧,讓你臭名遠播,連長安和太原的蒼蠅都聞到了!」
「我那劍閣書院的學生又不能考科舉,學那等治國之學作甚?」
李劍凌忽地恥笑一聲,道︰「不如祭酒給聖上上個疏,只要準許商賈子弟考科舉,某一定教治國之學,如何?」
李儒面色一滯,被李劍凌噎的不知如何反駁,只是一個勁地自語︰「某就知道說不過你,就知道說不過你•••」
李劍凌輕輕搖頭,道︰「有時候,教學亦要根據時代的需求,莫要死守經典,墨守陳規。給不能考科舉,或者考不上科舉的學生教授治國之學,將來他們要如何生活?」
李儒身子一震,眉頭微皺,露出了思索之色。片刻之間,李儒便反應過來,道︰「你休要糊弄某,現在先解決國子監的危機,其他事往後再說!」
李劍凌眼角微抽,一本正經的說道︰「其實,你應該感謝我讓你看清了現實,也看清了自己,更是看清了形勢•••既是如此險境,不如你辭去國子祭酒之職,換某來做,如何?!」
「呸——」
李儒被李劍凌氣的頓時「原形畢露」,沒有半點往日風姿,正要借機發作,李劍凌哪肯給他這個機會,接口便道︰「所以啊,在其位,謀其職,這破事本就是國子監的事情,自然要靠李祭酒你自己,你卻還要扯上某作甚?」
李儒听李劍凌步步為營替自己開月兌,慶幸自己一直含糊其辭的同時,卻也不敢再和李劍凌講「道理」了,直接耍起了無賴,道︰「你休想開月兌!」
李劍凌也不甘落後的無賴道︰「某自開騎射、武學于劍閣書院,跟你國子監無任何瓜葛,你自可放心回敬他們!」
「你說的真輕松,某修書罵回去容易,卻正是遂了他們的心意,若我們罵贏了,他們會說我們仗勢欺人;若我們是罵輸了,我們名譽掃地,他們水漲船高,怎麼看都是賠本的買賣!」
「是賠是賺,某無能為力,亦是不關心。你請我來,未付過半分俸祿,若你不準我開書院,某大不了回惠訓坊罷了。即便是我在禍害學生,那也是在禍害我自己的學生,別人管不著!」
說著,李劍凌便站起身來,道︰「快要上課了,若祭酒無甚事了,某便去算學監上課了!」
李儒的眉頭都糾結成了小苦瓜,可憐兮兮的望著李劍凌,即便李儒是人過中年的大叔,一身儒衫,風度翩翩,足以讓無數少女眼中綻放出宇宙,掛起日月星辰。但這表情對李劍凌來說,卻是毫無殺傷力。李劍凌直接無視李儒的眼神,轉身出了祭酒的公房。
看著李劍凌出去的背影,李儒臉上那叫一個郁悶,怎麼就惹上了這麼一個祖宗了呢?
拿起書案上面兩封公函,李儒又頭痛了,不禁苦笑連連,輕聲低喃道︰「陛下啊•••你趕快把禍害弄走吧,再拖上一些時間,這是會要出大事的啊•••。」
•••
•••
在李儒面前,李劍凌說的膽氣十足,但實際上,他還真是有些犯愁了。
若是在以前,他自是不用擔心。只是前些日子,因為李昭德之事,連番踫壁後,李劍凌意識到自己的弱點所在——太過漂浮,如無根的浮萍,看似茂盛,實則最是脆弱不堪。
自保之力都沒有,談何去行俠仗義?
李劍凌自認是一個善良的好人,但是事實就是,當善良的好人,一旦看清了現實,或者是看到了現實的一角,一些與生俱來的同情、憐憫、高尚、善良,往往丟的比天性冷漠的惡人還要徹底。
李劍凌認識到真實的自己,又被李昭德的事情所刺激,「好人」一詞,被世道的現實擊的粉碎,反而成了他眼中最虐心的嘲笑!
