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驀地放下了筆,椽了椽眉心,沉聲道︰「宣!」
曹公公一听,立即點了點頭,心下則是暗暗地慶幸自己幸好進來通報了一聲。皇上既然召見慕容雲歌,那麼便說明慕容雲歌這件事是非同小可的,也得幸虧他沒耽誤,莫不然,可不知會當如何了!
于是,領著那小太監走出門的時候,曹公公心中長舒一氣,對著他道︰「你、你你快去太和殿門口,將那慕容七小姐給快快請過來吧!」頓了頓,他心下又暗暗襯了襯,隨即又道,「哎唷,還是咱家親自去迎吧!」
說罷,他提溜著衣角,手秉著拂塵,領著小太監就匆匆地向太和殿側門口趕去。正走到太後殿內門口時,就見不遠處的九曲回廊邊靜靜地佇立著一道高挑的背影。
只見男子一身月牙白色的錦衣玉袍,高冠束發,面目豐神俊朗,挺拔而頎長的身形立于回廊前,曹公公一見到他,連同身後幾個小太監一道止住了腳步,恭恭敬敬地向男子福下了身。
「奴才叩見祁親王!」
聞聲,容祈神色平靜地轉過身來,鳳目斜斜一挑,幽冷的視線流落在了他的身上,唇角一勾,慢悠悠地道︰「都起來說話吧!」
「謝王爺!」曹公公起身,不由得捏了捏衣袖,不知為何,面對祁王時,似乎無形之中被他身上仿若與生俱來的氣魄所壓懾,以至于呼吸都不自禁地虛了起來。
尤其是察覺到他那冰冷的視線再他身上掃過時,他的背脊變得愈發僵硬。
容祈幽幽一笑,冷冷地問道︰「曹公公,你這是上哪兒去?」
曹公公笑了笑,回道︰「嘿嘿!回王爺,慕容相府嫡小姐慕容雲歌得皇上召見,這不,奴才正趕著前去迎接呢!」
容祈勾唇,挑了挑眉問道︰「哦?是何事得父皇召見?」
「這……皇上的意思,哪是咱們這些做奴才的能妄自猜測的?」曹公公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臉色,艱難地拿捏用詞,回答道。
「如此。」容祈若有深思地點了點頭,隨即說道,「去吧!」
「是!」曹公公又行了一禮,生怕禮節上哪兒出了差池,轉過頭對著一種跟隨使了一記眼色,便匆匆地向太和殿匆匆趕去。
容祈緩緩地轉過身,清冷的目光望向曹貴仁匆匆離去的身影,鳳眸微微一狹,眼底驀然平添了幾分叵測的深意。身後穿著一襲墨色長衣的男子自柱後走了出來,跪在了他的身後,容祈面無表情地回過頭,對著他冷冷地道︰「你現在就前去慕容相府,替本王打探消息。」
男子低頭,應道︰「是!」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道︰「哦,對了,在這之後,你先在丞相府守著,切記,不可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男子擲地有聲地道︰「是!屬下定當謹記主子叮囑。」
容祈微微眯起雙眸,他倒想看看,這一回,到底演得是怎麼一出戲!
與此同時,這慕容雲歌手持聖旨入宮求見面聖一事兒也同時傳進了慕容皇後與蕭德妃的耳中。慕容懿身為這後宮之主,這後宮之中但凡大事小事,事無巨細,都在她的耳目之中,前朝後宮自是有她的幾線人脈,這太和殿誰人進出,她又怎麼會不知曉呢?
慕容懿得知這雲歌進了宮,心下便有些覺得詫異。先前頭她方才叫人大廳到了消息,得知景元帝方才下了朝便擬了聖旨傳進了慕容相府,盡管她沒打听清楚這聖旨到底是怎麼個旨意,然而她卻多少猜到這事兒定是與賜婚一事有關系,于是便匆忙地安排了親信,跟著聖旨去了相府。這不,打探消息的人還沒回來,就傳來了慕容雲歌進宮的消息,她能不覺得古怪麼?
也難怪慕容懿這麼緊張,倘若要問這後宮之中,誰人最為反對太子與慕容家的這一門賜婚親事,莫過于慕容皇後了。
若要問為什麼,首先,這慕容家與孟家就向來不合。要問為什麼不合,這還要追溯到十余年前的儲君之爭,當初景元帝有意要立容玨為儲君之時,遭到了諸多朝臣的再三反對。那時王淑妃自去世之後,容玨在後宮的地位便大不如前,再加上容玨有意收斂自己的鋒芒,因此立儲君之時,景元帝縱然對他有意,卻承受了來自朝野之上各方的壓力,于是無奈之下,便考慮了容狄、容宇、容祈與容瑾四人,打算在這四人之中挑選出人選冊封太子。
慕容懿心中多少有點兒私心,希望容瑾能夠爭得儲君之位。再者,要說這容狄,論品德,論才華,論學賦,論魄力,哪一點兒及得上容瑾?加上這容瑾出身正室,背後又有慕容家這麼強大的母族在撐勢,可偏偏那時候,就是有些居心不軌的人跑出來擾亂,不但在景元帝面前危言聳听,且在暗中拉攏各方勢力,擁立容狄上位,而容瑾則僅僅是被封親王。
那時,便是孟家在景元帝面前提起這「功高震主」一說,說慕容家如今在朝野之上一家獨大,更何況這慕容家又出了一個皇後,倘若再出個太子,就怕這慕容家的氣焰是愈發高漲了,到時候是怎麼壓也壓不下去了。倘若到時候這慕容家的權勢一旦威脅到君主的地位,只怕慕容家人心不古。
還說,英明的君主,向來懂得平衡朝野上的各方勢力,景元帝認為其言之有理,朝野之上,一旦哪一方哪一派勢力太過顯赫,權大遮天,終歸是不太妥。于是出于慎重,他也就采納了他的提議,僅僅將容瑾封王。最後在這一場儲君之爭中,有孟家在身後推波助瀾,得以容狄當上了太子。
之後,這件事就有點一波三折了。原先按照孟家與蕭家先前說好的,這容狄若是當上了太子之後,那麼這太子妃的位置,可是非孟家莫屬的。正孟家老爺可是早就盤算好了心思,扶容狄坐上皇位,而孟香菡當上皇後,孟家借此勢力也能得到穩固,興許還能從而取締慕容家在朝野之上的地位。
然而蕭德妃卻食言了,孟香菡當時風光大嫁入了太子府,卻僅僅只是太子側妃。當時孟家就對此感到極為不滿,然而蕭德妃也是個人物,處事圓滑,不知怎的,竟然平息了這場風波。
不得不說,蕭德妃這野心可真真不小。不但為了攏擭孟家不擇手段,甚至連孟家向來視為死敵的慕容家都起了念想,元夕宴上慕容雲歌的那一首《江山長歌》,一手精妙的曲藝不但贏得了景元帝龍顏大悅,更是引起了她的注目。
慕容雲歌這個女子,不但美貌德才兼備,天賦過人,品性更是敦厚,且知書達理,溫婉賢淑,關鍵是,這個丫頭,隨了容婉君,不似慕容懿那般細膩的心思,老辣的很。
慕容家盡出一些狠辣的人物,慕容老太君如此,慕容誠如此,慕容懿也是如此,就連慕容家那些年輕的如慕容瑄,年紀輕輕,卻也是個老練人物。
在後宮之中,女人太過聰明,終歸不是什麼好事。她要的只不過是一個會听話的,懂分寸的,知退讓的太子妃。
于是,這蕭德妃就授意容狄迎娶慕容雲歌為太子妃,這事傳入孟家,孟家家主當時就沒了好臉色。蕭德妃這等同于過河拆橋的行為,實在是令人不滿。蕭德妃又暗中示意,這孟香菡月復中早已懷了太子的骨肉,待這容狄登上皇位,即刻便冊封為親王,也許,還會是這未來的儲君。
這件事就暫且平息了下去。
可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蕭德妃卻不想出嫁當日發生了那等子事,更不想這她這好兒子都沒與她打過招呼,就私自地擬了退婚書,給了慕容雲歌掌了好大一棍子,當眾給慕容家那麼大的難堪。這慕容雲歌是慕容懿的心肝佷女,那一日她也在場,能不對容狄心生憎惡?