「萬惡一善世人贊,千善一惡萬夫指。壞人比好人容易做,升值空間也比好人大得多•••」
李劍凌當時所想,便將李昭德的事情拋到了一邊,開始認真為自己的將來做一些謀劃,畢竟,李劍凌來洛陽的目的,並不是做一個濫好人!
白衣卿相居廟堂,佞臣奸相又何妨?草莽江湖匹夫怒,敢教王侯熱血涼。
劍光灼目曜日月,血漫青天浮帝殤。我上天樞踏九地,魑魅魍魎血債嘗!
為了薛家那樁血債,他必須先要「白衣卿相」,!而眼前最好的路子,自然便是從國子監開始,以六品國子助教為跳板,在武則天的「賞識」下,一步登天!所以,李劍凌是真心想做一個老老實實的「好老師」!
所謂「靜則思過」,李劍凌在國子監安分的幾日里,還當真是思到了不少「過」。不過可惜,他思的不是自己的「過」,而是國子監的「過」!
以他李劍凌的見識,自是能夠很快發現,整個國子監,培養出來的「人才」,盡是一些「雞肋」——上三監出腐儒,下三監出偏科,全部只有混「合同工」或者「打工」的命,于國于己,都無大用!
這些理解,真是讓李劍凌心癢癢,很想為自己的學生做一些什麼,改變一些什麼。但是一想起自己的「自戒」,李劍凌便告訴自己,這不是他該關心的事情。
公辦學府,各司其職,安于本分,有事上課,沒事拍上司馬屁,混上幾個高等職稱,這才是「公務員」最好的表現。
想法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道理誰都懂得,但是真要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回事。
李劍凌安分了幾日之後,看著劍閣書院的學子昏昏欲睡,李劍凌又不能淡定了。
西方有諺——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李劍凌在院中的老桃樹底下枯坐了半日,李劍凌終是「想通」了某些事情。上帝笑沒笑沒人知道,但是李劍凌卻是笑的很開心。
「劍閣書院」絕大部分都是商賈子弟,科舉無望,所以,不以科舉為目的的教學,自己應該是可以放心大膽的教;這劍閣書院全是「自己」的學生,所以也可以毫無忌諱的教——總而言之,自己的學生,顧忌個鳥啊!
李劍凌「惡習難改」,不安分的因子,在他一言一行,一思一悟當中顯露無余,哪怕是時刻警惕,有時候,卻也難以發覺。于是,李劍凌腦子一熱,便給自己的「門生」多開了幾門課目。
本是想讓他們「德智體美」全面發展;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三觀開闊;卻根本未曾想過,自己的隨意之舉,竟是引發了大唐一場繼初唐詩特殊時期新之後的又一場教育革新,從國子監「劍閣書院」開始,迅速在國子監傳開,讓各監學子「春心萌動」,而後,迅速的席卷了整個大唐官學、私學!
于是才有了兩都國子監修書來責,指名道姓,大罵李劍凌數典忘宗。本想低調往上爬的李劍凌,再一次的名聲大震•••臭名遠揚!
「真是破事!」
想起這些原委,李劍凌輕嘆一聲,當真覺得自己委屈之極。
但是自己再覺得委屈,別人也是不會同情自己的,兩都國子監,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起碼可以代表大唐半數士林,而自己搞「全面發展」,這是對儒派的「挑釁」,搞不好,自己還就真的會要成了眾矢之的!
回到劍閣書院,李劍凌便看到監事里面熱鬧至極。
開學至今,亦有半月有余,新意慢慢褪盡,學生們好些時候都沒今日這般激動了。掃了一眼,李劍凌便發現了原因所在。
剛剛交了轉學申請,李儒還在頭痛該如何處理,那三十多個學生,就已經自備課桌,搬來了劍閣書院。見李劍凌近來,監室里面頓時安靜了下來,那三十多個學生卻都有些忐忑,站在課桌後,惴惴不安。
**,做事果然不一樣,雷厲風行,說做就做,一點也不顧及或者說——在他們所學詞匯之中,就根本沒有顧忌這兩個字!
李劍凌有些無奈的擺了擺手,道︰「既然來了,那便先坐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