因此,這慕容皇後反對這一門賜婚,也當是無可厚非的。更何況,慕容懿又怎麼會不知道這蕭德妃的心里到底在拿捏什麼心思,打著一盤怎樣的算計?
關于這慕容雲歌進宮一事,蕭德妃那里也有人傳了口風。她原本就為容狄與慕容家這一門婚約操神不已,得知景元帝擬了聖旨已經傳去了丞相府,這方才安下心來,卻不想這還沒緩上神來,就得知慕容雲歌竟然進了皇宮,且得到了皇帝的召見,這一下隱隱得就覺得這事情有些不太妙,于是便匆忙換了一身衣服,就向著御書房去了。
這一邊,曹公公領著人來親自迎接,走到側殿門口就見雲歌背脊挺直得佇立在門前等候了許久,于是緊忙走上前去,大聲地道︰「宣慕容丞相府嫡小姐慕容雲歌覲見!」
慕容雲歌回過神來,曹公公立即迎上了前,將她迎了進去。
「慕容七小姐,皇上召見您呢!皇上此刻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請跟咱家走吧!」
「那就有勞公公了!」雲歌如遠山般的秀眉微微輕佻,客氣地道了一聲,緊緊地握住手中的聖旨,跟隨著曹公公向御書房走去。
*……*
此前,慕容瑄得知攔不住慕容雲歌,便調了方向趕往了榮王府,他想,這一次雲歌前去御書房找皇上收回聖旨,這事定不會就此太平結束,再加上她原本就立于風口浪尖之際,只怕此番只身闖入皇宮定是凶多吉少,于是便想著尋上容宇一同商量對策。
平日里容宇頗得景元帝寵愛,有他作擔保,歌兒定會安然無憂。
慕容瑄到了丞相府的時候,卻不想容瑾與容祈竟也在,兩個人坐在涼亭正興義盎然地對弈下棋。容宇正詫異慕容瑄今日為何突然造訪時,卻從他口中得知了雲歌進宮時,當即臉色大變,與容瑾面面相視了一眼。
「這傻丫頭!又要做出什麼傻事兒來了?這皇宮豈是她想闖便容她闖的?如今父皇正為了平定西海民亂一事正愁得焦頭爛額,這個時候去找父皇豈不是……」
容瑾聞言臉色也不禁微微發白,驚異地道︰「王兄,父皇這聖旨為何下得這麼急?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了!」
慕容瑄擰了擰眉,接口沉沉地道︰「今日一早,父親與母親原本正想去皇宮面聖,然而蘇海清卻帶著賜婚聖旨來了府上,歌兒便接了旨。」
容瑾極為訝異地揚眉,面色一愣,怔怔地道︰「天哪!歌兒竟然會接下聖旨?」
想著馴獸大典那一日雲歌決絕而的眼神,再想到她冷漠堅決的話語,容瑾實在無法想象那樣的雲歌竟會接下賜婚聖旨。容宇顯然也沒想到這一層,不由得蹙眉。
「這一道聖旨,那樣的情況下,她不得不接下來。不過,」慕容瑄垂眸,低低地嘆息了一聲,緩緩地道,「我原以為歌兒定會拒接,卻沒想到她考慮得那麼深遠。」
容宇怔了怔,臉色微微一沉,忽然皺著眉道︰「細細想來,這一次太子請旨賜婚的意圖本就不純!如今容狄的儲君之位岌岌可危,加上目前五弟和七弟兩個人在朝野之上都有擁護的黨派,只怕太子是急了眼了,所以這才不惜一切手段要奪得儲君之位。」他頓了頓,又蹙眉道,「倘若雲歌妹妹嫁入太子府,只怕往後的日子只會是不好過!瑄弟,你也知曉,這太子一向心胸狹隘,自恃高高在上,又怎麼可能對雲歌會是真情真意?這怕……他是想要借著這門賜婚,好利用慕容家,穩當當地坐上皇位吧!」
慕容瑄面色煞白了幾分,心頭一涼,雙拳不由得捏緊,然而卻听容瑾在一側低低地道︰「可……我倒不覺得他如今是在忌憚我們。」
容宇與慕容瑄臉上劃過一抹異色,轉過頭看向了他,不解地齊聲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容瑾緩緩地道︰「我倒覺得,太子真正忌憚擔心的人,並不是我們。而是——九弟!」
「鳳王爺?!」
慕容瑄與容宇對看了一眼,臉上難掩愕然之意。容瑾豁然起身,對他們道︰「如今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雲歌妹妹正在宮里,不管如何,我們先進宮,之後再見機行事吧!」
容宇與慕容瑄默契地點了點頭。
*……*
太和殿。
雲歌緊緊地跟在曹公公地身後,穿過九曲長廊,走了足足約莫有一株香的功夫,直到她快要有些不耐煩之時,這才是到了御書房門前。
她心中不由得有幾分詫然。她猶然記得,這戰國時期的秦阿房宮擁有天下第一宮的美譽,據說這阿房宮僅前殿就相當于三分二的故宮總面積,當年項羽一把火足足燒了三天三夜。
然而毋庸置疑的,這西鳳的廣陽宮卻也絲毫不遜色,甚至大得有些離譜,可一路上走來,一景一物,都是那麼真實,甚至給她的感覺,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雲歌不禁陷入了邏輯的怪圈。
自她以慕容雲歌的身份重生以來,不知不覺得便已是過了十日,這十日給她的感覺,虛幻得就像是一場夢境。她甚至分辨不清,眼前觸及的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原本認為,這西鳳只是被遺忘在了歷史的鴻溝之中,被千年的歲月浮塵埋沒而已。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發得感覺西鳳在歷史的洪流中是真真實實存在著的。
就在她思緒煩亂之際,曹公公將她領到了門口,向著她欠了欠身,笑容可掬地道︰「慕容七小姐,請進去吧!皇上在里頭哪!」
「嗯!」
雲歌怔了怔,隨即對他點了點頭,寒著臉提起裙擺便跨了進去。
當她進了御書房的時候,景元帝仍舊維持著一成不變的姿勢,一手支著額頭,另一手則捏著那一本奏本緊蹙著眉頭,似乎感到很棘手,眉心始終緊攏,不曾有一絲松懈。許是看得太出神了,以至于雲歌立在門口半晌,他都始終沒能察覺得到。
雲歌緩緩地向書案靠近,面無表情地將手中的聖旨放置在了桌上。玉面與桌面撞擊的聲音,一下便驚醒了正在沉思的男人。景元帝驀地抬起頭,便見雲歌一臉漠然地站在桌前,一襲水藍色輕衫,精致的五官卻籠罩著暗沉之氣,眉心間陰郁冰冷,一雙森冷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刺骨般的冰涼。
從進了御書房,她沒有跪安,甚至是沒有行禮,便這麼一臉陰沉地立在桌前。眼前的少女,分明那是那般年少,眉目甚至可以說是稚女敕,然而不知為何,偏偏是這麼一個身材單薄的少女,卻陡然讓他這個在龍座上翻雲覆雨,歷經了半世權斗爭奪的帝王心都不禁瑟縮了一下,好似她的周身籠罩著一股無形的氣場,緊接著便讓他的心底便是泛起絲絲的涼意。
總覺得,這個慕容雲歌與往日的大不相同,在她的眼底,悉數全都是冷漠、陰狠、甚至是凌厲,以至于落在他身上的好似不是目光,而是一寸一寸泛起寒光的刀鋒,不斷割據。